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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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雄兵-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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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到我们前天的讲话了吧”女孩已经在用手绢擦拭眼角了。“讲到哪里了,噢,讲到我已经在下放的火车上了那是在你下车以后,唔,我们是在一个车上的。”女孩讲到这里,看了李沪生一眼。



不知是什幺时候,两人已经坐在火灶前了。雪雪往炉子里添了柴,桔黄的柴心里喷蹦出金红的火星。

“回到座位后我的手绢一直是湿的。车厢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去了,车轮在加速,有点冷了,就把妈妈给我的外套往肩上搭了搭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到车窗外一个人影,准确地说,是吸在窗玻璃上,像个章鱼!接着出现了一张倒挂的脸我的心咚咚跳,一下捂住嘴——车外那个人显然正吃力地扒着窗沿——那张脸很可怕——不知道在飞速的列车运动中是怎幺保持平衡的——雨水和汗水从他脸上滚落下来窗玻璃上都是水,可是我看到了他的眼睛——目光里闪动着悲悯和痛楚——我的心已经跳到喉咙口——他用手指着车尾部,手指急速地划动我会意,拎上妈妈给我装上大毛衣的小包裹,从座位上起身,向他看了一眼——他的手指还贴玻璃上,像一只壁虎车厢里的人都睡了我向车厢后部走去,走了一排座位,再回头看,那张脸已经不在了!车厢里没有声音”



蓦然间,李沪生眼前闪过两个月前自己在列车顶部的动作,那是一个恐怖的记忆,一个狰狞时代的面部!他心中挣扎出一道闪电——

“那是侦察员的绝路!”

所幸的是,雪雪丝毫没有察觉出他的痛苦。



“我的心拎着,快步走到车厢尾部,是堆满了支边物资的闷罐车。还好,车门没有锁,我钻了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我胸脯起伏着,身子靠着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时刻

“车门轻轻地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我喘了口气,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小辫,闭上眼睛,向后靠,两手贴在两旁的车厢铁皮上我感到一个人贴了上来他身上的热气和一种男人特有的血气透过滴水的军装辐射到我的心口我浑身火烫,睁开眼,只说了一句话:‘你是侦查员吗?’眼泪夺眶而出!那一瞬间,一道目光温暖地射来,我觉得像世界上最明亮的晨星他一身冰凉的雨水,可是我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李沪生的手悄悄向铺边摸索着他想去摸枪,因为这个人,雪雪讲的这个人,可能就是那个嫌疑人,雪雪太幼稚了可是下面的叙述,使他震惊——



“我是冬尼娅吗?那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曾萌动着青春渴望、曾经那么美丽那苏联文学中经典的少女的形象!或者,我是《牛虻》中的琼玛,那意大利亚平宁半岛上的女革命者,与亚瑟有着撕心裂腑爱情的女主角她那么钟情地爱着牛虻,那个保尔。柯察金曾经赞扬过的有着非凡毅力的坚强志士——我的耳边微风一样传来了牛虻在英勇就义前给琼玛信中最后一段诗意的话:‘在你还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时,琼玛,我就爱你。那时你穿着方格花布连衣裙,系着一块皱巴巴的围脖,扎着一根辫子拖在身后。我仍旧爱你无论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的飞来飞去的牛虻’



“我的眼睛亮晶晶的,爱情——诗意的爱情高贵的诗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上了我的心灵

“他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我想起了夏令营营火晚会上的火焰那是60年代理想主义的最后一抔火花他高高的个子,一身白衬衣,一双眼睛又亮又和蔼,在手风琴的伴奏下,张开雄鹰一般的双臂,踢踏着舞步,跳起了苏联的马刀舞我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了他的舞步刚健而富有青春朝气他是多么英俊啊他的脸就像雪山的朝晖,多么地开朗啊



“我?我才14岁啊”

“火焰‘轰’地升腾起来60年代的舞会曲《在节日的晚会上》奏起来了,营火舞会开始了。我躲在人群里,拼命想躲开那双可怕的目光可是可是,他向我走来了”

5。 仰望长虹

5。 仰望长虹



“回忆的火花随着西北高原的冷风吹进而消失了,60年代和平主义的火焰也随着文化革命的暴烈和疯狂而熄灭了然而,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我觉得一切都回来了,一片罗曼蒂克的大火燃过了我的心头我晕厥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感到脸上湿湿的,有一双唇在我的脸颊上吻着我微微睁开双眼,一股奇妙的热流涌过了我的全身,我把嘴唇迎上去,紧紧地和他的双唇贴在了一起

“他从车厢一角抽出了两张草垫铺在地上,我让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了,穿上妈妈给我织的大毛衣,湿衣服搭在用品箱子上我们在车厢里支边物资间的空档里躺下来,就这样相拥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响起了《爱的罗曼斯》

轻轻奏响着那首广为流传、所有知名吉他演奏家的保留乐曲——吉它曲中一首不朽名作

——爱情的小夜曲。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火车轮箍声中,车厢广播里还正隐隐传来嘹亮激昂的歌声!

“我们正在到祖国最遥远的角落去寒风从车厢铁门缝、窗口灌进来。车外是荒岭干沟颓圮的草屋贫困的人民枯叶色的地表一直延伸到下一个干瘪抖瑟的城市我们的祖国——寒冷、单调、沉闷、荒凉几十万上海青年就是这样离别黄浦江畔,吻别故乡亲人,告别母校的白杨,扛着小背包,打着小红旗,扎根在天山南北、塔里木河岸义无反顾地投入建设和保卫西陲边疆的第一线!

“忽然感到有一种悲壮的英雄主义在胸中燃烧,我的热泪扑簌簌流下来了!



“冷风和雨丝还在从闷罐车的缝隙中钻进来,他潮湿的胸膛已经被我的拥抱焐得火热,他几次想推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受凉,但这时候的我,已什幺都不顾了——我们是革命者,革命者的爱情是崇高、美丽的琼玛和牛虻的故事浮现在眼前我只想让自己再拥吻在他的怀抱里

“我们是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的俄罗斯‘12月党人’吗?实际上,我们都是现存秩序的叛逆者,埋葬者霎那间,一种古典的、浪漫的神圣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们的爱里浓缩着沉重的历史回声和民族理想”



轻柔的吉它曲《爱的罗曼斯》继续响起



“这时候我真想听他讲侦查员的故事,讲丹柯的故事,讲高尔基的顿河草原上哥萨克的故事,讲保尔。柯察金的故事,讲车尔尼雪夫斯基流放西伯利亚的故事,讲切。格瓦拉的故事都是苏联和革命者的故事我想听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在中亚细亚的草原上》但是此刻,一颗星正从头顶上空照耀我仿佛看到一双海洋般绿蓝交织的眼睛正放射出天堂的光芒我放声歌唱,我忘情地欢叫我哭泣,我颓唐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在地火里洗炼在曙光里重生我已经忘却一切了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列车咕咚一声,速度明显降慢下来,传来了一声汽笛长鸣,我和他坐了起来。‘该过中国最长的隧道了’,他什么都知道啊很长的一段黑暗过去,列车又是咕咚一声,车厢门开了一下,外面传来了亮光,我们站在了车门口。‘西安过了,宝鸡、天水、兰州就是戈壁滩了’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着。我看到了他,比我整整高一个头,宽宽的额头,英武的眉锋,戴着一顶绿军帽,只是没有帽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绿色小鸟的森林那是我的天空他和蔼地微笑着,从挎包里取出另一顶军帽,端正地戴在我头上,嘿嘿,有点大,他帮着我把辫子盘起来塞进去,好了我仰望着他,那双天使的眼睛,攥住他的双手,一股暖暖的电流汨汨传导到我的心里



车门外已是星光满天了,我把妈妈给我煮的鸡蛋剥开递到他的手里,又拿出了家乡的饼干,还有一包橘子他吃了一个鸡蛋,又帮我剥了一个橘子吃了“晚饭”以后,车厢里黑黑的,我们并肩躺靠在米包前的草铺上,我紧紧搂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正望着窗洞外的星空出神,一双眼睛像湖水一样在闪烁我问:“你在想什么?”他取出嘴角衔着的一根草筋,眼睛依然望着窗外,忽然问:“雪雪,你说世上为什么会有爱?”“这”我一下难住了!

“因为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有美,有一道彩虹!”他一下转过身来,用胳膊肘撑着半截身子,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燃烧着,激情地,像诗人一样念了一句。“喔,你是说,在肉眼看不见的光线里,有七彩的光谱,我们初中课讲过的”我一下子兴奋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可是这和爱有什么关系呢?”我小声地嗫喏着。

“在满天星星的夜空里,她在延伸我们都在彩虹边仰望着她也在我们的心里”他看着头顶上黑暗的穹窿,若有所思地、轻轻地、抒情地说着“她横跨冰川飞越地狱唱着天堂里的歌”说得多好啊!霎那间在我眼前出现了一道长虹她七彩缤纷,弧线完美,绵长无垠太阳的雨丝还在上面闪烁,耀目的色泽交织融汇,仿佛我们的心弦在弹奏我一下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耳畔悠然响起了那首温柔深情的钢琴伴奏小提琴“克莱门采小夜曲”

我的心陶醉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被他抱在怀里。我听到是他在用厚重的鼻音哼唱那支小夜曲那是在批判“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岁月里,可是我从他深沉的哼唱中听到的是一种人的坚毅、教养、热爱和人类的尊严我忽然从他的怀抱里挣扎了一下,忍不住问:“那你说,为什么要有七种颜色呢?”

“很多文化。”他冷静而热切地说。噢,是这么回事啊,我又急切地问:“那什么是爱呢?”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我看到他眼角有两粒晶亮的珍珠在闪烁,我一下子坐起来了,关切地问:“你怎么哭了?”他微笑着歉意地抹去了泪珠,可更多的晶莹在模糊我的视线,透过雨丝的目光,透过泪花的彩虹,我看到了醉心的慈爱父亲般、兄长般、男人的微笑他用更加深情的拥抱代替着回答,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说呢?”

那首温柔深情的钢琴和小提琴协奏“克莱门采小夜曲”再次在耳边响起



一阵激情过去出关之前,8月的黄河故道,最后的暖风还在吹来我们的身子紧紧缠在一起,我想说:“爱,就是让你的身子在我的身体里,与你合为一体”但我已经沉醉了,只是紧紧搂着他,嘴唇贴着他的脸,吻着我闭上了眼睛这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了小声的喃呢:

“爱,就是让你在我的里面,而我可以消失,这样的合二为一”是这样的吗?我感动地看着他的眼睛,为他捋了一把头发——我凝视着那双眼睛,她们多么温柔,多么宁静啊他紧拥着我,若有深思地在我耳边又说了一句:“就是为了她,可以死去”“你呀!”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下子捂住他的嘴,把他搂进怀里

我们就这样拥吻着,熟睡着直到火车越过了兰州铁路大桥,过了酒泉、张掖过了玉门关天也大亮了

“我们都坐起来了。我靠在他的胸前,小声问了一句:‘那,今后怎幺办啊?’他拉着的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腮边,摩挲着,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到连队’他的目光带着忧郁,我不敢相信,摇摇头,把脸伏在他的怀里,又抬起脸期待地看着他。他迟疑了一下,用手抚着我的肩膀说:‘陪伴着你’我看着他消瘦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怎幺啦?’他笑着掏出手绢擦去我眼角的泪液,小声说:‘不喜欢有个侦察兵在身边啊?’”我一下子开心地笑了——侦察兵永远是我最崇拜的人。‘真的啊!?’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拿过手绢,擦了眼泪,每一个军人都有爱——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我看着他的脸那风霜像刀一样削过的脸”女孩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和困惑。

“嗯”李沪生呡了一口奶茶,兴致勃勃地听着。



“他爱的是”女孩悄悄背过脸去,轻轻哽咽了一声,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嗯?”李沪生心里“咯噔”一声,把瓷缸放在桌上。



“噢,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想岔了。”女孩转过脸来,掩饰地掠了一把头发,脸庞蹿上了晕月的凄红。

“我再继续说‘侦察员’吧——”女孩也呡了一口奶茶,脸上继续带着笑,坐正了身体。



李沪生的心满意地跳动了一下,手摸到了自己的战刀不错,“他”就是那个可疑的人物!



“他把我扶着放倒在草垫上,在我身边靠下来,支着脸,小声唱起了一支歌:

“无论在和平的日子里,还是在暴风雨的时候我们的心是永远和你们在一起的

“那是为毛泽东给阿尔巴尼亚友人题词谱写的歌曲,那年头非常流行,气势磅礴,曲调的感觉和我们平时唱的其它歌曲不一样他的浑厚明亮的男中音在我心头引起了阵阵涟绮,我不禁把头靠近了他的胸脯”



李沪生听过这首歌,家中还珍藏着这首歌的唱片

那首歌曲的旋律,是有些异声的,不像很多中国歌曲那么柔弱媚俗



“你喜欢唱歌吗?”他突然插了一句。

“喜欢啊。”雪雪眼睛里闪出了兴奋。“我以前还是市四女中合唱队的领唱呢!”

李沪生有点累,就靠在床被上,继续听。

“我没想到他会唱那幺多歌,也许为了让我忘掉思乡的忧愁,他唱了很多新疆歌曲”

“他是新疆部队的吗?”李沪生跟踪追击,抓到了线索。

“是。他的声音富有磁力,时而激昂,像高张的海潮;时而轻柔,像恬美的和风”雪雪的脸上漾起幸福的神情,两眼凝望星空:“像夜莺”



李沪生已经坐起来了,脸上溜过一丝悸动:“什幺?!”

雪雪又斟上奶茶,“是啊,可好听啦,我没想到他还有那幺好的嗓子,真像是歌舞团的!”



李沪生暗暗摸到了自己的枪,心头那口钟在撞:“他是侦察连的!”床边“咯吱”一下,察觉到自己的性急,掩饰地把杯子放在床头。

“他还会唱俄罗斯民歌《夜莺》,你听我唱一下啊”雪雪直立,颔胸,两手迭置,像歌唱家一样用美声花腔唱起来了——



“我的夜莺,小夜莺

歌声嘹亮的小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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