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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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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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
作者:尤四姐

文案
有些爱情像枝头的花蕾,还未绽放,迎面风霜。
然后凋谢,跌落进尘埃里。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怅然若失
主角:同裳 ┃ 配角: ┃ 其它:

作者的作品:《半城繁华》《寂寞宫花红》《幸毋相忘》


。第一章
同泽嫁人的时候,同裳只有八岁。
那时父亲还在任上,天津衙门里的道台。大清将亡不亡那阵,和洋人打交道,空前的忙。家里夫人早年病故,时局不好,也没有续弦。同泽十五岁的那年春天,父亲就做主,把她嫁给了上海纺织厂大股东的三公子。
头一次见到吴恪,是在父亲的六十大寿上。
那天同泽回娘家,还没进后堂,先行迎接的老妈子就在底下议论,“姑爷家真是阔,连给大小姐提箱子的都有专车。那种黑壳子的车一部要好几十万,用来装下人,派头这样大!”
同裳长到十三岁,也知道害羞了,躲在雕花门后不愿意见人。好说歹说劝出来,她拿团扇遮住脸,才怯怯的看了姐夫一眼。
姐夫二十出头,穿着笔挺的西装,五官俊秀,但是眼神冷而硬。看人的时候倒很专注,是个极有教养的年轻人。她不敢开口,还是他先和她搭话。
“你是同裳么?”他留过洋,很西式的作派。向她伸出手一笑,“你好,我叫吴恪。你可以叫我姐夫,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同裳看着那修长的五指,有点不知所措。
同泽在旁边打圆场,“我爹爹家教严,你别这样,没的吓着她。”
吴恪不以为然,“自家人,有什么!”
同泽婉媚的倚在他身旁,两个同样漂亮的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张广告画。
吴恪脾气执拗,微笑着看她,一直维持这个动作。天窗上的一抹斜阳正打在他手上,愈发显得干净温暖。同裳很腼腆,但是怕姐夫下不来台,仍旧伸出手同他握了下。姐夫手心绵软,同裳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这样的人福气好,并且重情义。
彼时吴恪已经接管家族生意,上面两个哥哥不成器,抽鸦片、嫖堂子,因此所有重担都压在他肩上。他们只在衙门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要回上海。
临行他送她一支派克金笔,把她的团扇接过去,提笔在扇面上提了“如濡”二字。飞扬的眉梢,映在温煦的春日里格外意气风发。他说,“什么时候愿意到上海做客,我差人来接你。”
她笑着点点头,“谢谢姐夫,姐夫再会。”
他扶同泽上了车,车窗上覆着绡纱的白帘子,车门关上后,隐约可以看见一点模糊的侧影。她站在廊子下目送他们,等车子驶出去好远才折回去。


。第二章
宣统帝被赶出了紫禁城。
父亲是满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和一群遗老孤臣们巴巴儿盼着复辟。不肯投靠民国政府,也不肯绞头发。长辫子咬牙切齿的往脖子上盘两圈,穿着他的云雁补服,每天五更照旧在东华门前候着。
终究上了年纪,时间一长精神恍惚。终于有一天被人抬回来,到家的时候连她都不认识了。床上躺了两天,最后撒手去了。
同裳失了主心骨,自己也像死了一大半。同泽从上海赶来穿父亲的孝,同行的是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据说姐夫人在外国,赶不回来。富察家又没有儿子,就托他朋友帮忙料理丧事。
同泽安慰她,“没有了父亲,你还有我。”她替她擦擦眼泪,“别哭,跟我到上海去吧!”
安葬了父亲,她随姐姐南下。
吴家上年分了家,姐姐和姐夫搬离老宅子,自己另置了产业。新府很气派,三层的花园洋房,有喷泉和落地窗。
她们前脚抵达,后脚一辆沃尔斯利18就从林荫道那头驶来。停稳后下车的是吴恪,同裳叫了声姐夫,他冲她笑了笑。没有看同泽一眼,只道,“路上辛苦,快进去吧!”
家里的佣人上来接行李,殷勤往楼里引。天津衙门内的家具都是老式的,和这里西洋的摆设大不一样。她左右看看,觉得新奇。
原本一切都好,一切都是鲜焕的。可是说不出来,总感到莫名压抑。姐姐姐夫相处很冷淡,和三年前天差地别。她不敢问,闷头跟佣人上楼。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听见他们起了争执。
同泽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三少怎么舍得回来了?想是小公馆那头招呼不周?还是邵小姐攀上了别的恩客,怠慢了三少?”
吴恪不愿意和她兜搭,冷声道,“你少胡说八道,如今不像从前,也忌讳些。”
同裳脚下踯躅,心里惶惶的跳。暗想着姐夫大约外头有了人,不待见姐姐了。那她到这里来,身份岂不尴尬透了么!
同泽又尖又利的哟了声,“怎么?你还知道装面子,要在妹妹面前扮演好人?”
“你别不知好歹,我不说,是顾全你的脸面。”吴恪截了她的话,“打量我不知道你和秋启的事么?老爷子出殡是谁一手操办的?可要叫同裳过来问问?”
同泽倒缄默下来,半天没言语。边上的阿妈一脸为难,不住催促着,“小姐别耽搁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先洗个澡休息会儿吧!”
二楼房间很多,走廊两边对开门。清一色的柚木刻花门板,要是没有人带路,真的要辨不清南北的。阿妈领她进了左手第一间,她跟进去,人还是木木的。
“小姐坐一下,我去准备洗澡水。”阿妈放下皮箱,很快旋进卫生间里。
同裳环顾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土耳其地毯,床占据了一半地方。床头有金属管子扭成的花纹,雪白的褥子高高隆起,很考究。
她看着阿妈忙碌,其实很想打听刚才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情况,到底还是忍住了。即便问,只怕也不会说。下人有下人的规矩,何况她是客人,装聋作哑要摆在头一条。


。第三章
同裳下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大堂里吊着巨大精美的水晶灯,一室辉煌,却没有半个人影。
她站在那里进退维谷,正好有丫头经过,她叫住她,“请问少奶奶在哪里?”
丫头说,“少奶奶出去了,先生在书房里。”一手托着托盘道,“我正要去送茶,小姐跟我来吧!”
书房在尽东头,门开着,进去便看见书架上数不清的书籍。吴恪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看报纸,身后有高高的落地灯。灯光洒下来,他就在那片温暖的光影里。
她还戴着孝,长长的发束着,鬓角别一朵白花。穿一件半新旧的倭缎旗袍,上面罩鹅黄的毛衣。伶仃立在门前,虽然过去了三年,脸上仍旧留有当初怯怯的神情。
他合上报纸站起来,“饿了么?今天才到,晚饭就在家里用。等歇了一夜,明日我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来,再领你外头逛逛去。”
她嗯了声,迟疑的问,“姐姐呢?”
吴恪眼里闪过一丝鄙薄,“大约到百乐门跳舞去了吧!别管她,咱们两个吃饭。”
餐厅里也是标准上流社会的作派,鎏金蜡烛台、银红撒花餐垫。只是餐桌那样长,足够八个人进餐,还可以很宽绰。
吴恪替她搬了椅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同裳有点心不在焉。父亲新丧,同泽还有心情跳舞……她也瞧见了,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摘了白花。原本她以为是忌讳戴孝进门,怕不吉利。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自己的姐姐办事是这样,姐夫又是外人,她一下子掉到了海心里,四面够不着边。
吴恪给她布菜,“父亲过世我没能参加,实在是因为太忙,赶不过去,你别怪罪才好。”
同裳年纪虽小,却是世事洞明的。忙是借口,大抵还是因为同泽的所作所为,他已经不愿意再以半子的身份出席了。
“以后你在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他又说,“我和同泽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与你并没有什么影响。我一天没和她离婚,对你就有照顾的责任。你不要拘着,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若是她们办不了,你再来找我。”
这些话本来应该是姐姐说的,现在却要姐夫来叮嘱她。她低下头道,“谢谢姐夫,我到这里来,要给姐夫添麻烦了。”
他笑了笑,“没有,你来我很高兴。家里人口少,多个人才热闹。有时候说说话,比独自看书强些。”他是真的高兴,添副碗筷对他来说不是负担。外面忙碌整天,回家后面对清锅冷灶,便是个男人也有寂寞的时候。
她笑靥浅生,“姐夫喜欢读书么?”
他点点头,“什么书都看,中外名著,时政要闻,再忙也要腾出点空来。你若是想看书就到书房里去挑,女孩子多阅读有好处,能静下心神来。只可惜同泽不喜欢,她只爱LV的手袋、FERREGAMO的皮鞋、CD的口红……”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怅惘,这段婚姻曾经给他带来短暂的快乐,后来诸多不如意便接踵而至了。直到现在,令人沮丧。


。第四章
“你愿意上学么?我可以安排你进教会女中。”他抿了口红酒,“等学好了英文,还可以出国。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眼界宽了,心胸也更宽广。”

她摇摇头,脸上泛红,“父亲古派,我受的是老式教育。现在入学也跟不上人家了,要惹笑话的。”

他倒不强求,女孩子宜室宜家也没什么不好,便道,“由得你吧!先熟悉一下环境,哪天想出去了再说。”她脸上是羞涩的笑意,梨涡浅浅,眼睫低垂。面容身形笼在灯光下,像淡淡几笔勾勒出来的水墨画。他心头一跳,立刻转过脸去。

彼此都不再说话,安静的吃完一顿饭,气氛亲切而松懈。吴恪有个习惯,饭后到花园里散步消食,也算是种养身之道。仲春夜晚空气微凉,走一步,鹅卵石供着脚心,又痛又有些酥麻。她跟在他身后,他回头看看她,“冷么?”

她抬起眼,那眸子像沉在水底的黑曜石,欢乐的时候粼粼泛出波光来。她说,“不冷,我穿得多。”

莫名的,他面对她时心会奇异的平静。他想起才和同泽结婚那会儿,也不过是单纯的满足。仿佛是形单影只的孩子找到了玩伴,以为永远都不会孤独了。可是这个玩伴发现了新乐趣,有了自己的追求,终于弃他于不顾。

“姐夫。”她迟疑的说,“我身上有热孝,犯忌讳么?如果姐夫不高兴……”她的声音渐次低下来,如果不高兴,怎么样呢?父亲亡故不满四十九天,现在脱孝也没到时候。

他是新派的思想,不计较那么多,“你替父亲戴孝是应当的,我怎么会不高兴!”

她很感激他,欠身向他一福。“别见外,也不用动不动道谢。”

他勾起唇角,“以后长住在这里,难道整天‘谢谢’、‘对不起’么?横竖我这姐夫做得名存实亡,就当我是个兄长。我料着同泽很忙,你要找她大不易。倘或我再不管你,你初来乍到,很多地方不方便。”

一个男人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着实非常难得。同裳又想客套,忆起他刚才的提议,到了嘴边的话便囫囵咽了回去。

园子里种了一圈棕榈树,伸展的枝叶在晚风里飒飒作响。他们走出去蛮远,檐角的灯光杳杳的,回望过去很朦胧。映着那雪白的墙皮,仿佛隔了一层薄雾。

她的皮鞋带点跟,倒不高,大概只有两公分吧!不知怎么的,突然绊了下。也不晓得绊在哪里,往前一个趔趄,幸好他及时托了她一把。她难为情得很,讪讪站稳了才道,“我穿不来有跟的鞋子,真是不好意思。”

臂弯还留着那个轻盈的份量,他握了握拳背过手,“散得够了,回去吧!早些休息,明天我带你出去定做鞋子。”


。第五章
他也闹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推掉了应酬,从外滩开车赶回来。家里有人,内心就很充实。已经久违了,简直忘了这种感觉。
他按按喇叭,园丁从小窗上探看,点头哈腰推开厚重的铁皮门。他直接把车开进去,拐个弯,停在喷泉池边。
“先生回来了?”阿妈上来迎接。
他往二楼看看,“少奶奶呢?”
阿妈两手在围裙上不住的擦拭,“少奶奶早上回来的,现在还在休息。”
这样也好,他心里想着,左右环顾,“二小姐人在哪里?”
阿妈往草坪方向指指,秋千架旁的长椅前站着个人,看见他望过去,微微点了一下头。她穿一套西洋长裙,不带束腰的。别人穿起来像睡衣,她却穿出别样的灵秀。他心情奇好,绕过车子朝她走过去。
她顶着当头的日照,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把书合起来夹在腋下,和他打招呼,叫了声“姐夫”。
“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出去。”他说,顺带瞥那书一眼,“看什么呢?”
她把书递给他,是司汤达的《红与黑》。
“姐姐一道去么?”她牵着裙角迈过排水。
吴恪道,“让她去睡,这会子叫她,她脾气大得很,要骂人的。”
他在大厅里点上支烟等她,等得很有耐心。隔了会儿她下楼来,换了件淡湖色泛水纹的旗袍。半寸高的元宝领衬托着粉腮,腰线不紧,恰到好处的裁剪。她是旗人出身,穿旗袍尤其有韵味。
他搀她上车,车子开到静安寺路上,在一家咖啡馆前停下来。他看看表,“时间还早,先陪你荡荡马路。”他孩子气的一笑,“前面新开了家老大昌,据说引进了丹麦的一种酥皮蛋糕。咱们过去看看,买些打包回去吃。”
同裳惊讶他有这样的一面,只是顺从的跟他走。先去面包房,再去了服装店和鞋店。同裳有点不好意思,他替她挑衣服款式,人家店员以为他们是夫妻,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太太”。他居然没有解释,或许懒得费那口舌吧!付了钱,叫伙计把东西送到车上交给司机,复带她到餐馆里吃饭。点的东西都是当下时髦的,蟹粉汤包,日本寿司,还有鱼片火锅。她不大习惯在大庭广众下吃饭,只寥寥进几口就撂了筷子。
天擦黑的时候他领她去剧院,买好票又买汽水和爆米花。票没地方摆了,直接叼在嘴上。吴三少在上海滩算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个模样也不怕遇见熟人。同裳上前帮忙,刚接过来,果然有人和他搭讪。
“三少,长远不见,又轧新朋友啦?”
吴恪敷衍,“她是内妹。”
那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原来是小姨子啊!”


。第六章
大荧幕上播一部叫《卡里加里博士》的德国片子,无声电影,靠的的是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剧场里伸手不见五指,唯剩幕布上幽幽的白光和耳边潮水一样的笑声。吴恪转过眼看同裳,她的脸在镜头转换下忽明忽暗。内心平静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手里抱着满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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