《月冷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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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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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你做什么?”王恪无奈问道。
月夕在他身后轻轻一笑,将小刀朝着王丹所在的方向微微一指。王恪斜觑了一眼,见那边有衣衫飘动,心中顿时了然,低声道:“你寻到那个人了。”
“嗯,”月夕轻轻点头,“路上可遇上麻烦了么?”
王恪摇了摇头,低声道:“一切平安。”
月夕明白他已经将赵括平安送到了灞桥边的茅舍里,顿时微松了一口气,又道:“那你再帮我送两匹马到茅舍。”
王丹躲在角落后,见月夕不听他嘱咐,擅自现身制住了王恪,心中惊喜交集,他微微提高了声音,远远指着王恪道:“霜晨,快叫他带我们出宫去。”
王恪见他盛气凌人,又对着月夕发号施令,翻了翻白眼,道:“他是什么人?身在敌境,气派还这么大。”
月夕冲王丹招了招手,见王丹朝这边奔来,忽觉王恪说得极有道理。两次遇见这个王丹,他都派头摆得十足。他说他是赵国王孙,家中富贵,大概习惯了颐指气使。可眼下这样危急时刻,他怎得仍是放不下身段?
月夕正思索间,见王丹马上便要奔到跟前,忙低声问王恪:“哪条路方便出去?”
王恪道:“走南面章台宫,外面有我的马。”说着一转身,右手伸出,同月夕的左手对了一掌,闷哼了一声,假做受伤摔倒在地遮住了脸面。
黑暗之中,王丹瞧不真切两人之间的动静,只觉得月夕又握住了他的手,他又被月夕拉着,通体都是舒服,更觉得诸事都是说不出的顺遂,飘飘浮浮地不过几步便出了宣华宫,得心应手地抢了一匹停在宫门口的马,与她两人并骑一骑,顺顺当当直朝南面而去。
大概王恪之前做了安排,沿着章台宫南出咸阳宫殿,果然再无人拦阻。两人向南再向东,瞧见前面天色渐渐由黑变灰,再慢慢地亮了,曙色已经不知不觉地升起了。两人一路急奔到了灞桥,渭水上远远近近的,蹲着不少早起漂洗丝絮的老妇人和垂钓的老头。
月夕想起爷爷的茅舍,便在灞桥以西四里路。她忽然心中遏制不住地想见赵括,猛地勒定了马,高声对王丹道:“下马。”
王丹忙跳下马,月夕道:“你不是说你的同伴在灞桥东三里等你么?你现在便去找他们罢。”
“那你去哪里?”
月夕懒得答他,马缰一抖,便要策马离去。
“霜晨……”王丹却急拦到了马前,马受了惊,前蹄一扬便要朝王丹踩去。
月夕吃了一惊,飞身下马,手中硬是使力将马身向左边一拉,马蹄落地,勘勘踩在了王丹的边上两寸。月夕想到赵括为他不顾性命赶来咸阳,可这人行事却始终这样鲁莽,且自以为是,怒火上冲,不禁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么?”
“你便这样走了么?”
“此处便是灞桥,你一个青壮男子,走上三里路又怎么了?若是嫌累,那便待在此处好了。”月夕冷哼道。
“我不是……”王丹忽然间嗫嚅难言,轻声道,“霜晨,你忘了你上次答应我什么了么?”
上一次?月夕微微一怔。
王丹见到她的反应,面上露出失望之色,半晌才叹气道:“那夜我回去寻你,可你已经不在了。”
那夜他好似说过什么一个时辰内必返,可她当时见到了郑敢,听到了赵括出事的消息,便急急走了。
月夕终于想起了那夜自己赌气之时,轻言嫁娶之事,没料到这人还是榆木脑袋当了真。她又气又好笑,放缓了声音:“你真的去寻赵王请旨了么?他允了你么?”
“下一道旨意又不是什么难事,”王丹苦笑着,松开了缰绳,泄气道,“你此刻又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你?”
月夕微微有些歉意,柔声道:“我帮你去寻你的二弟,叫他来寻你。”她想了想,又道:“我答应你,我不会不辞而别,这样你可放心了么?”
王丹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他望着她,哑声道:“好,一言为定。”月夕冲他一笑,这才喝声纵马朝西而去。
马健如龙,奔腾如飞,只见的渭水两侧桑林柳树一株株地朝后飞去,王丹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掉在了后面。
不过一刻钟,便瞧见眼前渭水南岸的柳林愈发茂密,而小道左边更是草木深深,远远的前方一间小茅屋,屋旁一棵高大的柳树,柳树下有一张小几案,两人席地坐在河边,一人垂钓,一人旁观。
月夕趋马慢行,认出了旁观之人便是赵括,他脱下了夜行服,换回了一身他贯穿的青衫;而垂钓的那一人,个子矮小,一身白袍,满头白发,风采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9 谈兵知醖藉

她心中甚是吃惊,跳下了马,不敢惊动两人,牵着马正要藏到左边的桑林里。忽地林子里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猛地朝林中一拉。她心中一惊,二话不说,抬掌便劈了下来。
“是我。”
月夕一看,原来林子是王恪捉着她的手。她忙收住了手,朝着茅屋处指了指,以目向王恪作询问状,王恪摇了摇头,似在回答自己并不知情,又朝身后努了努嘴。
后面的林子里,远远立着两匹马,应该是他按约定送了马来。月夕将手一松,她的马也轻快地跑去,三马在林间安静地嚼食青草。
月夕轻吁了口气,与王恪一起默默地盯着前方两人。
可她瞧着两人的眼神,实在是非常的奇怪。她的眼里,既含着惊诧与紧张,可又好似有说不出的喜悦与兴奋。
赵括坐在那垂钓老头的身边,专注地瞧了好一阵,忽地笑道:“老丈从前打过仗?”
秦晋之地语音相近,他刻意不说雅言,一开口竟然是满口秦人的腔调,学得*分关中口音。月夕和王恪远远听着,只觉得好笑,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低下头轻轻笑起来。
老头斜抬起眼,打量了一眼赵括,朗声笑道:“小兄弟如何晓得?”
“用兵之道:其急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我瞧老丈钓鱼,执竿坐钓不动如山,稳坐岸边貌若无意,可鱼儿一旦中钩却眼快手急,分明是深明用兵之道,再化以垂钓之乐中。”
老头放声大笑:“老夫从前身子没毛病的时候,确实打了不少的战。可现在年纪大了。病痛缠身,便只能在这渭水边上钓钓鱼耍耍乐喽。”
他伸手将钓竿递给了赵括,笑道:“瞧来小兄弟亦是个中高手。不如也来试一试?”
赵括忙笑着摆手道:“我从不钓鱼,老丈还是放过我罢。”
“不钓便不钓。老夫从不强人所难。”老头笑着,又问,“方才多蒙小兄弟赐了一碗水。可我见这茅舍简陋,小兄弟如何能住得长久?”
“是我一个朋友带我此处,暂住一时。”
“哦……”老头点了点头,收起了钓竿,“我瞧小兄弟说话有趣,若闲来无事。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聊一会天罢。”
赵括略一沉吟,便笑道:“也好。”
“方才听小兄弟说到用兵之道,也像是打过仗的,现在哪个将军的部下?”
赵括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老头也不追问,又道:“咱们秦国同赵国在长平打了头尾三年,一直不输不赢的,你说咱们秦国能赢赵国么?”
赵括半晌才道:“我瞧赵国也大有胜算……”
“也大有胜算……”老头纵声大笑,“小兄弟这话里有话。既然心中觉得咱们秦国将士厉害,可又非说赵国能赢。为何要这般言不由衷?”
“老丈。两军交垒,固然赖前方将士用命,可这也不是决胜的唯一关键。”
“小兄弟要跟老夫抬杠?难道说咱们秦国的铁甲锐士不敌他赵国劲骑么?”
他不待赵括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听说两年前在中条山,我们左庶长两万人马,竟然被赵国两千骑兵困住,真是丢煞我秦国锐士的脸面。”
“不过丢脸归丢脸。平心而论,人家赵国的这位马服子用兵,大有乃父之风,其急如风、侵略如火这八字,用得十足,确实叫人佩服。”
“中条山之战。听说是赵国平原君之功?老丈怎么单单提到了马服子?”赵括淡淡笑道,眯起眼睛。瞧着这老头。
“哎……”老头摆手道,“这事还不好猜?天下谁人不知。平原君本也没什么本事,只是靠着手下的一帮门客。他不懂兵法,却和马服君两家交好,到哪里都带着那位马服子。这战不是马服子赵括帮他打的,难道还真是他自己打的?大约是他当时接收上党各处关隘,无意中晓得了左庶长带兵前来,便想着给左庶长一个下马威,杀一杀咱们秦国的威风,他自己也好在赵王面前再涨些脸面。”
他猜的丝丝入扣,几无差错。赵括微微叹了口气,竟一时接不上话。
老头又自顾自说下去:“老夫这就想啊,从前西周时的帝王之兵,不过三万,却能臣服天下。如今秦赵两国各囤了几十万人马在长平,打了两三年都打不完,劳民伤财。你说这王龁与廉颇,是不是都是庸才?不是我涨他人志气,咱们这私底下说一句,赵王若是以那马服子为将,有三万精英,便可拿下长平。”
“老丈说笑了,”赵括笑道,“马服子何德何能,能取廉颇将军而代之?”
“中条山那一战不是明摆着吗?用兵之法,本来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可他却反其道而行,因地制宜,以两千人围困两万人。廉颇若有这见识,早就打到我们秦国来了。”
他说的是“廉颇若有这见识”可不是说“廉颇若有这本事”。这话里之意,便是说这一战背后的战略战术之妙,远重于这一战的胜败。
两千赵军便可直取秦军腹地。若廉颇一到长平,也能以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秦国,如今长平攻守之势又会如何?
月夕轻轻叹了口气,却见赵括顿时眯起了眼睛,深深地盯着这老头,老头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鱼竿。
这渭水旁的老头,深通兵略,言语中包含深意,究竟会是什么人?
赵括半晌才道:“我看那赵括也是取巧罢了。一则仗着秦军不查,冒险以赵国骑兵在山野冲击;二则占地势之利,借山谷之势,方才一举成功。可这样的机会哪是常常都有的?何况骑兵因为马匹限制,在山野只能偶做奇袭之用,不足效仿。”
“至于老丈方才说得,从帝王之师虽三万可平天下。那是从前各国城郭,大小不过三百丈,城中百姓不过三千家。哪似现在,天下一分以为七,攻城伐地,必要数十万之兵,旷日持久方可。当年齐以二十万之众攻荆,五年方才成事。赵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亦是五年。秦赵之势,非廉颇王龁无能,实在是为势如此,为之奈何……”
老头侧耳凝神细听。赵括每说一句,他便随着点一次头。可听到后面,突然一扬手,道:“慢。”
他问道:“小兄弟将长平一战与齐灭荆、赵灭中山相比,莫非小兄弟觉得这一战再打下去,便是灭国之战了么?”
赵括面色凝重,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只是长长一叹:“老丈在这渭水垂钓,何等自在。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何必劳心去理会这些烦心事呢?”
老头一愣,立刻哈哈大笑,拍着赵括的肩膀道:“小兄弟说的对,老夫听你的。”他笑吟吟地望着赵括,又道:“小兄弟见识卓绝,不晓得可婚配了么?”
赵括笑着摇了摇头。月夕心中微微一怔,他不是早已娶了赵玥为妻么?这事又不是什么难言之隐,他对着一名素不相识的老头,何必要刻意撒谎?
“大丈夫何患无妻。小兄弟有这样出众的见识,早晚定有佳人相伴,”老头看着赵括,眼神透露出欣赏之色,可过得一会,却深深叹气道,“为人父母的,有哪个不希望见到自己的儿女早日成家立业?老夫劝小兄弟容易,可一想到自己的孙女,唉……”
“老丈的孙女?”
“老夫膝下唯有一个小孙女。小兄弟,你莫看老夫相貌丑陋,老夫的孙女,那风姿相貌,可是人人称赞的。她脾气也好,可惜啊……被老夫连累,年已双十,婚姻仍是未定。老夫每每想到此节,心中便自责不已……”
王恪听到此处,回头瞧了月夕一眼。月夕咬着唇,低下了头。
“若是老夫的孙女,能寻到一位如小兄弟这般出众的夫婿,老夫虽死亦能含笑九泉。不晓得小兄弟……”
他双目殷切,望着赵括,这话里明显有许婚之意。月夕听得面上一愕,这次反而是王恪似笑非笑,望了月夕一眼。
赵括连连咳嗽了几声,又笑着摆手。老头盯了他半晌,大笑道:“是老夫糊涂了,小兄弟人品俊秀,怎会没有意中人呢?”
赵括只笑而不语,可心中却不禁浮现了月夕那俏丽依人的样子。他放眼望去,见这渭水河边的柳林下面,次第开着一片片的黄色紫色野花。若是月夕来,若是她在,他定然要为她摘一朵下来,为她戴在她的发鬓旁,瞧一瞧是花比人艳,还是人比花娇?
若是月儿在,她喜欢戴的是这黄色,还是紫色的花儿呢?
唉,她的脾气,定然是哪一朵都不肯带的。何况这世上哪还会有花儿会比她更娇艳呢?
他心中柔情涌动,竟全然不想在这陌生的老头前遮掩心意,他微笑道:“老丈,你瞧这渭水河边,茅舍青青杨柳依依,这一派风光如画,实在是人间至境。可在在下的心中,便是连她的三分颜色都不如。”
“哦?”老头没料到赵括如此坦诚,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既然如此,小兄弟瞧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不早日与意中人结为伉俪呢?”

☆、10 相辞不复来

赵括微微一叹,默然不语。老头见他神色黯淡,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若有为难之处,便不必说了。不过你那意中人固然美貌,可老夫的孙女,在老夫心中……这渭水风光,同样亦是连她三分颜色都没有。”
世上父母瞧子女,岂不正如情人之间?纵然灿灿烈日洒遍大地,光耀万里,却终不如自己眼前米粒之珠的微弱光华。
赵括只觉与这老头言语甚是相合,每说到紧要处,不需说明,彼此一笑即可心领神会。这样会心之人,除了月夕,平生第二位便是这老头,可这老头辞锋老辣,又哪是月夕可比的。
他心中怪异之感顿生,却听这老头长叹道:“老夫已过花甲,两鬓斑斑,病痛缠身,也不知还能活得几时?可惜啊,老夫一生也算做了不少事情,却不能为孙女觅得一个好归宿……”
老头悠悠望着远方,面上忽现惘然之色,本来明锐的双眼,也晦暗了下来。赵括竟直觉地明白到老头心中的悲哀之情,又听老头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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