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 安波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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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图腾 安波舜-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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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额仑草原,一只大的冻黄羊连皮带肉可卖20元钱,几乎相当于一个羊倌小半个月的固定工分收入。黄羊皮是上等皮夹克的原料。据收购站的人说,飞行员的飞行服就是用黄羊皮做的。中国的飞行员还穿不上呢。每年内蒙草原出产的黄羊皮全部出口,到苏联、东欧换钢材、汽车和军火;黄羊的里脊肉又是做肉罐头的上等原料,也统统出口。最后剩下的肉和骨头才留给国人享用,是内蒙古各旗县肉食柜台上的稀货,凭票证供应。
  这年冬季黄羊大批入境,已使得边境公社牧场和旗县领导兴奋不已。各级收购站已腾出库房,准备敞开收购。干部、猎人和牧民像得到大鱼汛的渔民一样,打算大干一场。猎人和马倌的腿快,全队大部分的猎手马倌已经骑上快马,带上猎狗和步枪去追杀黄羊去了。陈阵整天被羊群拴住,又没有枪和子弹。再说,羊倌只有四匹马,不像马倌有七八匹、十几匹专用马。知青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猎手们去赶猎。前天晚上,陈阵去了猎手兰木扎布的蒙古包,黄羊群过来没几天,他已经打了11只大黄羊了,有一枪竟连穿两只。几天的打猎收入就快赶上马倌三个月的高工资。他得意地告诉陈阵,他已经把一年的烟酒钱挣了出来,再打些日子,就想买一台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把新的留在家里,把旧的带到马倌的流动小包去。在他的包里,陈阵第一次吃到了新鲜的黄羊手把肉,他觉得这才是草原上真正的野味。善跑的黄羊,身上没有一点废肉,每一根肉丝纤维都是与狼长期竞技而历练出来的精华,肉味鲜得不亚于狍子肉。
  自从黄羊群闯入额仑草原,全队的北京知青一下子失落得像二等公民。两年下来,知青已经能独立放牛放羊,可是狩猎还一窍不通。然而,在内蒙中东部边境草原的游牧生产方式中,狩猎好像占有更重要的位置。蒙古民族的先祖是黑龙江上游森林中的猎人,后来才慢慢进入蒙古草原半猎半牧的,狩猎是每个家庭的重要收入、甚至是主要收入的来源。在额仑草原的牧民中,马倌的地位最高,好猎手大多出于马倌。可是知青中能当上马倌的为数甚少,而当上马倌的知青还只有初入师门的学徒身份,离一个好马倌还差得老远。所以,当这次大猎汛来临,差点认为自己已成为新牧民的北京知青们,才发现他们根本靠不上边。
  陈阵吃饱了黄羊肉,收下了兰木扎布大哥送给他的一条黄羊腿,便悻悻地跑到了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
  知青们虽然都早已住进了自己的蒙古包,但是陈阵仍喜欢经常到老阿爸那里去。这个蒙古包宽大漂亮,殷实温暖。内墙一周挂着蒙藏宗教图案的壁毯,地上铺着白鹿图案的地毯。矮方桌上的木托银碗和碗架上的铜盆铝壶,都擦得锃亮。这里天高皇帝远,红卫兵“破四旧”的狂潮还没有破到老人壁毯地毯上来。陈阵的那个蒙古包,四个知青都是北京某高中的同班同学,其中有三个是“黑帮走资派”或“反动学术权威”的子弟,由于境遇相似,思想投缘,对当时那些激进无知的红卫兵十分反感,故而在1967年冬初,早早结伴辞别喧嚣的北京,到草原寻求宁静的生活,彼此相处得还算融洽。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就像一个草原部落大酋长的营帐,让他得到更多的爱护和关怀,使陈阵倍感亲切和安全。
  两年来,老人的全家已经把他当作这个家庭的一个成员,而陈阵从北京带来的满满两大箱书籍,特别是有关蒙古历史的中外书籍,更拉近了老阿爸和他的这个汉族儿子的关系。老人极好客,他曾经有过几个蒙族说唱艺人的朋友,知道不少蒙古的历史和传说。老人见到陈阵的书,尤其是插图和地图,马上就对中国、俄国、波斯及其他国家的作家和历史学家写的蒙古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半通汉语的毕利格老人抓紧一切时间教陈阵学蒙话,想尽早把书中的内容弄清楚,也好把他肚子里的蒙古故事讲给陈阵听。两年下来,这对老少的蒙汉对话,已经进行得相当流畅了。
  但是,陈阵还是不敢将中国古人和西方某些历史学家,对蒙古民族的仇视和敌意的内容讲给老人听。到了草原,陈阵不敢再吟唱岳飞的《满江红》,不敢“笑谈”,“渴饮”。陈阵很想探寻历史上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恩怨来由,以及人口稀少的蒙古民族,曾在人类世界历史上爆发出核裂变一般可怕力量的缘由。
  陈阵本不愿离开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但是,水草丰美的额仑草原,畜群越扩越大。有的一群羊下羔之后,竟达三千多只,远远超出一个羊倌看管的极限。羊群扩大之后必须分群,陈阵只好跟着分群的羊离开这个蒙古包,与其他三个同学,挑包单过。好在两个营盘离得不远,羊犬之声相闻,早出晚归相见;马鞍未坐暖,就已到邻家。羊群分群以后,陈阵仍然经常到老阿爸家去,继续他们的话题。可这一次却是为黄羊,并且与狼有关。
  陈阵掀开用驼毛线缀成吉祥图案的厚毡门帘,坐到厚厚的地毯上喝奶茶。老人说:别眼热人家打了那么多的黄羊,明儿阿爸带你去弄一车黄羊回来。这些天我在山里转了几圈,知道哪儿能打着黄羊。正好,阿爸也再想让你见识见识大狼群。你不是总念叨狼吗?你们汉人胆子太小,像吃草的羊,我们蒙古人是吃肉的狼,你是该有点狼胆了。
    第二章(3)
  老人说:道尔基他们家是东北蒙族,老家是种地的,也有些牛羊。那里汉人多,习惯都随了汉人了。这些外来户早就忘掉了蒙古人的神灵,忘祖忘本啦。他家的人死了,就装在木匣子里埋掉,不喂狼,他们家当然敢用狼皮褥子狼皮裤筒了。在草原上,就数狼皮狼毛最厚最密最隔寒气,两张绵羊皮摞起来也不如一张狼皮抗寒。腾格里就是向着狼,给它最抗寒的皮毛。可是草原人就从来不用狼皮做褥子,蒙古人敬狼啊,不敬狼的蒙古人就不是真蒙古。草原蒙古人就是被冻死也不睡狼皮。睡狼皮褥子的蒙古人是糟践蒙古神灵,他们的灵魂哪能升上腾格里?你好好想想,为啥腾格里就护着狼?
  陈阵说:您是不是说,狼是草原的保护神?
  老人笑眯了眼,说道:对啊!腾格里是父,草原是母。狼杀的全是祸害草原的活物,腾格里能不护着狼吗?
  狼群又有了些动静。两人急忙把镜筒对准几条抬头的狼。但狼很快又低下头不动了。陈阵仔细搜索高草中的狼,但实在看不清狼的动作。
  老人把镜筒递给陈阵,让他用原本就是一副的双筒望远镜来观察猎情。这副被拆成两个单筒的望远镜,是苏式高倍军事望远镜,这是毕利格在二十多年前从额仑草原苏日旧战场上捡来的。额仑草原地处大兴安岭南边的西部,北京正北,与蒙古国接壤。自古以来就是东北地区与蒙古草原的南通道,是几个不同民族、不同游牧民族争斗的古战场,也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潜在冲突的拉锯之地。二战时期,此地境北不太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苏日双方发生过大规模激战的战场。二战末期,此地又是苏蒙大军出兵东北的一条军事大通道,至今额仑草原上还残留着几条干沙河一般的深深的坦克车道,以及几辆苏日坦克、装甲车的残骸铁坨子。当地老牧民差不多都有一两件苏式或日式的刺刀、水壶、铁锹、钢盔和望远镜等军用品。嘎斯迈用来拴牛犊的长铁链,就是苏军卡车的防滑链。所有的苏日军用品中,惟有望远镜最为牧民们所珍爱。至今,望远镜已成为额仑草原的重要生产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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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仑草原的牧民,使用望远镜都喜欢把双筒望远镜拆成两个单筒望远镜。一是可以缩小体积,便于携带;二是一架望远镜可顶两架用。牧民对自己不能生产的东西特别珍惜。草原蒙古牧民视力极佳,但还不能与狼的视力相比,而用单筒望远镜,足以使人的视力达到或超过狼的视力。毕利格说草原自打来了望远镜以后,猎人猎到的东西就多了起来,丢失的马群也容易找到了。可是,毕利格老人又说,他觉得狼的眼神也比从前尖了许多,如果用望远镜看远处的狼,有时可以看到狼正直勾勾地盯着你的望远镜镜头。
  陈阵在老人的蒙古包住了半年以后,老人就从车柜柜底翻出另外半个镜筒送给了他。这事让毕利格的儿子巴图眼热,因为大马倌巴图使用的还是国产的望远镜。这个苏式望远镜虽然很有年头了,筒身已磨出不少小米般的防滑黄铜颗粒,但镜头的质地特棒,倍数也高,陈阵爱不释手,总是用红绸包着它,很少使用,只有在帮牛倌找牛,帮马倌找马或跟毕利格出猎的时候才带上它。
  陈阵用望远镜搜索着猎场,有了这个猎人的眼睛,他心底潜在的猎性终于被唤醒。所有人的祖先都是猎人,猎人是人类在这世界上扮演的第一个角色,也是扮演时间最长的一个角色。陈阵想,既然他从中国最发达的首都来到最原始的大草原,不如索性再原始下去,重温一下人类最原始角色的滋味。他觉得他的猎性此时才被唤醒真是太晚了,他对自己作为农耕民族的后代深感悲哀。农耕民族可能早已在几十代上百代的时间里,被粮食蔬菜农作物喂养得像绵羊一样怯懦了,早已失去炎黄游牧先祖的血性,不仅猎性无存,反而成为列强猎取的对象。
  狼群似乎还没有下手的迹象,陈阵对狼群的耐性几乎失去了耐性。他问老人,今天狼群还打不打围?它们是不是要等到天黑才动手?
  老人压低声音说:打仗没耐性哪成。天下的机会只给有耐性的人和兽,只有耐性的行家才能瞅准机会。成吉思汗就那点骑兵,咋就能打败大金国百万大军?打败几十个国家?光靠狼的狠劲还不成,还得靠狼的耐性。再多再强的敌人也有犯迷糊的时候。大马犯迷糊,小狼也能把它咬死。没耐性就不是狼,不是猎人,不是成吉思汗。你老说要弄明白狼,弄明白成吉思汗,你先耐着性子好好的趴着吧。
  老人有点生气,陈阵不敢再多问,耐着性子磨炼自己的耐力。陈阵用镜头对准一条狼,这条狼他已经观察过多次,它几乎像死狼那样地死在那里,半天过去了,它竟然一直保持同一姿势。过了一会儿,老人缓和口气说:趴了这老半天,你琢磨出狼还在等啥了吗?陈阵摇了摇头。老人说:狼是在等黄羊吃撑了打盹。
  陈阵吃了一惊,忙问:狼真有那么聪明?它还能明白要等黄羊撑得跑不动了才下手?
  老人说:你们汉人太不明白狼了,狼可比人精。我考考你,你看一条大狼能不能独个儿抓住一只大黄羊?
  陈阵略一思索,回答说:三条狼,两条狼追,一条狼埋伏,抓一只黄羊兴许能抓住。一条狼想独个儿抓住一只黄羊根本不可能。
  老人摇头:你信不信,一条厉害的狼,独个儿抓黄羊,能一抓一个准。
  陈阵又吃惊地望着老人说:那怎么抓呀?我可真想不出来。
  老人说:狼抓黄羊有绝招。在白天,一条狼盯上一只黄羊,先不动它。一到天黑,黄羊就会找一个背风草厚的地方卧下睡觉。这会儿狼也抓不住它,黄羊身子睡了,可它的鼻子耳朵不睡,稍有动静,黄羊蹦起来就跑,狼也追不上。一晚上狼就是不动手,趴在不远的地方死等,等一夜,等到天白了,黄羊憋了一夜尿,尿泡憋胀了,狼瞅准机会就冲上去猛追。黄羊跑起来撒不出尿,跑不了多远尿泡就颠破了,后腿抽筋,就跑不动了。你看,黄羊跑得再快,也有跑不快的时候,那些老狼和头狼,就知道在那一小会儿能抓住黄羊。只有最精的黄羊,才能舍得身子底下焐热的热气,在半夜站起来撒出半泡尿,这就不怕狼追了。额仑的猎人常常起大早去抢让狼抓着的黄羊,剖开羊肚子,里面尽是尿。
  陈阵小声笑道:老天,打死我也想不出狼有这样的损招。真能耐!可是,蒙古猎人更狡猾!
  老人呵呵直乐:蒙古猎人是狼的徒弟,能不狡猾吗?
  大部分黄羊终于抬起头来。黄羊的“腰鼓”更鼓了,比憋了一夜尿的肚子更鼓。有的黄羊撑得四条腿叉开,已经并不直。老人用望远镜仔细看了看说:黄羊吃不动了,你看着,狼群就要下手啦。
    第二章(4)
  陈阵开始紧张起来。狼群已经开始悄悄收紧半月形的包围圈,黄羊群的东、北、西三面是狼,而南面则是一道大山梁。陈阵猜测可能有一部分狼已经绕到山梁后面,一旦总攻开始,黄羊被狼群赶过山梁,山后的狼群就该以逸待劳迎头捕杀黄羊,并与其它三面的狼群共同围歼黄羊群。他曾听牧民说过,几条狼围追一只黄羊的时候就常用这种办法。他问道:阿爸,绕到山后面的狼有多少,要是数量不够,也围不了多少黄羊。
  老人诡谲地一笑说:山梁后面没有狼,头狼不会派一条狼去那儿的。
  陈阵满眼疑惑问:那还怎么打围?
  老人小声笑道:在这个时令,这块地界,三面打围要比四面打围打得多。
  陈阵说:我还是不明白,狼又在耍什么花招?
  老人说:那道山梁后面是额仑草原出了名的大雪窝。斜对面这面草坡是迎风坡,白毛风一起,这面坡上的雪站不住,全刮到山梁后面去了,山那边就成了大雪盆,背风窝雪,最边上有半人深,里面最深的地方能没了旗杆。呆会儿,三面狼群把黄羊赶过山梁,再猛劲往下一压,哪是啥阵势?
  陈阵眼前一黑,像是掉进了漆黑的深雪窟窿里。他想如果自己是深入草原的古代汉兵,肯定识不破如此巨大的阴谋和陷阱。他也似乎有点明白了,那个把蒙古人赶回草原,在关内百战百胜的明朝大将徐达,为什么一攻入草原就立即陷于几乎全军覆没的境地。还有明朝大将丘福率十万大军攻入蒙古草原,一直攻到外蒙古的克鲁伦河,但丘福孤军深入中计战死,军心一散乱,剩下的汉兵就被蒙古骑兵一网打尽……
  老人说:打仗,狼比人聪明。我们蒙古人打猎,打围,打仗都是跟狼学的。你们汉人地界没有大狼群,打仗就不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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