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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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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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居正病死任上,神帝亲政。自此,神帝对黄金白银的渴望就如银河倒泄,势不可挡。他增加各种捐税用以充实内库,有时干脆把国库中的银子直接搬进内库。神帝就如口渴的人喝海水一样,越喝越渴,越渴就越要喝。 于是,矿税,这个不知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怪兽新鲜出笼。

所谓矿税,就是神帝指派身边的太监为矿税使,这些矿税使随意指着某人的房产、田产、店铺,说地下有矿,那他就得交税,如果不交,那轻者掘地扒房,重者掐监入狱。

总之,一旦有谁被矿税使照顾到,那此人十有八九得被逼得家破人亡。 矿税为神帝聚敛了天文数字的财富,最高的一次记录是:五天,矿税即入神帝内库白银八百万两。

看到众人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屠大总管反而双眼一闭,木然地说道:“皇上讲了,朕没钱。诸位爱卿俱是国之栋梁,要别图良策才好。”

众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最后户部检事张立本有气无力地道:“那就只有加税了。”

“加税好。”大总管木然的神情不见了,眼睛也睁开了,嗓音也更见锐利。

众人哭笑不得,但也惟有点头同意,英明神武的大皇帝说得再明白不过,你们甭想打老子的主意,赶紧想别的辙吧。

从往日的经验看,打神帝内库的主意纯粹是浪费时间,还是照神帝说的办才是正理。既然不能动皇帝老子的脑筋,那动谁的?动他们的吗,削减他们自己的俸禄?开玩笑!这不行,那也不行,所以想都不用想就只有动老百姓的脑筋,加税了。

另一个不和谐的插曲是北征统帅的人选问题。

这个问题可就麻烦了,它和钱的问题刚好相反。钱是缺,但如何弄钱好定;统兵的人选则是多,定却不好定。

北征统率的人选之所以不好定,是因为谁都清楚,虽说箭月兵锋正盛,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万人口,五六万军队,装备的精良程度也不可与帝国同日而语,至于人力、物力、财力就更是云泥之别。

此次北征可以说兵马未动,胜券已是在握。大胜后,北征统帅除了台面上的种种好处外,还有着许多说不明道不尽的美事。这样的好事虽不想要?所以由谁来执掌兵权,各方俱是慷慨陈辞,据理力争。

几天来,争了个天翻几次,地覆几回,可也没弄出个结果。

最初的震动过后,人们很快就恢复了日常的生活,笙歌依旧,美人依旧,走马章台的豪门阔少依旧。

瑞升行,是帝国最大的粮商商号;锦云楼,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胜地。

丑寅之交,正是人们熟睡之时,对于那些被美酒和美人榨干了身子的,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惨的人士而言就更是如此。

当马立承,瑞升行的少东家彻底清醒之后,也许昨夜酒喝多了点,立即就在身下宽大的锦缎褥上画了一副大大的地图。

幽暗的烛光下,眼前是一个墨黑的人形,人形上唯一的生机就是一双毫无生机的冰冷眸子里偶尔闪烁的寒光。

马少东已经死过去一次了,现在再想死过去也不太容易,于是他不得不面对,其时不面对也不行,因为脖子被人掐着,想低头都低不下去。

“大、大……爷,您老要……什么,小的……一定给,没……二话。”好在已径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鬼,所以虽然哆哆嗦嗦,但总算可以说个囫囵话了。

“真的吗?”黑衣人冷冷地问道。

“真……的,真的,您老说吧,只要小的有的,您老要什么,小的给什么。”看来不过是个求财的,少东家毕竟是少东家,见过世面,于是说话底气渐足。

黑衣人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退了半步后立定,而后像看着个死人似的冷冷地注视着马立承。少东家心里又开始发毛,突然,眼一花,黑衣人凭空不见了,马少东又差点死过去,脖子也再一次落入了黑衣人的手掌中。

马立承刚睁开紧闭的双眼就又赶紧闭上,因为那双冰冷的眸子就悬在他的眼前。过了一会儿,感觉黑衣人的手掌离开了自己的脖子,马立承这才又睁开了眼睛。

黑衣人依旧没有说话,依旧冷冷地注视着,在这种恐怖而又极端压抑的气氛中,马少东刚想再死过去,黑衣人突然说话了:“有件事要你去办。”

“行,行,只要您老开口,让小人干什么都行!”极度的惊恐过后,马立承的嘴巴反而利索了。

“你去……,能办到吗?”黑衣人压低声音耳语一番后,问道。

“能,当然能。”马立承赶紧应承道。

看着马立承眼中的疑惑,黑衣人冷声说道:“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许跟任何人说一个字,如果出一点纰漏,哼!”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声后,跟变魔术似的,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出现在手中。将短刀锋芒的利刃靠近马立承有点起皱的脸上,于是少东家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立时根根立起。黑衣人曲起中指轻轻弹了一下刀刃,随着金属清越的回声由高到底,缓缓散去,马立承的心脏也随之越跳越慢。

短刀最后在黑衣人的手中化作碎屑,随着黑衣人手掌中流淌下的金属屑,马立承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住,再次昏死过去。

“三哥,戏法变得真好,不过别把他吓死才好。”一个双脚倒挂在房檐上,身材曼妙之极的黑衣女子飘身落地后,娇嗔地说道。

“死不了,快走!”黑衣人瞪了她一眼,说道。

冲着黑衣人伸了伸舌头,黑衣女子率先腾身而起。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马立承悠悠醒来,刺目的阳光让他睁开的双眼又闭上。灿灿的阳光竟是这么亲切,马少东这次阖上眼睛不是因为阳光刺目,而是要品味幸福。

“昨天一定是做了个噩梦,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点,怎会做这么稀奇古怪的梦?”坐起身来的马立承依旧觉得奇怪。

低头看了看躺在身边骚媚入骨的柔娘依旧沉沉睡着,马立承突然觉得怎么这么不舒服,妈的,谁他妈尿炕了?一定是柔娘这个骚狐狸,真他妈晦气!于是想也不想,抬脚就向沉睡中的柔娘踹去。

马立承的脚并没有揣在柔娘身上,而是凝在了半空,他突然意识到他或许没做噩梦,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几乎是下意识的,马立承立即向炕边爬去,差点一头栽到地上。趴在炕沿,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金属碎屑,马立承这会儿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他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好半晌过后,马立承起身下炕,胡乱擦了两把身子后就穿起衣服出门而去。马立诚并没有理会昨晚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马立承知道柔娘一定是被点了穴,时间一到,自然会醒转,即便不醒,死了也无所谓,他现在哪有心情理会一个妓女的生死!

蒸汽弥漫,马立承仰躺在一池热水中,呆呆地望着屋顶出神,他在思索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实在话,马立承并不是纯粹的二世祖,他喜欢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假,更在这个圈子里有着响当当的名号,但他懂得天高地厚,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楚天行是个什么德行,马立承再清楚不过,是个比他标准二百倍的二是祖,是二世祖中的典范。于文于武,说半拉子都太抬举他,一瓶子不满,半瓶子神晃,狂妄自大是楚公子的本色,不知道吃几碗干饭是三少的个性,但楚天行也不是全无是处,他也有他的优点。 楚天行的长相极是俊美,嘴儿更是格外的甜,所以极得楚家老祖母奶奶和皇后姑姑的宠爱。

黑衣人为什么要他鼓动楚天行这样的二世祖争北征军的统帅?马立承不愧是帝国最大粮商的儿子,他也不乏经商的天分,只要他想,也极善算计,于是他很自然地想到黑衣人可能是离人。

马立承又进一步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和对他的影响。马立承知道,如果他按黑衣人说的做,鼓动楚天行争夺北征军的统帅,那楚天行这个傻二必定得入局,而楚天行也极有可能成功。

楚天行是兵部侍郎,虽然他这个兵部侍郎只是挂个名,领份干饷的闲职而已,但那也是从三品的高官,绝对有资格做这个北征军统帅,更为重要的是,楚天行有强大的背景,看来黑衣人把什么都想到了。

“该怎么办呢?”马立承陷进了沉思之中,他现在考虑的不是照不照黑衣人的话办,而是怎么办才能对他没有丝毫不利的影响。

当马立承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比在热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时辰的身子还轻松,他终于可以断定,这件事不会对他产生丝毫不利的影响。

首先,若北征军因楚天行大败,朝廷追查到“楚天行为什么要争作北征统帅”这一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倒是楚家有这种可能,但那也得楚家有明白人才行;其次,即便楚家有明白人,想到要追查这个,但也必定不了了之,因为既查不明白,也查不下去。他们几乎没有一天不在窑子里大排筵宴,胡吃海喝,而这些人又有一个算一个,没谁不是酒懵子。等喝到糊了八涂,晕头转向的时候,他只要稍微提个话,把火点起来就行,等到第二天醒来,谁还能记得昨晚谁说了什么?何况这些人不是高官显宦,就是富商巨贾的子弟,既使以楚家的势力,也不能对他们这些人用强,所以一切都万无一失。

于是,在醇酒美人的欢宴上,本对国家大事莫不关心的楚天行也就偶然从狐朋狗友的嘴里听说了朝堂上争帅的事。

为什么要争,打仗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于是自然有人说了,因为必胜,因为这是大象踩蚂蚁。接下来,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到了“要是楚三哥当了这个什么北征统帅,那会如何如何风光,又会如何如何如之何。”

如此一番撩拨过后,楚公子的万丈雄心已不可遏止。

经过一翻复杂的暗中运作,楚天行终于如愿以尝,成了帝国三十万北征大军的统帅。 第二天,朝堂上,前殿总管太监屠深雨宣读圣旨,任命兵部侍郎楚天行为北征大军的行军总管,统辖全军。

云历一六二九年,冬十月三十日,北征大军誓师起兵。

楚天行的二世祖朋友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送来了一块纯金制作的金匾,金匾上镌刻着四个篆体大字:神机将军。金匾在日光的映照下,夺人眼目,匾上突起的四个黑体大字就更显得神秘而肃穆。

楚天行平日总是吹嘘自己的文韬武略如何如何了得,于是众二世祖也就投其所好,即送金子,又拍马屁。

京城的二世祖自有天子脚下二世祖独有的风采,这可不是其他小地方的二世祖能比得了的,光是眼界就不在一个层次上。身为二世祖,特别是身为京城的二世祖,一般不肖拍人马屁,但不拍则已,要拍,那就要拍得坐坐实实,就要拍得山响,那才叫一个够味儿。

众二世祖都想拍三公子的马屁,自然不惜重金,更请动了京城书法名家赵成之为之题写匾文,这就是京城二世祖的手笔。

楚天行虽然自打出娘胎起,就拥有爵位和封号,后来又挂了个兵部侍郎的衔,领了份儿干饷,但正儿八景地当官,今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而且一出手,还就是三十万大军的统帅,那可是相当于前朝的天下督招讨兵马大元帅啊!

楚天行的得意劲自非语言所能形容。 昨个儿一整晚,三公子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戒自己,明个儿一定得稳住神儿,绷住架儿,千万不能让那帮家伙小瞧了他。

楚天行看到金匾的时候,虽极为得意,但还能沉得住气,没忘了自己是谁,可当他知道匾是纯金的,登时就喜翻了心,什么绷不绷架儿的,全忘了,接下来,自然是丑态百出,洋象出尽,尽管如此,北征大军还是准时开拔了。

第八章 渡口

 楚天行意气风发誓师起兵的当日,张素元和方林雨兄弟二人正在渡过黄河,向南进发。

兄弟俩凭着船桅兀立,远眺着滚滚奔流万古不息的铁红色河水。来往渡船上的梢公正唱着嘶哑悲凉的船工号子:“你晓得天下红河几十几道弯哎?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哎?几十几个那个梢公呦嗬来把船来扳?……”

这边刚唱完,那边就接上调,“我晓得天下红河九十九道弯哎。九十九道弯上九十九只船哎。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杆哎。九十九个那梢公呦嗬来把船来扳。……”

声音沙哑而粗犷,张素元仔细听了一阵,感到这苍凉的乐曲中,虽然没有家乡右清江的号子来得清澈婉转,但究其本色其实是一致的,无奈而悲壮。

万古奔流不息的九曲黄河,千回百转,古道新道,变换不定,人的一生也是如此,命运就如河水中的粒粒泥沙,在抵达死亡的终点前,究竟会走过怎样的行程,没人知道。他的命运会怎样呢?望着滚滚奔涌的河水,张素元不禁感慨万端。

到帝京不过一年,张素元已隐隐感到,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中多了些异样的东西,这让他很不舒服,所以才会在代表着历史沧桑的黄河上这般感慨。

迎来送往的船只上,人们喧哗不止。 突然,一个巨大的旋涡急速游来,不偏不倚,旋涡正好裹住船头。

或许,船工正沉浸在号子苍凉的韵律中有所感怀,一个不小心,手中的船浆猛地失去了阻水,顺着水流的急势,竟漂上了水面,于是船头顺着水势立时掉头,打着转儿随着水流高低沉浮。

渡船上下剧烈地颠簸着,都能听到船板间的榫卯传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船人的脸色都在瞬间失去了血色,人们惊呼起来。

船老大站在船尾,死死地把住手中的橹,想稳住船身,但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喀嚓”一声,稳舵用的粗大船橹一下折为两段,一段拿在手中,一段顺水飞去。

“用船蒿,用船蒿!”船老大声嘶力竭地喊道。

船蒿是用来撑船离岸的,长达两丈的细木杆子,此时一个船工踉跄着将船蒿抓在手中,但船颠簸得实在太厉害,他几次都无法把船蒿举起,恰巧在一旁的方林雨见状,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将船蒿夺了过来,随即塌腰下身,然后双手高举过头,猛地将船篙插向船尾的激流中。

额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睁,手腕、脊柱、大腿,方林雨全身所有的骨节都在吱吱作响。方林雨和船篙凝固成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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