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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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水绕梅坞影-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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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就上次那样吧。”
“要求这么低?”
“哇,果然是大厨风范。”倪影两手握拳放置胸前扮崇拜状,边说边眨眼,“那我可不可以点菜?”
沈东阳佯装严肃,颔首同意:“这个嘛,可以是可以……”不过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选项A,醋溜土豆丝。选项B,糖醋排骨。选项C,番茄蛋汤。”
倪影顿时额头黑线,无语看向他,眼神哀怨。
沈东阳当即破功大笑。
学校外的水泥路,一边是民居建筑,另一边是农田,划成一块块不规则状,蔓延至远方山脚。江南三月的明媚阳光里,成片成片的油菜花热烈绽放,绿色变为配角,仿佛是嫩黄的海洋,翻滚着浪。明明毫无特色,却积聚起让人无法挪开眼球的力量。
远处的山,落下浅淡的连绵的一笔。
倪影背着光,驻足眺望。浅色连衣毛线裙配长靴,胸口的挂饰在熠熠闪耀。看风景的人,装饰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下课时间趴在走廊漫无目地远眺的夏离,凭借5。2的绝佳视力及对倪影的熟悉,并未有多少困难地辨认出了她的背影。
总能在人群中,在超越视线范围的距离外,感觉并搜寻出她的踪迹。
只因那抹美丽一直在心上。
突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胳膊。“夏离,我们上次见的也是她,对吧?”朱宁拉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跑来求证。
“谁?”夏离没好气反问,撇了她们一眼,又转回头继续眺望的姿势。视野里,倪影仍站在原地,依稀仿佛是和沈东阳说着什么。
朱宁有点尴尬,对身旁女生解释:“真的是师母啦。上次我就见到沈老师和她手牵手。”话音一落,夏离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有同学一块儿值勤的,瞧见早上的一幕,插话问:“夏离,师母怎么坐你的车来学校?”
“对啊、对啊,夏离,你和师母认识?”
“师母是哪里人?”
“朱宁,你什么时候见到的?真的手牵手?”
一时不少同学围观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展开热烈讨论。因为都是沈东阳的学生,对有魅力有气质的沈老师的个人问题自然具有高度的探索求知欲。
并没有人注意到夏离愈来愈阴沉的表情。
骤然响起的上课铃声总算惊醒这群兴致勃勃的孩子们。夏离跟着人群回了教室座位,只是心思已乱成团,耳朵仿佛塞了棉花,老师的声音飘忽遥远。
他听不清,也懒得听。
难熬且漫长的四十分钟,终于等到任课老师宣布下课放学。他一跃而起,直奔沈东阳的宿舍,临近了却莫明踌躇,放缓步伐,磨磨蹭蹭不肯敲门。尚未迈进门,就看到倪影小步跑出厨房。
她穿着米色的围裙,染了几许油烟气。好像没什么特别。又因为夏离不曾见过,而觉得多了几分不同。
一发现夏离,倪影顿时眉开眼笑,将手中的酒瓶递过去,毫无愧色地下达指示:“快,去买老酒。”
夏离挑眉。
“快点去买老酒啦。”倪影见他一动不动,把眼睛瞪得老大,“我还要切菜。”说着,将酒瓶硬塞入他的手,转身跑回厨房。
这次,沈东阳仍然是主厨,但下手换成了倪影。夏离听见他们的说笑声传来,熟悉的沈式幽默,倪影默契的接招,以及只属于他们彼此的了然和快乐。
手中的酒瓶有点油腻,夏离沉默转身,走了出去。穿过走廊,跳下台阶,步入阳光,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每一次沈东阳的出现都能让少年意识到,他的女神与他的偶像之间,有一片他所不理解并无法闯入的领域。那或许是年龄带来的差距,或许是生活阅历给予的不同。他曾因此而生的不快、别扭、郁闷,更像是一出滑稽却注定沉默的闹剧,观众、演员,都只有他自己罢了。
原来,所谓同龄人,不光是年龄的相仿,更是成长背景及各种观念的接近。他与他们,哪怕是只相差三岁的倪影,都算不得是同龄人。
这是夏离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时光的残忍,体会到生命里真真正正的无能为力,带着宿命的印迹、悲剧的荒凉。虽然此时此刻只是隐约的心痛,却像一道浅浅的伤口,缓慢酝酿发炎,终身不愈。
三月初五,晴朗,难得好天气。可惜阳光并不能穿透每一颗渴望的心。

岁月长,衣裳薄

Chapter 3 
大约是多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倪影只觉得饭菜喷香好吃,差点将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了。
夏离习惯性的鄙视她:“跟饿死鬼似的。”
沈东阳却夹了块鸡蛋到她碗里,说得温柔:“慢慢来,没人跟你抢。”
倪影当即炫耀似的将鸡蛋在夏离面前晃了晃,道:“看看,什么叫风度。”同样是习惯性的反驳,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落在原本就心情颇为复杂的夏离耳中,生出其他的意味来。他怔了怔,不再吱声。
另一边,倪影正埋首吃饭,来不及注意小P孩的神情。只是,她后来想,似乎一直以来,她都只顾着自己的事,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从未认真去关心他的所思所想。有空了,调侃一二,忙着时,便将他抛之脑后。仿佛自认识以来,一直是被她当作小孩子的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的关注着她的喜怒哀乐。
谁先动了心,谁注定要多吃苦。
沈东阳看着她的吃相,倒并非不雅,反而只觉得好笑。“待会儿吃完饭,你要同我一起去的吧?”他下午没课,需提前出发去接人。
倪影有些为难,费力咽下口中的饭菜:“我真的不去啦。” 她的性格,确实有愚勇的成分,但并不傻。哪怕只是一个清浅的拥抱,已经让彼此变得暧昧。在一切尚未明了之前,她不想让自己陷入尴尬。
沈东阳沉默一会,倒没有坚持,只问:“那你下午做什么?”
夏离自然还要上课。如果将倪影一个人留在学校内无所事事四处闲逛,总教人有点不放心。
被担心的人却是答得清爽:“我继续在图书室待着呗。”
沈东阳想了想,点头同意:“但不准再做危险的事情。”比如踩凳子爬桌子之类的看似危险系数较小,一旦人品值太低,照样可能发生事故的事件。
倪影只嘻嘻笑。
事实证明,倪影的保证不一定值钱,更何况她只是打哈哈而过,就更无可信度了。
放学时,夏离去图书室接人,发现倪影蹲在桌子上,低头揉着什么。“怎么了?”他立即担心,快步冲到倪影面前,吓了她一跳。
“让我看看!”
“啊,没事。”倪影有些心虚,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立马缩回来,“看,什么事都没有。”下一秒,手腕已经被夏离扣住。
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终于抬头,直直对上她的视线,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怀疑。
“真没什么嘛。”倪影看似理直气壮。
“另一只。”
“……你有完没完,回家啦。”
“另一只。”夏离用平静的表情表达肯定的语气,无视她的磨蹭,干脆利索地拽过她的右手。果然。“沈老师语录,对待犯错误的倪影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倪影顿时郁结:“这什么人民教师啊?简直误人子弟!”
“你老实交代吧。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夏离摆出审讯的架势,在接收到倪影白眼一枚时仍然保持严肃态度,心态相当稳重。
倪影默默望天花板,片刻后,终于吞吐解释:“不就是不小心让书砸到了手指麽?”不就是让一本上千页的《千万个未解之谜》毫不留情地砸到了她的右手食指关节,于是伤处开始红肿热痛了麽?
夏离点了点头,一时未说话,然后呼出一口气,淡定回应:“砸得可真准。”
……倪影愤怒了……
由于夏离小朋友的坚持,倪影被半挟持去了镇卫生站。
基层医疗设施并不完善。卫生站很小,装修粗糙、设备简陋,掰着一只手可以数清的工作人员。又因为过了上班时间,唯一的值班医生恰好去吃饭了。倪影不耐烦,但被夏离的面无表情震慑住,也只得乖乖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着。
走出卫生站时天已经半黑。
刚才,白大褂表示,应该没伤到骨头,给倪影开了支云南白药,并建议如果不放心,可以去市区医院拍个片。夏离的表情在听到医生的结论后稍稍放松,然后任由倪影唧歪抱怨,沉默是金。
“我就说没事的嘛。”倪影转着她的右手食指示威。
“都这么晚了。”
“我饿了。”
“……”
在发现夏离始终安静努力地踩脚踏后,倪影讪讪收住话头,中规中矩地坐在车后座,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
夜色如水,悄然浸润每一寸空间。天空一角挂着上弦月,有细小的星粒子在闪烁。路两旁没有灯,地面铺了一层极浅极淡的银光。再远些是隐隐绰绰的摇曳着的影子,传来蛙鸣虫叫。热闹是它们的。
“冷吗?”夏离终于出声。
倪影搓了搓手臂。昼夜温差有点大,她今天穿得偏单薄,所以凉意是有的,但还好。“不冷。”话音未落,夏离已踮脚停住自行车,一把脱下拉链外套,甩给了倪影。
“我没事啦,你赶紧穿回去,小心感冒。”外套还留有他的温暖。
夏离回头看了一眼,扔下一句“你这种人,有事也会说成没事”,然后也不管她有没有坐好,一踩脚踏,重新出发。
倪影一怔,乖乖将外套披上。
过分的静谧让人产生窒息的错觉。倪影有点不安,伸手戳了戳小朋友的背:“夏离?”声音很轻,怕惊扰了周围的安静。
好一会才传来低低一声“嗯”。
“为什么都不说话?”
又是过了一会,他才闷声答:“没什么好说的。”倪影被这个答案郁闷到了,鼓起腮帮子,决定同他“对峙”到底。
片刻后,轮到夏离憋不住。“倪影?”
“……”
“倪影……”
“没礼貌,叫姐姐。”倪影没好气打断他的话,脑海里却一下子莫名地浮现出他说“我们是同龄人”时的表情。
夏离顿了顿,继续开口,语气平淡却崩定:“倪影。”
“……拿你没辙。”倪影抚额叹息,“干吗?”
“这个星期五模拟考。”
“我记得。你说过的嘛。放心,不用提醒。”她戳他的背,“只要你进步二十名,年级段的排名,我就请你吃大餐。”说罢,还特意掏出钱包,伸到他眼前晃了晃。“呐,遵照你的指示,我已经将钱都准备好了。”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咦?咦?”倪影改戳为掐,“是谁当初说得那么肯定的?现在要反悔?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要是考砸了,我第一个灭了你!”
“痛死了。”夏离空出右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腕,“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儿,像个女人啊?”
倪影一瞬间额头黑线,怔了好一会儿,恼意反问:“那你能不能别老跟我顶嘴啊?”
“不能。”他答得非常理直气壮且义正言辞。
“我也不能。”倪影同样接话接得非常迅速且肯定。
就在一瞬间,她突然发现,好像跟夏离在一起时,总是忍不住要斗嘴,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如果有一天,小P孩变成乖乖听话的小P孩,或者变成温润如玉的沈东阳式君子,是不是也就失去了乐趣?
她轻轻笑起来,不自觉温柔了几分,问:“喂,小P孩,有没有特别想考的大学?”
“没有吧。”他顿了顿,又重新开口,“S市的大学,哪个比较好?”
倪影微微吃惊:“你想去S市?”
“你很讨厌S市?”
“谈不上。只是觉得S市不适合我这种性格的人生活。”倪影扯开嘴角,无声苦笑,“那毕竟是我出生成长的城市,留下很多美好或者难过的回忆,对我影响很大。”就像她的家庭背景,二十多年来,一点点渗入、交错。如今连根拔起,说不疼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想去S市。”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日低沉了几分,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只是,那个城市曾经有你。”
自行车窜得飞快,伴着尖锐的急刹车声,停在夏嫂饭店的门口。倪影从车上跳下,急匆匆跑向店门,正好与向外走的沈东阳撞个满怀。
“小心点。”他扶稳倪影,笑道,“我们跑不掉的。”店里的灯光透出来,带着昏黄古旧的质感,不甚明亮。光与影的流动间,投向倪影的大部分光线被沈东阳遮住,越发添了朦胧。她直直盯向他,扇着两片睫毛,略带无措地说了句“对不起”,退出他的怀抱。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夏离已停好自行车,从他们旁边经过,却仿佛倪影并不存在,只瞧向沈东阳:“她的右手食指被书砸了一下,所以去卫生站看了看。医生说没伤到骨头,不过现在还是肿的。”说完,先一步走进饭店。
沈东阳忍不住边笑边摇头:“让我看看。”
“不用,没事的。”倪影将手背到身后,眼风似不经意间扫向夏离的背影,笑得有点勉强。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他原先的和她后来的体温相互叠加,融合在了一起。
“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呢?”沈东阳轻拍她的脑门,“进去吧,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俩个。”
倪影的脚步显得些微踌躇:“你阿婆,在里面?”甫一问出口就明白是废话,忍不住抿着唇。
沈东阳安慰:“别紧张,我阿婆不是老虎,既不吃人,也不吓人。”
倪影一怔,随即轻笑起来。
她与沈东阳并肩而入。靠里的圆桌旁围坐着几个人,空出相邻两个位置。
沈家阿婆已近八十高龄,一头白发,盘成髻,插一支朴素古旧的簪。她的脸庞轮廓温和,眉眼间是善意浅笑,腰板却挺得很直。像是从泛黄古画里走出的老妇人,有着悠远的优雅与高贵。岁月抹去曾经的红颜,赋予另一种沉淀自沧海桑田后的美丽。
倪影想,要有怎样的胸怀和气度,在历经漫长人生的风浪磨难后,依然能成就这般宁静致远的古典?
沈东阳同她一一介绍:“我阿婆,二伯父,二伯母,还有我堂哥,沈锡白。”倪影尚来不及礼貌招呼,沈锡白已经站起来,伸出手,笑嘻嘻开口:“传说中的倪影倪小姐,幸会。”却被沈东阳一掌拍回爪子。
“倪小姐,别见怪,他们两个就是这样,喜欢闹腾。”瞧见倪影些微惊讶的神色,沈东阳口中的二伯母,王霞,温柔解释,随即起身,含笑握住倪影的手,转而朝自家婆婆道,“妈,您瞧,多漂亮的姑娘。”
“别吓着人家。”阿婆的语气虽然淡淡的,可听得出里面的高兴。她年纪大了,但身子骨硬朗,眼不花耳不聋,难能可贵。“东阳,招呼倪小姐坐呀。”
“阿婆好,阿姨好,叔叔好。叫我倪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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