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室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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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宜家-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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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华叔气冲冲地揭了帘子进来,质问润娘:“你怎能让阿哥跟着盛小子一起去信安府,万一出点子事怎么办?况且也不该凭白无故就耽误阿哥的学业。周家还指着阿哥光耀门楣呢!”

润娘瞪视着华叔那张漆黑的、布满岁月沟壑的苍老面庞,是满心的不快。显然这夫妻俩当家当久了,倒把自己的身份忘得干净了,润娘虽把他们当家人看待,可是对这老夫妻俩再三的越权,心里难免不舒服,何况她的体内还残存着真润娘的意识,家下人竟敢如此放肆,实在是太不把主母放在眼里了。

不过润娘也知道,他们也是一片忠心,并没有半点恶意,只是观念与自己不同。昨日才赶走了外患,总不能今日就自己家里闹起来吧,因而她强压下火气,温言问道:“华叔,昨日阿哥冲着四叔公叫嚷,你知道么?”

华叔虽不明白她为何提这事,还是答道:“知道。”

润娘又问:“华叔你怎么看?”

“虽然失了些礼数,却很有些志气。”

润娘笑盈盈地看着周慎,轻抚着他的脸蛋,甚是欣慰地道:“是啊,我倒没想着阿哥竟那样的胆量-----”说到此,目光移向华叔,渐敛了笑意:“可如今,你们却想把他这点赤子的志气给消磨掉,一心巴望着他成为个浑身酸腐,不识稼秆的书呆子!”最后那三个字,掷地有声,震得华叔惊愕不已,眼睛里满是困惑。

“先前我就同婶子说,官人的身子生生是念书念坏的,他本就体弱,病着自不用说,只略好一些就是看书做文章,费精神不说,人总是不动,身子怎能好得起来?华叔若不信,也不用扯远的,只看你夫妻俩个,操劳了一辈子,或有些小病小痛,可精神却是健旺的很!如今阿哥点点年纪,就成日困在那阴冷泛潮的屋子里,果然弄坏了身子,这家里可就绝了门户了,所以我昨日才说把那书房搬回东厢的好,阿哥就是呆的时候长些也不怕了。”

华叔面露惭色:“可是开春,阿哥就该请先生了,一个外人在内院进进出出,况且娘子又是寡居-----”

润娘道:“所以我昨日说不请先生,难道这么大个丰溪村,竟没有一家私塾么!”

“有自是有的,一来那教书的先生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童生,学问有限的很,没的耽误了阿哥,二来那私塾里都是些庄户家的野小子,阿哥斯斯文文的,受了欺负可怎么好。”

“斯文!”润娘冷冷一笑,道:“昨日我若斯文了,这点子家产怕早叫三叔收了去了。若不是官人斯文太过,咱们又何至于落到典当的地步?周家就剩阿哥一根独苗,现下只管怕他委屈不肯叫出门去,把他教的见个生人就脸红,说句话就结巴,腼腆得跟个女儿似的,除了两句书,万事不知道,将来还怎么支应门户?且不说他是个哥儿,就是个女儿家也不能太腼腆了,不然出了阁还不由着人家揉圆搓扁!”

一席话说得华叔哑口无言,只道:“如此我去瞧瞧车。”他才退去,鲁妈就端着个青瓷碗进来,碗里有两个鸡子,润娘拿起一个塞给周慎,一面向鲁妈道:“把这个给芳姐姐送去。”

她话未说完,秋禾进来问道:“贵大哥叫我问一问,可以走了么?再不走可就是晚了。”

润娘回头朝窗外望去,果然日头已升得老高了,她一面下炕一面吩咐:“秋禾你给我找件好料子的褂子来,咱们今朝进城乐一乐。”

不大会功夫,润娘穿一身雪灰色月季暗花襦裙,外披着月白色棉斗蓬,头戴着雪白卧兔,牵着周慎俏生生地自内院出来,虽然是一身素缟,偏显得贵气十足,众人都看呆了,这气势倒像是官家富贵娘子,哪里像是个庄瞳正上车时,突瞥见大奎站在墙角眼巴巴地望着,使招手叫他过来:“你也一齐去吧。”

铁贵笑道:“这可坐不下,车里已坐了四个人。我跟知盛俩个在车辕上挤挤还成,再添一个人着实是坐不下。”

鲁妈听了,忙过来呵斥儿子:“娘子进城是去办正经事,你别瞎捣乱,给我老实呆着。”

“不然。”铁贵道:“我就不去了,大奎的车赶得也甚好。”

“这怎么能成!”鲁妈板着脸道:“他一个小孩子家,鲁莽得很,万一了出点子事-----”

“鲁妈。”润娘拦住,目光炯炯地看大奎,问道:“你觉着自己能行么?”

鲁大奎看看母亲,又瞧瞧润娘,知盛又偷偷向他嚅嘴招手,终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能行!”

润娘微笑道:“既然行,还不上车,时候可不早了。”言毕放下车帘。

鲁大奎答应一声,跳上车辕。

正文 六、典当

信安府,北地一座二流的城镇,虽不甚大,因紧临着西京长安小小小的城池却繁华异常。尤其是贯通南北的王门郎大街,数丈宽的街道以青石铺就,可容三辆马车并行。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而摆在店铺门口的小摊贩更是连绵不绝,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头的,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旁的城镇每逢初一、十五方有集市,这王门郎大街的集市却是日日皆有的,从卯时早市至戌时夜市,近八个时辰这条街上都是人流熙攘,车水马龙。

润娘对这条近似于后世的商业街自然没甚么感觉,然周慎自从北门进了城,便失了小大人似的稳重,看见甚么都觉新奇,一双大眼睛几乎都不够使了,小嘴更是咋咋呼呼地没一刻消停,趴在窗口上任易嫂子说破了嘴,也不肯坐进来,易嫂子没法,只得紧挨着他边上坐着,两手紧紧护住他。

秋禾虽不曾趴到车窗,却也探着脑袋只管往外瞧,细长的眼睛闪闪发光。润娘看着这两个孩子,嘴角勾起浅浅的弧线,“小孩子终归是小子孩子。”

“阿嫂,快瞧,那人肩上的棍子上插着一串串红红的东西是甚么?”周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指着一个小贩高声问道。

秋禾被他叫声吸引了去,也趴到车窗前张张望:“是糖葫芦!”清脆的语声里满是惊喜与渴望:“我听人说好吃得了不得!”

润娘听了,心里不自觉的泛起酸楚,却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模样:“糖葫芦呀,我小时候倒时常吃,酸酸甜甜的没甚好吃的!”

两个孩子羡慕地吞了两口口水,秋禾自然不敢说甚么,周慎却挨到润娘身边,缠道:“好阿嫂,你给我买一只吧。”

润娘不理他,向外问道:“恒丰质铺快到了么?”

外头知盛答道:“前头就到了。”

润娘应了一声,闭目养神。

周慎见润娘不搭理自己,便蔫蔫地坐到一旁默不做声,车厢里的气氛登时沉闷了起来。

过不大一会,车停了下来,知盛同大奎两人跳下车,放下条凳:“娘子,到了。”

秋禾先揭了帘子跳下车,后头是易嫂子,她下了车再回身抱了周慎下来,过得一会润娘才探出小半个身子,一手扶着秋禾的胳膊,一手拢住斗蓬,慢腾腾地踩上条凳下了车,尔后昂首挺胸在窄小却幽深的店铺门前站定,仰首看门楣上悬着块乌木大匾,上头錾着三个鎏金纂字“恒丰号”。

留了大奎在外头看车子,三人拥着他叔嫂二人进了铺子,高台后头的小学徒见进来人,探出半个脑袋,斜眼问道:“当甚么?”

润娘不搭话,只在椅子上坐了,朱唇轻启,语调凛锐:“叫你们掌柜来!”

这恒丰号的东家姓巴,本徽州人氏,祖上原只是个茶商,世宗早年混迹江湖之时,与他家太翁巴有图有些买卖往来,那巴有图虽比世宗年长廿十余岁,脾气秉性却甚是相投,俩人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后来太祖邺城起兵,巴有图多有支助。待得太祖开国建元,世宗便荐巴有图长子巴长鹤入户部任侍郎,皇家所用的茶、丝两物皆交他家采买,巴长鹤死后,其子袭了官位,到如今已有七十余年,巴氏名下产业已是无数。

润娘前世是个认品牌的人,人家是只买对的不买贵的,她却是跟人家反着来,因为她实在分不错甚么是对的,她买东西历来就是上专买,虽然贵一点,质量总差不到哪里。

所以她才选了这一家质铺,在她想来应该不会太欺负人。不过,她也清楚这种名店历来是眼高于顶,何况这还是间质铺,若不端点架子摆些谱,人家怕是不会把自己看在眼里的。

小学徒听了润娘的话倒是一愣,进质铺来的典当的,多是急等钱用的,为了多当几个钱谁不是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更有那些败家子,偷了家里的东西来,为了几贯钱,甚么丑态做不出来。何曾像这位娘子般气势凛然,倒好像是质铺有求于她。小学徒张着眼,在润娘身上打了个来回,眼前这个女子面容文秀,衣着也是平常,惟独手腕上微露出一弯碧绿,小学徒实看不出她的来历,又不敢进去回禀,只得收起轻鄙之心,自高台后转了出来,倒了盅茶奉上:“娘子有甚话吩咐?”

润娘接过茶盅,看都不看,“哐啷”一声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黄澄澄的茶水溅了小学徒一裤脚,润娘指着小学徒厉声喝道:“这般放凉了的粗茶你也敢拿来待客!”

小学徒哪里见过她这般的客倌,呆在那里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连易嫂子同周慎也是目瞪口呆。知盛戒备的眸光飞快地在润娘脸上扫过,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主母!

秋禾最是机灵,甩着帕子吩咐那学徒道:“罢了,罢了,量你们也没甚好茶,只倒一盏热汤水来就是了。”她话音未落,忽见一道身影从门外抢进,揪住那学徒大喝道:“你敢欺负咱们娘子!”

那学徒唬得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润娘慢悠悠地开口道:“大奎,还不放手,是我失手打茶盅。”

大奎瞧了眼地上的碎渣子,方才丢开了,那学徒跌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秋禾斥道:“还不去倒热汤水来。”

那学徒慌忙答应了,一溜烟地去了。

润娘诸人等了有小一刻钟,方听得有人过来,转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葡萄紫团寿暗花缎袄的老掌柜,腆着滚圆的肚子挑帘进来,虽然长得弥勒佛似,笑弯弯的眼里却藏着一丝精明。

老掌柜笑盈盈地在润娘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学徒随后头奉上热茶,老掌柜端起茶盅道:“适才怠慢娘子,勿怪勿怪,这是今年的新茶,娘子尝尝味道还成么?”

润娘揭开茶盖,端近鼻前闻了闻,尔后放下茶盅,笑道:“六安瓜片,好茶是好茶,只是我身子虚寒,禁不住这茶的凉性。”

老掌柜略微一怔,旋即吩咐道:“给娘子煎一壶小龙团来。”

润娘听了,心里激动异常,“龙团凤饼”是专供宫庭的所用的贡茶,后世只闻其名,不要说吃了见都没见过,如今竟然亲口品尝,叫润娘这个好茶之人怎能不激动:“老先生,你这里竟有贡茶!”

老掌柜“呵呵”一笑:“巴家专办皇家茶、丝两物,一点子团茶又有甚么稀罕。”

润娘涩然一笑,又听老掌柜问道:“敢问娘子要当甚么物事?”

“知盛。”

听得润娘传唤,知盛从怀里摸出一支小小的紫椴匣子递到润娘面前,润娘接过手,打开来放到老掌柜面前:“请老先生掌掌眼。”

老掌柜并没有动手,只斜眼瞥了一下,问道:“娘子想要做价几多?”

润娘笑了笑,把问题又踢了回去:“依老先生看值多少呢?”

老掌柜放下茶盅,细细地打量着润娘:“见娘子言行显是出身尊贵人家,小老儿冒犯问一句,娘子贵姓?”

润娘犹疑了一会,答道:“夫家姓周。”

“姓周?”老掌柜越发下死眼打量起她:“周世平与你怎么称呼?”

“是我家太翁。”

“那,周恒,周叔永----”

“怎么着,当点子东西,这老头还要查户口么!”润娘心里虽颇不以为然,却垂了眼眸,捏着帕子沾沾眼角,酝酿了许久,方声带哽咽:“那是先夫,若不是官人去了,我也不至于-----”

老掌柜点头叹道:“周太翁德高望重,学问也好,当年我那小子还在他门下课读过,周世兄更是咱们信安府难得的才子,就是身子骨,唉----”说到此处长叹一声,又道:“即是周家娘子,我也不同你讲虚的。”老掌柜拿起簪子在手上掂了掂,又对着窗户光亮处细细地看了,道:“质库这一行的规矩,不论是甚么物事,进了质库的门就得压低了一半的价。你这支簪子怕是一两有余,再加上顶上这颗珠子,我给你个实价,六十贯!每月三络(一络一百个钱)息钱,当期一年。”

润娘正低头思忖,学徒端了茶进来,润娘接了茶吃了两口,还不及开言,知盛还价道:“老先生,息钱能再低一些么?”

老掌柜道:“阿哥,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给你的息钱已是最低的了,任你换哪一家,少则三络半,多则四络、五络的都有。况且我还开给你六十贯的质钱,换一家最多也就是五十贯到头了。”

“那-----”润娘放了茶盅道:“我若死当给你们,质钱又怎样呢?”

老掌柜登时怔了,半晌道:“可从来没这样的规矩,历来是逾期未赎才成死当,哪有一来就做死当的。”

润娘只管低首拨弄着右手腕上的翠玉镯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质库虽是靠息钱过活,可是老先生你想一想,就算一个月五络息钱,你们一年纯利也不过是六贯钱,可是若现下我当死给你们,一转手何至于这点子钱,如此钱来即快又多,何必死守着规矩赚小钱。”

老掌柜道:“娘子的帐虽算得不错,一来小老儿并不是东家,二来,不瞒娘子说,这信安府看着繁盛,能舍得买这支簪的人家实在是少,咱们店里盘下了这支簪,我还要托人送到京里卖,这中间费花钱不说,还要欠人人情,不如死守着点息钱自在。”

这话听着有怨气啊!润娘端着茶盅心里暗道。想当初自己不也是因被领导轻视,言谈间难免就带了酸气,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后来实在是受不了那口气,才自己开了家书吧。如今这老头的语气倒与自己如出一辙,看来他在这里很不得用啊。

“即这样,我也不为难老先生,老先生做不得铺子的主,自己的主还是能做的吧!”

老掌柜不解地望着润娘:“娘子,这话甚意思。”

润娘但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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