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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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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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醒的心凉到了冰点,他差点喊了出来。那双眼睛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与他面对着面。
    他低着头俯视那双眼睛,忽然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抱住了。
    “小弥?”
    苏醒认出了这双眼睛,他抚摸着面前的这个男孩,双手有力地搂着他,沿着水泥阶梯向外走去。他感到男孩浑身冰冷,不停地颤抖着,男孩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笛子顶着他的腰际。
    他把小弥带出了地下室。
    在昏暗的底楼过道里,苏醒勉强看清了小弥的脸。他从男孩的手里抓下那支小笛子,然后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地问:“为什么要跑到地下室去?”
    小弥看起来是被吓坏了,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刷白,嘴巴在不停地哆嗦,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苏醒摇摇头,他一把抱起了小弥,紧紧地搂着他说:“好了,现在没事了,不要害怕。现在我们去找妈妈。”
    苏醒抱着小弥上了楼梯,刚跑到三楼走廊,就看到池翠从楼上跑下来了。
    当看到小弥躺地在苏醒的怀中,池翠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冲到苏醒跟前,把小弥又抱进了自己怀里,她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苏醒看着这对母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心里忽然也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池翠抱着小弥回到了房间里,把儿子放在他的小床上。苏醒也坐在旁边,他看到小弥的眼睛半睁半闭着,眼皮缝隙里那对重瞳正忽隐忽现。
    看着儿子渐渐平静了下来,池翠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她轻声地说:“苏醒,非常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在哪里发现小弥的?”
    “在地下室里。”
    “地下?”池翠立刻捂住了自己嘴巴。她又看了一眼儿子,小弥却已经安详地睡着了。
    苏醒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我到底楼的时候,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笛声。我这才发现底楼的楼梯后面有一扇小门,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原来那是一间地下室,我就在那里发现了小弥。”
    “我也听到了笛声,那是小弥吹的吗?”
    “应该是的,只是那曲调太奇怪了,我想那是小弥自己乱吹出来的。”苏醒又看了一眼小弥说,“当我发现那扇门的时候,门外是上着插销的,从门内是无法打开这扇门的。”
    “也就是说,小弥被关在地下室里了?”
    “是的。”
    池翠明白了:“这么说来,小弥在地下室里吹笛子,其实是为了求救?怪不得他吓坏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到地下室里去呢?而且还带着笛子。”
    “这确实很奇怪。”苏醒又拿起了那支小笛子,仔细地看了看说,“任何人,都不可能用门外的插销把自己关起来。所以,刚才一定还有其他人。”
    “那么,又是谁把小弥关在地下的呢?”
    苏醒茫然地摇了摇头。忽然,他发觉池翠的身体有些发抖,他靠近了池翠问:“你怎么了。”
    “我感到……感到有些冷。”池翠抱着自己的肩膀说,“也许,是刚才在天台上着凉了。”
    苏醒大胆地伸出了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他的手指立刻弹了回来,惊慌地说:“池翠,你烧得厉害。”
    “不——”话还没说完,池翠已经有些恍惚了,刚才在楼顶的天台上,寒冷的风让她冰凉彻骨,现在又使她浑身烧了起来。
    “我送你去医院。”苏醒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他感受到一团火热而柔软的身体。
    “别,我还要照顾小弥。”她强打起精神说,“你先扶我到我的房间里。”
    苏醒搀扶着那诱人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但是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种淡淡的罪恶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把池翠扶到了隔壁的房间里,让她躺在了床上。这时候他注意到床上有一本书。还来不及看清书名,他就发现池翠的鼻孔里流出血了。
    苏醒惊慌失措地说:“天哪,你流鼻血了。”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没关系,这是我的老毛病了。”
    他茫然地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可以擦血的东西,忽然注意到床上的那本书页里露出了一截白色的东西,他伸手把那东西抽了出来,原来是块白色的丝绸手帕,手帕上还绣着一支笛子。苏醒瞬间觉得这手帕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但他来不及多想了,只把手帕送到了池翠的鼻孔前,帮她轻轻地抹了抹鼻血。很快,她的鼻血就自动止住了。
    “谢谢。”池翠忽然指着床头柜说,“能不能帮我把药拿出来。”
    手忙脚乱的苏醒把手帕塞到了她的枕头下,然后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取出了她所需要的药,又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帮助她服下。池翠半躺在床上,看起来情况已经好一些了。
    “谢谢你,苏醒。我想休息一会儿。”
    苏醒看了看她的眼睛,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站起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池翠微微点了点头。
    苏醒迅速地离开了她的家。当他走到底楼的时候,又特意走到楼梯后面的那扇小门看了看。门略微开着,里面一片漆黑,他的心跳又加快了。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离开了这里。

(14)
    她看到四周都是冰块,自己全身赤裸着被包裹在冰雪的中央。白色的冰缓缓渗入她的皮肤,直到她的心脏被凝固成冰块。透过白色的冰层,她又看到一团火在自己身边燃烧起来,在烈焰的炙烤下,冰块开始融化为水,又从水蒸发为气体。当裹着她的最后一层冰融化的瞬间,她的肉体也像打碎的冰一样,变成了无数的碎块。然后,与冰水一同被融化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和火——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色的天花板。
    又是一个梦,池翠艰难地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高烧已经退掉了。或许是因为刚才做了一个噩梦,使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汗液排出了体内的寒气,高烧自然也就退了。
    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池翠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她立刻就想起来了,那是苏醒临走前给她盖上的,苏醒还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感到心中的小鹿慌乱地跳了起来,脸颊难得地红了,自从小弥出生以后,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如此亲近地接触过她。
    她立刻掀起了被子,忽然发现在被子底下还躺着一本书。池翠轻轻地拿起那本书,看到了书的名字——《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她的眼前瞬间掠过了那双瞳孔,她紧紧地把这本书搂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当她的情绪平稳下来以后,立刻又产生了疑问:这本书怎么会躺在床上?池翠记得自己一直都把它藏在床头柜里的。
    难道是苏醒拿出来的?
    想到这里,池翠的心里又是一抖。她小心地翻开了书页,发现原本夹在书里面的那块手帕不见了。她仔细地找了找,结果在枕头边发现了那块手帕。
    她捧起了这块绣着笛子的手帕,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闭上眼睛嗅着手帕,仿佛感到在这块手帕的丝绸纤维里,还残留着肖泉身上的气味。
    池翠长出了一口气,又重新把手帕放回到书页中。就在翻开的那一页里,她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有时候我有这么个印象:我们有个房间,这房间有两个互相对着的门,我们每人攥着一扇门的把手,只要一个人的睫毛动一下,另一个就站到这个人的门后了;只要第一个人说一句话,第二个就带上了身后的门,并且再也看不见了。当然他也许会重新打开这扇门,因为这是一个也许离开不了的房间。只要第一个人不完全像第二个一样,他就会很安静,他表面上仿佛根本不朝第二个人看一眼。他会慢慢地整理房间,好像这房间和其他任何房间一样似的。尽管这样,他总要在他那门旁重复同样的动作,有时两个人甚至同时跑到门外,于是这美丽的房间便空无一人了。”
    还没读完,眼眶就已经湿润了,池翠不敢再读下去了,生怕自己被这痛苦所淹没。尽管在这六七年来,她已经把这本书读过无数遍了,每个寂寞孤独的夜晚,她都会翻开这本书反复地读着卡夫卡的文字。然而,她的心却永远像小女孩那样脆弱。她立刻把书本合了起来,把手帕也留在了里面。
    现在,她要去看看儿子。
    池翠走出了房间,感觉自己的脚下轻了许多,有一种发烧后浑身轻飘飘的感觉。她悄无声息地走进小弥的房间,在儿子的身边坐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可怜的男孩。
    小弥均匀地呼吸着,现在他显得非常安详,那张漂亮的脸蛋给人一种小天使的感觉。然而,许多年来池翠却一直觉得——天使,往往与魔鬼同在。
    “他或者是个天使,或者是个魔鬼,或者——是天使与魔鬼的同一体。”
    池翠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或许那可怕的魔鬼,就隐藏在儿子的眼睛里面?他终究是幽灵的儿子,而池翠作为母亲,只不过为他提供了一具肉身而已。
    正当她的心里越来越激动的时候,小弥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重瞳正对着池翠。
    她忽然有些紧张,怔怔地说:“小弥,你醒了。”
    “我在哪儿?”小弥茫然地问。
    “你在家里。”
    “家?”小弥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环视了房间一圈,他若有所思地说:“家?我的家?”
    池翠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抱着儿子说:“小弥,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妈妈,我当然认识你。”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长出了一口气。她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接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小弥,你为什么要跑到地下室里去?”
    “妈妈,什么叫地下室?”
    “就是在地底下的房间。”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没去过这种地方。”
    “小弥你不要说谎。”池翠有些生气了。
    “我没说谎。”
    “那你去哪儿了?”
    小弥神秘兮兮地仰起了脖子,然后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
    “楼上?”
    男孩缓缓地说:“是楼顶。”
    池翠的脸色又变了,她条件反射般吐出了两个字:“天台?”
    小弥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去那儿?”池翠大声地问儿子,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是她带我去的。”
    “他(她)?他(她)又是谁?”
    “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
    池翠立刻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儿子,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仿佛已映出了那小女孩的影子。但她又摇了摇头说:“又是她?你又说谎了。”
    “不。”小弥大声地说,以表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我看到她坐在楼顶的大罐子下面。”
    “楼顶的大罐子?”池翠想了想,那应该是水塔吧?显然,六岁的男孩还不懂什么叫水塔。
    “是的,然后我也走到了大罐子下面,坐在了她的身边。”
    池翠张大了嘴巴问:“你们坐在一起?”
    瞬间,她的脑子立刻掠过了下午在天台上看到的,水塔底下的一双半截的水泥桩子。当时,她乍一看还以为真是两个小孩坐在一起呢。那双水泥桩子一个像男孩,一个像女孩,仿佛是被人故意雕刻出来似的。她抚摸着冰凉的水泥表面,那感觉就好像是小弥的身体化做的。
    她又继续问儿子:“你们坐在一起干了什么?”
    “我们在看云。”
    “看云?”
    儿子露出向往的目光说:“坐在楼顶看天空中的云。我看到云在动,那真好看。”
    “除了看云,还发生了什么?”
    “她还对我说话了。”
    池翠捂着自己的心口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好’。”
    “然后呢?”
    小弥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拧着眉毛说:“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你再想想。”
    “不,我不能说!”小弥焦躁不安地叫了起来。
    池翠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不肯告诉妈妈?”
    “我不能——不能说。”
    说完,他立刻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躲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埋着头一言不发。
    池翠的心里全都凉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逼儿子了。她蹲下身来,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用轻柔的语调说:“小弥,妈妈原谅你,妈妈自己也记不清了。”
    母子俩拥抱在一起,轻轻地抽泣着。夜色渐渐降临,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15)
    在皮夹子的最里层,紧紧地夹着一张旧照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了,似乎已经和这皮夹子合为一体,杨若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抽出来。她轻轻地擦拭着照片的表面,照片里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黑色的背景下微微地笑着。要不是看这张照片,杨若子几乎已经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其实,杨若子一直都在想着她,但在她的记忆中总是一团模糊,尤其是小女孩的脸,仿佛是一幅在水中融化了的画轴,只剩下一滩稀释了的颜料。
    这小女孩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了。
    可是,杨若子一直不觉得她已经死了,有一种感觉告诉她,这小女孩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个黑暗中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
    她是杨若子的妹妹。
    其实,小时候杨若子并不喜欢自己的妹妹,有时甚至还有些讨厌她,因为自从妹妹出生以来,父母便把爱都倾注到了第二个女儿的身上。妹妹出生的时候,杨若子刚好五岁,她第一次记事就是在医院里,看着产后的妈妈抱起妹妹。这一景象在她的脑海里永远都不可磨灭,所以她一直都深信,人在小时候的第一次记事会决定将来一生的命运。五岁的杨若子看着妈妈怀中的那个漂亮的女婴,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厌恶感。许多年以后,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妈妈抱着的不是人类,而是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因为某种原因进入妈妈的体内而分娩出来的。
    后来,杨若子又看着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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