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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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尘公寓-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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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锯凭空挥舞,锯开血骨的霍霍声响。这个世界在漫长而猛烈的抽搐中瞬间回归腐烂的死亡。

我把胳膊咬得血流如注,牙齿的缝隙里还塞着一条撕下来的皮肤,在我挥拳垂打着被自己锁死的房门的时候,在我张大流血的嘴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的时候,血腥气像陈年的油漆打着漩涡,将我封进冰冷的砖墙里面。

四肢停止挣扎,瞳孔放大。我听见老鼠的牙齿将我的胸膛撕开,咬破一个又一个肺泡。

那个自以为是的天使,他挽救了我半个肉体,却倒卖了我全部的灵魂。

2004年11月23日

不要总是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死皮赖脸地把我的生命扣押在这个丑恶的世界上,你就是上帝了吗?没有任何感情的你知道生命的真谛吗?你不配去拯救,不配去超度。就算我不去撕开你那白色的外衣,你自己也会从五脏六腑开始慢慢地霉烂。

你没救了。

这个世界上全是无知的白痴。他们拒绝去了解他们从骨子里既害怕又渴望的东西,他们蒙上双眼,便以为自己什么也不曾看见。

就像三岁的孩子也可以从一片落叶上精细的脉络看到千年古树,我看到过这个世界真正的面目。每当那个令人神魂颠倒的时刻到来,我可以触摸到整个宇宙最遥远的边界,透过一层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金黄色的膈膜,窥视着其他宇宙。

我们所生存的这个宇宙,只不过是千千万万紧密黏连的细胞之一。就像细胞质以细胞核为中心不断地膨胀,整个宇宙的物质像爆炸的碎屑从霍金的奇点分散逃逸。我们每一个人,我,你,他们,每走一步路,每眨一次眼睛,每一条血管的脉动,每一根头发的脱落,都只有一个目的——为上帝的生存创造能量。

上帝是个女人。从她还是个蜷缩着的小小婴儿起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过她的脸,因为我们的宇宙生长在她的脊髓上。

美丽的颤抖的脊髓。

2005年2月28日

我想把他一点点吃掉,像蚂蚁一点点吃掉大象,让他体验到我每天经受的美妙的痛苦!在这之前,我得先把自己碎成一小块一小块。

2005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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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KKKKKKKKKK

2005年3月17日

他让我去偷锁匠的钥匙,不然他再也不会给我药。该死,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我的耳朵也在流脓,不过我的双臂依然有力,我还能准确地找到静脉的位置。当我挪出门的时候,我尽可能地慢,尽可能地轻,可是脱落的牙齿还是掉在地上发出声响。我像一个真正的癫痫症患者一样满口血乎乎的泡沫,嗓子眼里冒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再也没有比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人夜里爬进别人家窗户更疯狂更刺激的事情了。我想像着自己双手紧紧抱住公寓的红色灯箱的样子,在灯火阑珊的都市角落就像一只被切断尾巴的壁虎。

拿到那把青铜钥匙,或许我就可以看到上帝的脸,我梦寐以求的神秘的绝色的超凡的面容。

【静尘公寓】  正文 s。a。 room 306

2004年11月18日

因为孩子,我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了。有时候我早上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时候,会在昏暗的走廊里和他相遇。他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当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分明正从一盆熊熊的炭火上跨过。

今天晚上,把孩子哄上床,给他讲小王子的故事。温馨的灯光在他圆润的脸上投下油画一般透明的苹果色阴影,那又长又翘的粗黑的睫毛像喜鹊的尾巴上下颤动了一会儿,就缓缓地垂了下去。我合上书,正想亲吻他的额头,电话响了起来。

“过来喝咖啡好吗?前几天刚来的那个爱尔兰人送的。”

我一个字也没有说,放下电话就跑到走廊的另一头去。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带着最原始最粗砺的野性,尖锐的石头激烈地磨擦,迸发出火药的味道,然后我再次沉沦在乳色的泪海深处。他用肌肉坚实的臂膀把我圈在怀里,沉默着一个字也不说。

我很喜欢他的肤色,古铜色的,蒙着一层亮闪闪的油脂和汗水,像苍莽的草原上不羁的儿马子,风吹乱他的鬃毛,油星子一浪浪地翻起来。跑累了就在毛茸茸的甜美青草上休憩,大理石色的云团沉甸甸地压在他头顶,像一个千百年来都不曾苏醒的幻梦。

他央求我留下来,就一个晚上。我拒绝了他,下了床打开房门。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孩子就站在门口,这么冷的夜里只穿着睡衣,眼睛里噙着泪盯着我。我急忙蹲下想去抱他那冻得冰凉的身体,他生气地扭动着身子挣脱,然后大声喊:“你不是我爸爸!他们都说你不是我爸爸!你根本不爱我!”然后他就跑开了,身后留下一串亮闪闪的湿脚印。他又尿床了,可是我没能在他被噩梦惊醒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2004年11月24日

晚上给孩子洗澡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他的脊背上到处都是青紫的淤血。我吓坏了,追问他到底是谁欺负他,可是他咬着嘴唇专注地玩着浴缸里的泡沫,就是不回答。我伸出手想把他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可是他又踢又闹,溅得浴室里到处都是水,就是不愿意看我。

浴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水声和泡沫成片泯灭的声响。我凝视着他那水嫩的脊背上可怕的伤痕,忽然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直到现在,我有时候还是不能相信她已经死了。当她的生命在柏油马路上慢慢蒸发的时候,我正在监狱里和凶神恶煞的狱友争抢那少得可怜的食物,他的块头很大,没有人敢惹他,可是为了那点吃的,我还是拼了个头破血流,然后一个人缩在恶臭难闻的厕所最里面的隔间,就着鲜血和泪水把那口馒头咽下去。

可能是水汽太重,我的视线有些模糊,那些淤血在稚嫩的皮肤上晕开,变得浅淡而缥缈。我轻轻地搂住他,把脸贴在他小小的肩胛骨上,喏喏地说:“乖,等爸爸放假了,带你去旅游吧。你想去哪儿呢?长城?还是西双版纳?”

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说。和他母亲一样,骗不了我,一高兴起来那颗小心脏就扑腾腾地欢跳,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2004年12月21日

这一跤摔得太重了,一下子就摔进了医院。他们说我的髌骨有轻微的骨折,但是不能掉以轻心,至少要休息三个月,以免关节腔发炎,那就麻烦大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悄悄地告诉儿子:“爸爸跟你打赌,两个月就能出院,剩下一个月带你出去玩!”他别提有多开心了,闹着要和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2005年1月3日

我没回家,于是儿子也没有回家,天天在医院和我一起吃一起睡。我跟幼儿园的老师请了假,也不再把他托付给公寓的清洁工。我把他死死地拴在自己身边,在心里暗暗对她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半步。我坐在轮椅上,和他在冬日里和煦的阳光下打闹,看他抱着我打着石膏的腿荡秋千,仿佛又回到了初恋时那美好的日子,她用那条长长的缀满金色波斯花纹的红围巾把我们的脖子缠在一起,她又黑又亮的长发撩着我冻得发红的脸颊,清冷的空气里飘来她最爱的毒药的味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雪地里那些透明的脚印。

今天他消失了一阵子,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又出现在我床前,说他在另外一个病区里认识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他似乎病得非常重,一直哭哭啼啼的,而且没有人陪他。我说那我们带点水果,你拿上你的变形金刚和《小王子》,我们去找他玩吧。他摇了摇头说:“我和他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医生赶走了,说他病得很重,不能被人打扰。他很想他哥哥,但是他只有到夜里才会来看他一小会儿。”

2005年2月3日

我真痛恨自己!我竟然把宝贝儿子丢了!他就那么凭空消失在高速行进的火车上,我疯狂地嚎叫着从车头找到车尾,始终都没有发现他的影子。火车到站了,我孤单单的一个人走上站台,头发蓬乱,满脸泪水,手里拎着他留下的小旅行包,里面装着的数码相机还保存着这些天来游山玩水留下的纪念。

火车鸣着长笛从我身边呼啸着疾驶而过,狂风吹走了关于儿子的记忆,像吹走衣服上的灰尘。

我又是一个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这么离我而去,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也不可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即使他现在如此爱我,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我什么都不是。

谁,现在来杀了我吧,把我磨成灰抛到空气里去,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失去立足的理由吧。

2005年2月10日

没有用的。怎么找都是没用的。

一个星期了,他像拉着一具尸体一样拽着我在火车路线上跑了几个来回,在每个沿路的车站苦苦寻找,拿着儿子的照片到处询问,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天还很冷,他穿着单薄的鸭绒袄,鼻子被冻得通红,却时不时抓住我的手拉进他的袖筒里。“你儿子就是我儿子。”面对我对漫长旅途的退却和推辞,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再也不理我绝望的哀求。

那一瞬间我心里竟然在期待孩子死掉,和她一样,在我的视野之外默默地消失,没有道别没有泪水,从此以后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这真是个罪恶的想法,我的心脏被魔鬼吃了。

2005年2月27日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到他们母子俩手拉着手凝视着我,脸色惨白如冰,鲜血、骨髓和脑浆从他们被车轮碾压得变了形的身体上汩汩地流淌下来,腐蚀了我脚下的地板,水泥钢筋喀啦啦地裂开尖牙利齿的大嘴,把我吞进一片混沌的虚无,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盘古的呼吸和心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痛哭着在冰冷而凌乱的床上醒来,太阳再也不会从窗外升起,这个世界被炼狱的火煎熬得只剩下最纯净的恐惧和孤独。

2005年3月16日

我开始害怕呆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每当我坐在沙发上静下来闭上眼睛,仿佛还可以听到她的水晶拖鞋在地板上踩过发出的清脆声音,还有儿子咯咯的笑声,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地摆在眼前,他那张铺着小狗图案被褥的童床上还摊着那本没有读完的《小王子》,被他淘气拆坏的变形金刚还零散着丢在地上,我现在好后悔当初在他抱着我的腿哭爷爷告奶奶的时候没有答应再给他买一个。我在这略有些霉味的房间里屏住呼吸倾听着蚂蚁在墙角爬行的声音,倾听着鸟儿啄窗玻璃的声音,一切和我刚回到这里的那天如此相似,似乎只要我拿起靠在门口的扫帚,他就会猛然间推开门,放声大笑着骑到我背上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空气里的霉味变得更浓了以外。我被这孤绝压抑的气味熏得几乎要窒息,赶紧冲到走廊里背靠着墙蹲下,手里的烟刚点着,烟草焚烧的味道就把我的眼泪拧了出来,我的喉结痛苦地抽搐着,可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我来到顶楼,放眼望去是一片灰灰的新绿,春天又降临了这个行将死亡的城市,可我裹紧厚厚的羽绒衣,却依然感到刺骨的寒冷。楼梯间里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一个佝偻而晦暗的身影出现在阳光里,是住在109的那个老人,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见到我他竟像见了鬼一样吓得颤抖了一下。我们默默地看着对方,像两只濒死的乌鸦在雪地里为一块腐肉久久地对峙,最后死去的无非是肚子里多了一顿饭而已。

“你再怎么找也没用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像是从深深的地窖里传上来的一样,“孩子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带着罪人一般的痛悔,几乎要哭出来。听到这句话我没有任何反应,弹掉烟屁股就头也不回地走进楼梯间那棺材一般的黑暗里。

我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句审判,哪怕死神披着一个罪人猥琐的外皮匍匐在我的面前,我依然认出了他。

2005年5月9日

墙上的钟早就停了,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懵懂地看着太阳像一个得了肺气肿的病人,死去活来地在窗户外面折腾。住在一楼的清洁工敲开了门,他的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桃子一样,带我来到一楼走廊的尽头,指着墙角的一片发绿的水渍。那团混合着石灰和苔藓的水渍里有一个小孩的涂鸦,粗糙的笔画带着质朴的童真,可是从那代表着双眼和嘴的三个圆点里流露出的分明是恐惧的哀号,颜料从眼睛里淌下两条细细的黑泪,像是被刀划开的伤口。

“这是谁画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连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

“那个成天泡在钓鱼俱乐部的人画的。说起来我有相当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今天看到他蹲在这里我觉得挺意外。我就冲着他的背影问他:‘你画这个干什么?’他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我,天,他的脸……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告诉我:‘因为那个运动员的儿子喜欢。’然后我一不注意,他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敲了敲他的门,也没有人应。”

我突然又想抽烟了,可是烟盒里已经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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