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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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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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打人?”小二叫道。
“就要打你怎么了?”王恪怒道。
他坏了众茶客的兴致,茶楼里顿时聒噪起来,人人愤愤不平,有人意图拉开两人,有人指着他叫骂。
“这傻小子,真是蠢……”靳韦面上一副鄙夷之色,他站起来,叫道,“诸位,诸位,义渠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在下这里有个西海国的故事,各位可想要听呢?”
他将王恪一拉,自己上前,高声道:“你们只晓得义渠国,可晓得这世上还有一个西海国么?”
“西海国?没听过,没听过……”茶客立刻围了上去。靳韦朝着月夕和王恪眨了眨眼,高声说道:“这个西海国处在匈奴西境,民弱兵寡,又有匈奴虎视眈眈,本该一心自强。可西海国的国王,仗着自己有无数宝藏,根本不顾国家的安危,只是恣意行欢作乐,大修宫殿。却因此引来了匈奴的觊觎……西海国被匈奴攻破,只有一位襁褓中的小王子被送了出来……”
西海国,西海国……如此叫他将心中的郁结吐一吐也好。月夕默默聆听着,见到王恪朝她行来,她将自己面前碗里的清水一饮而尽,这才起了身,同他一起朝对面的小院而去。
“咦,怎么他们进这院子?”几个茶客瞧见了,不禁有些诧异。可又觉得靳韦的故事更吸引人,便懒得过问,只是围着靳韦问长问短。

☆、30 祖孙其属天

王恪推开了院门,月夕与他一前一后缓步进了小院。眼前是一座宽敞简朴的庭院,院中铺满了青石板,后面三间大房,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正顶着烈日,端坐在青石板的中间。
他个子矮小,头型尖锐,白发短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王恪从院中退了出来,闭上了门,守在门外,只留月夕与这老者在内。
月夕缓缓上前,朝老者伏身下拜。老者自见她进院,双眼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待她起身,开口便问道:“你错有三,可晓得各在何处么?”
“出上党时布置不周,贸然带靳韦出城,此错一;人少力寡,尚且带上吕盈,此错二;中条山未能全歼赵军,致平原君走脱,此错三。”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敌众我寡,知不可以战而战,败数多;胜而不能全歼其军,敌兵必卷土从来,不可取。”
“月夕知错,谨受教。”月夕的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俯身拜谢,再直起身,低头听老者训话。
“你也不是光做错了,亦对了不少,可晓得在何处么?”
“月夕不知。”
“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若论大战之谨慎稳重,你绝不如王龁;可在中条山,你以骑兵对赵劲骑,野战之奇胜,你却强过了他。”老者至月夕入院至今,讲了这么许多话,眼睛都未曾动过一下,如今终于眨了眨,面上露出了丝丝笑意:“不愧是我白起的孙女。”
“爷爷……”月夕亦终于露出了笑容,欢呼一声,飞身上前抱住了老者。老者亦笑着搂住月夕,伸手拍了拍月夕的头,突地放声大笑。
笑声惊起了盘桓在屋檐上的雀儿,扑愣愣地冲上了云霄。连门外的王恪听到了,都微微而笑。
这老者自称白起。
小头而面锐者,敢断决也;瞳子黑白分明者,见事明也;视瞻不转者,执志坚也。见事明,能决断,执志坚者,方能百战不殆。他便是大秦的武安君白起,杀了东方六国无数人,一生未尝一败的白起。
赵括、信陵君和东方六国无人不恨的“人屠”白起。
他正是月夕的爷爷。
有谁会想到,这样的一个矮小的糟老头子,却有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亲孙女呢?
“你是怎么杀了须卜的?”白起又问。
“月儿以和亲公主身份见了须卜,他十分欢喜,当即便定下成亲之日。月儿又探得他手下的将军心思各异,先叫人以重金厚禄贿赂那几名主和的将军。成亲前七日,月儿借故邀他出游,埋伏了飞鹰锐士,当场杀了须卜。然后带须卜的人头回去,悬在竹竿之上,以那几位主和将军之力,安抚人心,再追捕剩下几位叛变之人。唉……”月夕说着说着,忽然叹了一声。
“怎么了?”
“须卜对月儿,实在是很好。他连月儿的年岁、饮食喜好、甚至小时对他说过的话,问过的事情,都一一记得。若不是如此,也不能骗的他出城,中了埋伏……月儿心中实在是……”
“两军交战,多的是以智谋相夺,诱之以利,胁之以害。爷爷这么多年是怎么教你的,你不必过意不去……”白起笑道。
月夕垂下头,轻声道:“是。”
“义渠的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如今后方无忧,王龁便可专心夺下上党,直攻邯郸了。”白起沉吟道,“可惜你不听秦王的话,不肯效法宣太后。虽只点了一千飞鹰锐士,可他们却是秦王的随身侍卫。此次几乎全折在义渠,秦王定当心疼极了……”
“月儿已经向秦王请罪。秦王要月儿将功抵罪,为他在灞上大营,再重练一只全新的飞鹰锐士,以备以后不时之需。”月夕道,“这些事情,可比让月儿做什么枕上杀人之事,要容易多了……”
“月儿是爷爷的孙女,自然学不了祖奶奶……”
“你是我的孙女,行事做派自然像我白起……”
月夕和白起异口同声,两人顿时又扬声大笑。两人一起笑着,月夕眼中几乎都泛出了泪花。
她自幼在宣太后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人人都说她像祖奶奶,王龁、范睢这样说,便是秦王都这样觉得。可惟有她自己晓得,爷爷晓得,她与祖奶奶,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兵家阳谋,随势而动,随势而发,使间用计,阳谋亦可阴成。可真要让一名女子牺牲自家清白,方能成事,老夫亦不屑为之。”白起傲然道,“打便打,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若论打战,这天下还有谁能胜过我白氏一族。”
正是如此,便是如此。有些事情,她一窍不通,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屑去明白。
打便打,她同爷爷一样傲气,只肯战场各出奇计杀敌,阳谋决胜;决不肯做半点阴损下作之事。
她与爷爷并非正人君子,可亦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与爷爷又何其相似?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骄傲,对至亲期望甚高,又甚少吐露温情。爷爷讲她放在宣太后身边,十年来只问兵事,不谈其他。而她心中再如何担心爷爷,星夜赶回咸阳,却又先去了义渠,从不问爷爷的病痛一句。
可饶是如此,谁有能否认,两人之间天生的血脉相连,和这相濡以沫的祖孙之情呢?
“爷爷,月儿今日是来向爷爷辞行的……”月夕轻声道。
“辞行?去上党么?”白起如电的目光瞧向了月夕,冷笑道,“又是秦王之令?”
月夕默默垂首。
白起默然良久,长叹道:“是爷爷连累了你。爷爷杀戮太多,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害得你爹娘被人杀死,害你一出生便成了孤儿……如今又为了爷爷,你一个姑娘家,却不得不在这死人堆里出出入入。”
他当年雄心万丈,屡战屡胜,一心要以战力为秦国踏平天下,可忽然间儿子媳妇被人杀死,甚至襁褓中的孙女,仍不断有人要暗杀,以灭他白起一脉,以致他几乎心灰意冷。幸得宣太后一力担下救护月夕之责,以她大秦执政太后之力,保住了月夕的安危,只不过要他立誓一生为秦国效力,且加封他为大良造。
于他来说,其实倒有些因祸得福,获益多多。
“爷爷,当年之事,未必与你有关,你何必自责?”月夕忙宽慰道,“何况,爷爷是为了借祖奶奶的势力,保月儿性命无忧,才立誓一生报效祖奶奶和秦王。祖奶奶未曾食言,确实待月儿如至亲。莫说如今为了爷爷,便只是为了祖奶奶的恩情,月儿也应当受秦王驱驰。”
秦王对白起,实在是又爱又恨,爱他出将必胜,恨他功高盖主。明着便利用应侯范睢,以将相之争制衡白起,暗中却借月夕对宣太后的报恩之情,钳制白起。
而宣太后,难道不也是早留了伏笔,以养育栽培之情暗迫月夕效命秦王?
她白月夕,是秦王的亲信,武安君的亲孙女;可亦是同赵括一阳,不过是几方博弈的一颗棋子罢了。
秦王母子,深明王者之道,如此待一个姑娘,却实在有些不厚道。可多年君臣,宣太后对月夕又确实关怀备至,情与义间杂其中,他们白氏祖孙再也不能说退便退了。
世上事,本就不是黑白分明,也本就不是此是彼非那般简单。
“爷爷,这么多年了,至今未找到是谁杀了我爹娘么?”月夕问道。
(这段时间实在有些太忙了,每天脑子都是胀胀的,所以也没好好检查发布的章节。今天一看,错字不少,过两天闲一点,就把前面几章再修改一下。另外,这次的故事,字数比预计的,可能要多好多。这两个礼拜,故事里没了男主,我自己都有点不爽了,还要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最后,编辑说30号上架,我又觉得要对不起那几位一直追我的故事的朋友了,真的很抱歉。)

☆、31 明月两相望

白起神色冷然:“当年宣太后派了多少人去查这件事情,都没有结果,如今事隔多年,早已线索全无了。”他苦笑道:“老夫当年,是壮心太甚。只当能以一己之力踏平六国,如今却落得病痛缠身……”
“爷爷修养一阵便好了,只当作自己是老骥伏枥。”月夕安慰道,“王恪说,已经为爷爷在灞桥边上,修筑了一所小茅屋。爷爷便去那里好好休养一阵。等病好了,月儿与爷爷一同,再战天下。”
莫要在这里,以姜桂之性,强自与烈日相抗。
白起微微举起左手,想要去抚月夕的秀发。那手悬在空中半晌,轻轻落下,一拍月夕的肩膀。他扶起了月夕,傲然而笑:“我白起虽只有这一个孙女,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很好,很好。”
“爷爷,月儿要走了。”月夕听得爷爷这样赞他,心中激动,又拜伏在地。
“去吧。”白起缓缓点头。月夕三拜起身,慢慢走到了院门前。
“月儿……”白起忽然唤道。
“爷爷?”月夕回过头。
白起义手勉强撑着地,站了起来。他到了月夕面前,双目慈爱地凝视着她,许久才抓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万事小心,爷爷只有你一个孙女了。”
“爷爷……”月夕顿时热泪盈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白起,轻声道,“爷爷,靳韦是我的小师兄。爷爷放心听他诊治,他绝不会伤害爷爷的。”
暂时卸下了重任的爷爷,那慈爱的双目,与福伯多么相似。那尘世的祖孙之情,她从前固然是从未体会过,可今时今日,又怎么能说不懂?
月夕笑着抹去了眼泪,转身出了院门。王恪在门外,朝白起恭敬行礼,为他闭上院门,跟在月夕身后匆匆而去。
白起看着月夕的背影,眼睛里也不禁有了泪光。
他一生中,唯有两个遗憾。
一是独子与媳妇被人莫名杀死。可无论如何,如今他却有了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值得自己骄傲的孙女。
而另一个叫秦国大出天下的心愿呢,难道真的再不能实现了么?
※※※※※
上党战况,秦军的状态只能用“停滞不前”四字形容。
左庶长王龁四月进兵围上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上党。由于实力悬殊,赵国华阳君冯亭虽坚守了足足两月,可终于还是让上党陷落于秦国之手。而此时赵王方从北部召回廉颇,拜为上将,率兵十万来援上党。
廉颇直接去了上党一侧的长平。他的策略很简单,长平是上党郡乃至邯郸交通襟喉和战略屏障。长平之势,便于坚守,而不易强攻。他是想借山陵河谷的依凭,固守长平。
只要守住了长平,便是守住了邯郸。
王龁也立刻分军进攻长平。赵军初战失利,先有两名都尉和三四万赵兵阵亡。六月末,月夕与王恪带了关中十万精锐增援。两处合兵,王龁一鼓作气,乘胜再攻长平。他以司马梗与月夕搭档,攻赵国都尉城和故谷城;另以张唐率兵攻西垒壁。
转眼七月,秋声一至,山木萧萧。赵国两战皆败,前前后后一共阵亡了六名都尉。廉颇干脆高筑深沟高垒,避而不战。
他行军持重,意图疲惫秦军,秦军也无可奈何。秦赵至此僵持不下。
十月深秋,秦王见长平战事再无进展,便召月夕与王恪回咸阳,在灞上大营重整飞鹰锐士,将这原本只做护卫秦王用的骑军侍卫团,扩充至五千人,日夜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秦国朝野之中,人人都晓得,左庶长王龁帐下强将如云,除开张唐司马梗不说,还有王陵与蒙骜等,都是战功彪炳。其中还有一人,名唤白子服,人虽孱弱,骑术却出神入化,犹擅奇战制胜,常于出其不意间,轻兵杀敌。可他除了在长平和灞上大营,平时深居简出,无人晓得他的去向。
只有那么几人才晓得,那个叫白子服的瘦弱小子,偶尔在深夜,会回到咸阳宫殿中。在那座红绡飘扬的宣华宫,卸下盔甲,露出那白衫青带难掩的霞光丽彩。
她会孤身倚在柱上,与明月两两相望,淡淡而笑。
她是个姑娘家,乔装成男子要改名换姓,不愿露出本家姓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天底下有那么多好听的名字,她为何要单单唤自己做白子服呢?
或者只有天上的月儿知道,是那一夜大梁城的深巷中,它曾瞧见了一名青衫男子,以她的青丝带,在朱亥面前,护住了她。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姓名:
“在下赵子服,邯郸城内无名小辈……”
※※※※※
时至十月末,秋之为气本就悲人,而这几夜的西风更是劲厉肃杀。
咸阳城里,风不息地吹,草木摇落。咸阳宫殿里的梧桐,也都先后全部凋零了。疏桐缺月,隔着红绡,静静地窥探宣华宫内的人。
里面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方自灞上的秦军大营回来。刚刚除下一身的戎装,换上了她惯穿的白色裙子。
她很累,却难以入睡。
半年的军营岁月,是月夕从前从未经历过。她说不出喜不喜欢,却晓得必须要做。
她如爷爷一般,天生是在沙场上能挥洒自如的人。以至于上至秦王,下至司马梗王恪,都将这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连她自己也几乎忘了,她不过只是一个刚满了十八岁的姑娘家。
世上的年轻姑娘们,十八岁的时候,她们都在做些什么?嫁人生子,侍奉公婆……再不济,也能守在家中,好歹过着安生的日子。
而月夕呢?她又聪明又好看,可硝烟与旌旗,却掩盖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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