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斗小民- 第173部分

“俺这个画得是香蕉好不好——”王瞎子还急赤白脸地争辩着。

结果旁边过来一个大嫂子：“十块钱，我看这画纸挺厚实，正好给我家小宝包书皮！”

面对一群不识货的人们，王瞎子默默无语两眼泪啊，索性把画收起来，然后抄起二胡，咿咿呀呀地拉起来，嘴里还哼唱几声：“石崇豪富范丹穷，甘罗运早晚太公。彭祖寿高颜回命短。六人俱在五行中——”

正唱着解闷呢，眼前忽然出现一张钞票。王瞎子抬头一瞧，是刚才那个要买画的大妹子：“给我家小宝算一卦，要是算准了，这十块钱就归你。”

王瞎子乐呵呵地接钱在手：看来卖画是属于不务正业啊，还是俺的老本行来钱快——

一瞧老爹又开始摆摊骗人，八斗哥也赶紧扭头走人，估计小区里边也没警察，就当花钱找心理医生给辅导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命的和心理医生都是同行。

“跟我走，我领你去一个好去处——”迎面碰上金眼雕，刁老头背着手说了一句，八斗哥便乐颠颠地跟在身后，他猜测，多半是去逛古玩市场之类。

走了半个多小时，天已经黑了，八斗哥猛然瞧见路边一个古色古香灯火辉煌之地，赫然写着全聚德三个大字。不免咽了一下口水：“师父，早知道要吃烤鸭，就该把娃子们给带来啊——”

“就知道吃。”金眼雕回头在胖子的脑壳上敲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他要去的地方是琉璃厂，也是一处古董市场，以书画为主，文化内涵比较浓厚，尤以荣宝斋等处的文房四宝最有代表性。

八斗哥边走边回头，心中默默记下全聚德的位置：这种地方，是一定要领着孩子们来吃一顿的。那些老头就算了，烤鸭对他们来说太腻——

正盘算着呢，已经进入琉璃厂大街，因为是周末的缘故，摆地摊的人不少，一些店铺也照常营业，而来来往往的游客也川流不息。所谓盛世古董嘛，大伙有俩闲钱，都想淘弄几件心仪的古董赏玩。

不过八斗哥往地摊上扫了一眼，却没几件真东西，看来多数都只能算是工艺品喽。而刁老头更是对这些地摊货看也不看，直奔写着荣宝斋匾额的古朴建筑而去，嘴里还教诲弟子：“荣宝斋几百年的老字号，收藏了许多元明清以及近代书画大家的精品之作，有民间故宫之称，书画爱好者不可不往。”

胖子点首受教，像这类底蕴丰厚的老店，确有许多东西值得他的八斗博物馆借鉴。虽然八斗博物馆的藏品也不少，不过却欠缺这种岁月积淀的底蕴。

进入店内，一股浓浓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八斗哥也算是文化人，尤其是在传统文化方面造诣颇深，先是受王瞎子这位民间奇人指点，后来又有幸拜在金眼雕这样的大家门下。尤其是在用高更的画作换回来不少稀世书画之后，更是悉心揣摩，又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置身于书香翰墨之中，八斗哥终于能体会到师父所说的“好去处”，对于书画爱好者来说，这里确实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既然来了，当然不能空手，八斗哥难得不抠门一次，挑选上档次的文房四宝选了一套，结果几千大洋就花了出去。东西是挺好，但是价钱更好，就八斗哥买的这些，还这能勉强算是中档货。

至于荣宝斋珍藏的那些书画精品，就不是谁想看就能看到的了，金眼雕倒是有这个资格，不过这趟主要是为胖子的婚事而来，他也不准备牵扯太多，只是把胖子领进门而已。

正溜达着呢，前面传来一声赞叹：“好字，飘若浮云，惊如蛟龙，王少这幅字，颇有大家之风！”

就连金眼雕听得都有些刺耳，当世之中，还有人能配得上飘若浮云惊如蛟龙这种形容吗，仅有的勉强能触摸到这种境界的那位老先生也已经过世。

而八斗哥则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循声望去，果然是他。只见许久不见的李成龙李大少，正站在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旁边，使劲竖大拇指。

这位李大少又跑这拍马屁来了——八斗哥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前边扇了几下，他可受不了这种味道，还是敬而远之的比较好。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噗嗤笑了一声，随后一个朗朗的声音响起：“惊如蛟龙，狗屁不通，可叹荣宝斋这等文化胜地，也免不了混进滥竽充数附庸风雅之辈！”

这话相当刺耳，说得李大少和他身边那位王少立即色变，齐齐循声望去，只见说这话的也是一个青年，看上去虎头虎脑，年岁肯定还不到十八，估计还是一个少年。

“无知小辈，也敢在此大放厥词。”王少一展手中那把折扇，轻轻扇动。其实现在刚开春，远远没到扇扇子的时候。还好是在荣宝斋里面，才不至于显得那么突兀。

那少年甚是倔强，走到王少刚才书写的字幅前面，指指点点：“你这字实在太差劲，比浮云还飘浮，比蛟龙还生硬，还好意思在这献丑，我要是你，回家练几十年再拿出来显摆——”

没等少年说完呢，啪嗒一下，扇骨就落到他的额头上，那位王少气愤不过，直接动手。

少年心性，也是争强好胜的，只见他一把夺过扇子，撕拉一下扯成几片，然后用力掼在地上：“有辱斯文——”

好小子，有股冲劲——八斗哥心里赞了一声，然后就挪到少年身后，免得对面那两人再动手的时候，少年吃亏。

果然，李大少正努力结交王少而找不到机会呢，于是便叫嚣着往前冲。可是冷不丁瞧见少年身后立着的胖子，跟一尊门神相仿，吓得李大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动作无比敏捷的闪到王少身后。遇见这个死胖子一次就倒一次霉，李大少心里早就留下阴影。

那位王少嘴里也冷笑几声：“荣宝斋内，不是动粗的地方，少年，你撕了我的扇子，按价赔偿就好！”

李大少也抻着脖子助威：“郑板桥的扇面，绘的是竹石图，十万人民币，刚入手还不到两个小时，你瞧着办吧！”

那少年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他紧握双拳，双目喷火，不过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动手，他确实不想玷污荣宝斋这种书香之地。

这时候，八斗哥忽然从地上捡起那把破扇子，重新拼接展开，边看边点头：“果然是郑燮的竹石图，还有题诗呢，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腚中。瞧瞧这只正啃竹子的大熊猫，描绘得惟妙惟肖。郑板桥画熊猫果然厉害，竹石熊三宝，堪称国宝啊——”

周围的人渐渐开始忍俊不禁，郑板桥什么时候画过熊猫呢？这幅扇面显然是假的不能再假的东西，亏得还好意思张口要人家十万块。

而那位王少则面如猪肝，回头瞪了李成龙一眼，便一言不发地离去。李成龙连忙一溜小跑跟在后面，还不忘回头瞥了八斗哥一眼：看到这个死胖子果然是要倒霉的——

第二百三十章物尽其用

“胖哥，谢谢你。”刚才还怒气勃发的少年，如今却显出几分腼腆，他走到胖子身前，郑重道谢。

“叫俺八斗就成。”胖子笑呵呵地拍拍少年还略有稚嫩的肩膀，“你做的很好，要是换成俺以前的脾气，早就把他打成熊猫！”

少年也忍不住笑：“八斗哥，你叫我小盼就成，顾盼之——”随即，少年好像想起来什么，“八斗？你，你就是——”

说话间，只见两位老者快步向这边走来，径自来到少年身边，其中那位书卷气很浓的老者嗔怪地望了少年一眼：“小盼，出来就惹事。”

另外一位老者穿着长衫，唇上留着两撇精致的花白胡子，手里捏着跟烟嘴，烟嘴上却并没有香烟。在荣宝斋内，是禁止吸烟的。只见他爽朗的大笑两声：“少年人嘛，有热血才有朝气，若是都像你老顾这般死气沉沉，成什么样子！”

少年却上顾不得这些，他轻轻拉拉最初训斥他的那位老者的衣襟：“爷爷，你前几天还念叨的八斗就在此间——”

其实不用他说，另一外老者也已经发现了人群中的金眼雕，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朗声大笑：“今夕何夕，胜友如云，哈哈哈！”

金眼雕本来这次只想领着胖子认认门，不想惊动老友，可是既然偶遇，便不能再装聋作哑：“顾老哥一向可好，还有你这位瘾君子，少往我跟前凑，一股烟油子味儿。”

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那二人更是一左一右抓住金眼雕的胳膊。拿着烟嘴的老头嘴里说道：“总算是抓住你喽。这次万万不能放跑你这刁滑的老头，快快把搜刮来的好东西呈上，免得皮肉受苦！”

儒雅老者脸上也如沐春风：“刁老弟这次在欧美各大博物馆呼风唤雨，使得大量国宝回流，善莫大焉。正想去中州叨扰，想不到在此相遇，何其幸哉——”

刁老头摆出一副小金豆子不吃亏的架势：“那些东西也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不日即将展出。想看可以，买门票来！”

三个老头一起大笑。

然后，那两位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胖子身上，又重新介绍一番。八斗哥这才知道，顾老爷子是中国书画协会的秘书长，本身也算一位书法名家；而烟嘴老人则是荣宝斋聘请的掌眼师傅，姓那，祖辈是旗人，人送绰号“那王爷”。并不是说他出身多么高贵，而是说他在鉴定行里的地位。就相当于王爷一般。

胖子听了也憋不住笑：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俺师父是不是就叫“刁皇上”了呢？

不过顾老者一番话却叫顾盼之撅起嘴巴。因为按照辈分，顾盼之刚才的胖哥立马摇身变成了胖师叔，辈分比他高。没法子，在他们这个行当，还是很讲究这些老礼的。

倒是胖子不在乎这些：“小盼你还是叫俺胖哥吧，叫师叔的话，都把俺给叫老了，你胖哥现在还没结婚呢。”

顾盼之这才重新露出笑脸，然后绘声绘色地把刚才的事情给二老讲了一遍。那王爷别看性情开朗，却无比细心，走到刚才那位王少书写的字幅钱瞥了一眼，便连连摇头，形神皆无，确实当得起狗屁不通四个字，不过再瞧瞧落款上“王一飞”三个字，那王爷的眉头便微微皱起。

“有麻烦？”顾老爷子对老友知之甚深。

“应该无妨，是王家的那个独孙，未免骄纵了一些。不过天子脚下，也不会有太出格的事情。”那王爷摆摆手，然后便邀请众人去了一间净室闲坐，三个人谈书论画，很是投机。反倒是顾盼之这个少年坐不住板凳，悄悄给胖子丢了个眼色，然后一起溜了出去。

“胖哥儿，咱们一起去外面的夜市逛逛。”顾盼之其实心里琢磨着怎么从地摊上淘几件宝贝，然后讨爷爷欢心。胖子也正有此意，于是便一起出了荣宝斋，开始逛地摊。

摆摊的人比胖子刚来的时候又多了不少，不过货色也都差不多，都是糊弄外行的居多。顾盼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家学渊源，眼光还是有的，并没有被那些赝品弄花眼，半个多小时之后，还真叫他发现一件清代的竹雕笔洗，雕工精细，描绘的是竹林七贤，个个神态怡然，是一件案头不错的赏玩物件。

不过问问价钱，摊主开价就要五万块，看来人家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没准就是用这个笔洗来揽客的呢。

捡漏不成，顾盼之显得有些懊恼，少年还是有些稚嫩，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胖子便拍拍他的肩膀：“淘尽黄沙始得金，小盼，寻宝切忌心浮气躁。”

顾盼之听了顿时眼睛一亮：“胖哥儿，我怎么忘了还有你这位专门捡洋漏的大家在身边呢，还不帮帮我——”

这话可一点不掺假，八斗哥现在绝对是寻宝者心目中的偶像，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名声远播。尤其是对顾盼之这样的少年，吸引力更大。

“哪有那么多漏好捡啊？”八斗哥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支笔筒，漫不经心地摇晃几下，然后便问了一下价格。

摊主一瞧来了生意，立刻就白话起来，把这个笔筒说成是乾隆皇帝御用之物，就摆在龙书案上。

“大哥，你这个一瞧就是民国时候的，而且材质也不是黄花梨，而且又笨又丑，说是笔筒，我看倒像是大烛台。”顾盼之眼光还是有的，他只是有点搞不明白，这个普通的物件，胖哥儿怎么会看上眼呢。

虽然被掀出老底，但是摊主面不改色：“民国又怎样，没准还是袁世凯大总统用过的呢！”

“要真是那个窃国大盗的东西，白给我还不要呢！”顾盼之毕竟年少，还免不掉意气用事。

摊主还要跟他掰扯，八斗哥却从兜里摸出一沓票子，从里面数出二十张：“两千块，卖不卖给个痛快话？”

“你瞧瞧这漆工，没有十遍八遍根本不成啊——”摊主还想多夸几句，不过看到那个胖子要往回收票子，便连忙一把夺过钞票，“就当交个朋友了，以后多光顾小摊，肯定优惠。”

瞧他喜滋滋地点着钞票，顾盼之心中很是不满：“胖哥儿，五百块都贵啦——”

“物尽其用，买东西嘛，其实就是买个高兴。”胖子把半尺多高的笔筒抱在怀里，这东西看起来比较蠢，底座又大又厚，跟文人用品的雅致根本就不贴边。

摊主点清钞票，在手上甩了甩，发出啪啪的脆响：“这位胖兄弟说的对，有钱难买高兴嘛——”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顾盼之依旧有些耿耿于怀，不过却被胖子笑呵呵地拉走。

“胖哥，你——”顾盼之还想再唠叨几句，结果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然后就听到啪得一声脆响，一件东西落地，摔得粉碎。

随后就听到一声惨叫：“哎呀，俺的宝贝，被你撞坏了！”

顾盼之的胳膊很快就被人紧紧抓住，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嘴里大声嚷嚷着：“你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小混蛋，我刚买的青花笔洗啊，整整五十万！”

“你这是碰瓷！”顾盼之也是门清儿，这一套他见得多了。

那个大汉双目圆睁，举起大拳头：“还说俺碰瓷，那五十万俺就当打水漂了，先揍你一顿出出气！”

碰瓷的都是为了讹钱，这位倒好，只认人不认钱，所以周围那些瞧热闹的也议论纷纷，有说是碰瓷的，也有晃头的。

眼瞅着壮汉的大拳头就要砸到顾盼之脸上，那结果肯定是满面桃花开。八斗哥当然不能叫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抬起胳膊，架住大汉的手臂：“谁派你来的？”

既然对方不是为财而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