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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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湖泊(上)-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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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您救了阿枝一命,请让阿枝服侍您,报答您的恩情!」阿枝磕着头,把在心中反复着五年的话说了出来。
  「一个鬼有什么好服侍的?」寇翎微微笑道。
  他的笑容很美,但在阿枝的眼中,那笑容虽美却也凄绝,她于是下定了决心,她要服侍这个人一辈子,要帮他找到替死鬼,要在她有生之年帮着这个少爷脱离这见不得光的孤单命运。
  她下定了决心。
  嫁个好男人,保证后半辈子的幸福安定,是那个年代女人的终极愿望。
  找个替死鬼,保证三少爷能够早日超生,是陈阿枝的终极愿望。
  月亮湖位于深山,本来就没什么人烟,无奈每回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门了,少爷总是千方百计阻挠她的阴谋。
  这次,她处心积虑地故意天天都在亭子里放置瓜子一碗,半年下来,瓜子的存在终于变得如同桌子的存在一样理所当然。
  而那些瓜子,是阿枝含辛茹苦趁着少爷白天睡觉时,戴着老花眼镜仔细地一颗一颗用镍子夹着浸泡水莽草熬出来的汤,再一颗一颗晒干放回去……
  辛苦,总算有了代价。
  阿枝几十年来的终极愿望,终于达成。
  第六章
  青禹推开了宅门,便看见大厅的桌子上放了一封信跟钥匙,洋洋洒洒的毛笔字写在宣纸上,文言的遣辞用字,所幸青禹高中时代国文读得还不错,要不然真鬼才看得懂。 其实内容简单明了重点只有三:一,他感到非常对不起青禹。二,为了表达歉意这栋宅子包括全数的古董家具珍宝全部交给青禹。三,提醒他若找到了下一位,得在月圆之日把自己沉入湖中。
  特别交代,沉入湖水时必须除去所有衣物,怎么来这世界,怎么离去。
  「好个轻描淡写……」青禹气得把信揉成一团,他当然不知道寇翎在这个宅子足足等了他一个月想要亲自跟他解释这一切,最后却坳不过阿枝的再三催促,提笔留了这封信才离去。
  他只知道这个姓寇的家伙竟然这么莫名其妙害死人,留封信潇洒地就拍拍屁股去投胎,可恶至极……
  青禹又生气又绝望地往一旁的太师椅坐了下来,头一转却瞥见一旁小几子上有笔墨,砚台里的墨汁还没干,他立刻跳起来奔出宅子。
  头一看,月亮圆如盘,今天是满月。
  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
  寇翎屈着膝坐在月亮湖畔,凝望着一湖深紫,沉思着,做他最后的人生回顾。
  算算,阳寿阴寿加起来,自己也是个百多岁的老人了,回想这一百多年的岁月,竟是没有什么可以追忆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怀想的人。
  当然,没有人会因为寇翎这个人的存在而感到欣喜,除了阿枝以外,也没有人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感伤。
  一辈子说穿了就是孤独两个字。
  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原来还是有所期望。
  期望能够活在一个像家的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起码有亲爱的家人彼此重视着。
  这个期望只好等到下辈子。
  然而他却也没忘记那个时候他对父亲说的话,投胎也生不到什么好人家。
  自己也是害了别人的性命才得到转世的机会,所以大概也没能有好的来世。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件事情了。
  那个祝青禹……
  他现在怎么了?能够适应吗?有家庭孩子吗?能不能顺利找到「接班人」?
  抬头看着天空有两三抹微云像棉絮般飘过满月又飘离,又起风了,再不走,今夜就来不及走了。
  也罢,现在想这些,也都是无补于事。
  他解开他那间月白色长衫上的布扣子,脱下衣服,脱下鞋袜,还有眼镜……那个年代这是最时髦的东西了,他一直都很喜欢,但也是带不走的。
  跨入了水中,一步一步地往湖的深处走。
  赤裸的肌肤上有水的触觉,却没有冷的感觉。
  因为身体总是比什么都还要冷,于是很悲哀地不知寒暑渡过了八十几年。
  而今,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鬼算不如天算,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掌,从后方牢牢扣住了寇翎的肩膀,粗鲁地硬是把他连拖带拉扯回岸上,然后用力地把他摔到草地上。
  「唔……」寇翎被这一摔头撞到地板登时眼冒金星,等他凝过神爬坐起来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男人,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
  祝青禹恶狠狠的表情,加上他俩一站一坐的对等姿态,寇翎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放大了几倍一样的巨大有压迫感,本来就理亏的他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妈的,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事吗?」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寇翎实在说不出其它的话来应对。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
  这男人一张俊秀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得很严重,真不折不扣的夜叉模样,寇翎下意识地往后退缩,想要避开那浪涛般迎面而来的怒火。
  可是这个举动却让青禹以为他要落跑,他手一伸扯住了寇翎的脚踝,反手一折并用自己的膝盖顶压下去,喀嚓一声寇翎的腿骨竟硬生生给他折断。
  「啊!」寇翎眼前一黑整条身子痛得弓了起来,疼痛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差那么一点就要哭出来。
  青禹当下愣住了,他实在没料到,这本来只是学来制伏歹徒的几招防身术,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把腿给折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早就非人哉的事实。
  这一折,本来打算骂不还口的寇翎也火了,他一个少爷向来就是给人捧着敬着高高在上地,从来没有人敢冒冒失失地碰他一个衣角儿,更不要说是胆敢这样弄痛他。他极怒地咬着牙忍着痛,抓起手边的石头就往青禹丢去。
  这一着来得太突然,青禹根本闪避不及,前额被砸了个破洞,痛得要命却没有血从那血窟窿流出来。
  「你!去你的妈!」理智给烧断线,也不检讨是自己先动手折人的,青禹把寇翎往地上一压,跨坐在他身上捏起拳头就是一阵乱打,寇翎的力气虽然也异于常人,但青禹不是常「人」,他是个无论身高还是体型都比寇翎大一号的死鬼,于是尽管寇翎不停挣扎也只有挨揍的份。
  最后还得等那祝青禹打累了,手也酸了,方才罢休。而寇翎被他打得浑身是伤,那张漂亮的脸蛋也遭殃,青一块紫一块,连嘴角边也裂了几道伤口。
  打了一顿人,积得满满的怒气得以稍微宣泄,青禹的理智也稍微回来了一点。
  这也才注意到被他压在身下的寇翎,摸起来光光滑滑柔柔软软,竟是一丝不挂……
  纤瘦的身躯,细细的腰身,修长的四肢。
  雪白色的肌肤在月光下是半透明的,白皙地仿佛可以看到肌肤下的血管,就算是上面布满了被揍打的伤痕累累,但却不减其妖娆美丽。
  对于已经禁男色非常多年的青禹而言,这裸露的身体实在太刺激了。
  他有点慌张地放开寇翎爬起来别过脸,幸而人都死了也不会脸红心跳,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尴尬万分。
  「你,你干嘛没穿衣服……」
  问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问得蠢。
  他不是在信上交代过了吗?怎么来,怎么离开……
  而寇翎不知道是气傻了还是被揍傻了,呆呆地坐在那动也不动,只是瞪着青禹不语。
  很快地,他身上那些伤渐渐地愈合,就像科幻电影里看到的特效那样,伤口从大变小,变淡,然后淡入了白色的肌肤里,消失……
  「……啊!」
  突然回过神的寇翎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真是羞耻地恨不得立刻跳入湖里,他连忙地腿一缩把重点部位隐起来,然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摸慌忙地捡着地上的衣物,然后也不顾前后正反地就往身上套。
  看着他那活动自如的样子,那条腿想是也复原得差不多了……他果真不是人。这让青禹也想起了自己也是像他这样一个不是人类的怪物,真恶心,本来还在惊艳中的心情顿时嫌恶了起来。
  「穿什么?穿得人模人样的鬼!」
  「你!」寇翎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扣着扣子,又羞又恼地道:「你就不是鬼了吗?」
  「是谁害的?!」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青禹火又冒了起来,握紧了拳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寇翎急急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没摔到湖里去。
  刚吃了一顿揍现在皮肉还发着疼,他可不想再吃一顿。
  「君子个屁,跟你这种阴险卑鄙的小人讲什么君子?」
  「你说我小人?!」少爷的自尊跟人格哪容得人这样侮辱?原本还抱着的那些愧疚和歉意全飞了,现在只剩下一股恼地怨怒,讲话也不客气了起来:
  「是谁贪吃得像头快饿死的猪?我没阻止过你吗?」
  「你、还、有、脸、给、我、放、屁?是谁先来勾搭人的?你什么居心?!」
  「我……」我什么居心?我只不过是太久没碰到人想要和人讲话这样……
  「屁放不出来了吧?你少装清高!如果真的想要阻止,你何不直说明白?」
  「……」没错,为何不直接告诉他?
  如果告诉他,他会相信吗?
  但重点是自己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说,打从心底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连个人都不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
  他的确是有想要阻止,他不想要害人。但无法否认,能够脱离这无边无尽孤寂,他内心深处不也是很快乐吗?
  要不然,难道还想要将这八十年的孤寂无限延长下去吗?不想,不想,不想……
  「我不想……我不想要再当鬼了……」寇翎低声地说。
  「所以我就该倒霉?老婆跑了,小孩变孤儿,家破人亡,难道都是活该?」
  越说越不爽,青禹一把扯住了寇翎的衣领,把脸凑进,冷声道:「都是你的错,你得负责。」
  「负责?」意思是,他不能去投胎了?意思是,他得继续活在这无趣味的人间?意思是,他还是得躲在黑暗中?
  「我不……啊!」寇翎惊叫一声,扣子还没扣好的衣服被青禹揪住,这一挣扎没料到衣服又溜了下来,露出光溜溜的身子。
  青禹只好又别过脸,把手中的衣服丢给他,而少爷羞愤地无地自容,默默地咬着唇穿着衣服。
  「反正,你就是不准去投胎,走。」
  这回,青禹谨慎地不去拉扯他衣服了,他改抓他的手腕。
  「去……去哪?」将近百年没离开过这个地方,这下他可慌了。
  「回我家,煮饭,打扫,照顾小孩。」
  想到那一屋子的凌乱,青禹就头痛。
  妻子到底会不会回来也没个头绪,青禹却说什么也不可能动手作家事的,所以在那之前,他很需要一个可以给他使唤的,起码把家弄得象样一点。
  这个少爷,看起来细皮白肉娇生惯养,似乎也不是很适当的人选……但将就将就用着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专家不也是训练有素的狗吗?没有人天生就会作家事的嘛!
  再说,他现在这样一个鬼,要到哪去请菲佣还是印佣?既然如此,这鬼佣也就凑合凑合,顺便就近监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不会放他投湖逍遥去的。
  打定了主意,也不管寇翎同不同意,拉了就走。
  「等,等……扫地?!煮饭?!」寇翎惊愕地声音提高了八度。
  这个少爷,打从出生就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起床有人帮他准备好盥洗用具和衣物,洗澡时有人帮他放热水,睡觉前有人帮他燃熏香,风一起衣服就送上,雨一来伞就打上,喝汤有人帮他吹凉,喝茶还有人帮他温杯。厨房?种地方他能不进去就不进去,古圣人不是都说了,君子远庖厨嘛?煮饭这事情他怎么可能会?!
  「你有什么意见?」见他张口结舌的样子,青禹停下来问。
  「那是下人干的粗活……」
  「下人干得成,下鬼也成。」
  「不成,我不会!」少爷的任性脾气发作了起来,他不走就是不走,任凭青禹怎么拖怎么拉,宁可跌倒就是不再往前跨一步。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之际,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林子里冒了出来,两个人停下了争执,无声地望着那个人。
  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个比他们两个还要像鬼的生物,提着手电筒,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当然,他看不见他们。
  好几次,阿洛都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青禹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要扶他一把,但却见得到,摸不着,仿佛阿洛只不过是投影机制造出来的影像那样,手一伸就穿透过去。
  青禹无言地看了寇翎一眼,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跟在阿洛身后走着。
  寇翎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他知道青禹那个沉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在说:「都是你造成的。」
  叹了口气,他也跟上前去。
  阿洛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路,路旁的风物景色看起来都很相似,不过阿洛却像是脑袋里早有地图,他丝毫不迟疑地往某个目的地走着,想必那个地方,他已经去了很多次。
  终于,他在一颗大石头旁边停下了脚步。
  站在他一旁的青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那里有个简单的长方形石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祝青禹。
  这就是自己的墓了?
  看着那墓,青禹忍不住一身发毛的不自在。
  真的死了?埋在这土堆中?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已经死亡,尘归尘土归土的事实。
  阿洛往旁边的那块石头坐了下来,呆望着那墓碑出神。
  如果那天……如果那天晚上他没让青禹出门就好了。
  怎么也想不到那晚关于台湾黑熊的对话,竟是诀别。
  还以为自己会死在前头,真的,得了不治之症的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翘掉,而青禹,年轻健康,至少还有五六十年好活的。
  如果是他比青禹先死的话,也许青禹会一直怀念着林洛平这个人。
  哪知道他却先走了,留下他风中的烛火一只,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把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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