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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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晚秋-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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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寒食节,这一日秉承中国的古时传统,家家户户都不能起灶火,是食用各色冷糕的日子。
听雨阁里,素弦正在教家庸弹钢琴,家庸年纪虽小,手指却纤长,敲起琴键来有模有样。素弦自然高兴,夸道:“我们家庸学得好快,一会二娘亲自下厨,给你做樱桃羹,好不好?”
家庸喜道:“太好了!二娘,我还喜欢画画,您什么时候教我学画呢?”
母子骨血相承,天赋亦相承。素弦隐隐忆起姐姐刻苦学画的时候,时常废寝忘食,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被迫离开学校,那凄凉无助的眼神。
她开始暗暗犹豫,该冲破裔凡的“禁忌”,让家庸学习作画么?
“二娘,你怎么了?”孩子看出她似在凝思,不由问道。
这时青苹匆匆赶了过来,道:“方才太太在冷糕里发现了果糖,已经大发雷霆了。”
素弦淡漠道:“她素来不能吃带糖分的东西,这回又是谁撞到枪口上了?”
青苹有些幸灾乐祸,故意叹道:“只可惜,没查到是谁偷偷动了手脚,太太把厨房一干人等全发落了,连吕妈都没能幸免。这不,气得脑血上涌,把汪老大夫都唤到府里来了。”
素弦一想,还是去看看为好,于是赶到正院霍翁氏的卧房,只见吕妈等下人在石阶下站了一排,皆是大气都不敢喘,房门窗帘紧闭,似乎情形严重。她试探着敲了敲门,朱翠开了门,皱眉道:“凡二奶奶,大夫才给开了方子,太太正在休息。”
正欲转身,却听里面病怏怏地唤道:“是素弦么?让她进来吧。”
素弦想这霍翁氏倒是难得对自己亲近一回,便走了进去,霍翁氏斜倚在洋缎皮塌上,一副体虚的模样,素弦行了礼,便恭顺地坐在一旁,“娘,您可把儿媳担心坏了。”问朱翠道:“是哪个丫头这样不上心,可查出来了?”
朱翠还未答话,霍翁氏长叹了口气,道:“明摆着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要害我。可惜我人老眼花,不中用了,要揪出那幕后使绊儿的,可真是伤脑筋呢。”
素弦忙道:“娘若是说老,儿媳可不依,娘的精气神,看上去比那年轻人都足呢。这回要是查出是哪个黑了心的,必要好好惩治一番。若是真出了事,后悔可来不及了。”
霍翁氏欣然一笑,“我早看出凡大爷的姨太太长得体面,又聪颖过人,娘信得过你,这事便交予你负责,如何?”
素弦心里暗想,原来老太太用意在此,只是这件事查来倒是好查,但若是真查出了始作俑者,来头小了不好交代,来头大了又是自己在得罪人,可真真是个烫手山芋。却也无从推辞,只得道:“儿媳便试试看吧。”
霍翁氏笑逐颜开了道:“我便知道,咱霍氏的晚辈中,就属你素弦最称我心了。”
这时凤盏才惶急赶了过来,额上沁了汗珠,问安道:“娘,看到您没事,儿媳总算安心了。”
霍翁氏脸上立现愠色:“你这是逛大街去了?尽管去逛,我老太太这里用不着你操心。”
凤盏怯怯地低了头,不敢再多言语。
回来的路上素弦在想,这几个月来霍翁氏和姜凤盏婆媳亲近,这次突然当着自己的面,不留情面地斥她,倒显得不大自然。又冷不防地命自己去查冷糕的事,她霍翁氏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正纠结思索着,突然撞在一个人的肩头,抬头一看,竟是从外面赶回的霍裔风。
素弦脸色大窘,正欲道歉,却听他冷声道:“你走路不看道的么?”
她只得低了头去:“对不起。”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径自朝前走了。
过了一刻她方才回过神来,不曾想到,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走到厨房去,只有几个粗使的小厮还在打扫。她扫了一眼屉子上码放的各种冷糕,杏子黄的,玫瑰红的,青瓜绿的,鲜乳白的,光看着便已勾起人的食欲来。她从没想过霍翁氏不能吃糖的问题,可究竟是谁,有心在冷糕里动了手脚呢?
她拿起一块淡紫色的核仁芋头糕,只是静静地盯着,一旁突然有人说道:“放弃吧,你什么也不会调查出来的。”
抬眼一看,正是霍方负手而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素弦笑了笑:“什么意思?”
霍方不紧不慢地踱到她身前:“你还没想明白么,太太为什么单叫你查这件事?这本就是她的作弄,拿来故意刁难你罢了。”
素弦想起霍翁氏脸上并无病容,心想他说得不无道理,于是问道:“她为什么要刁难我呢?”
霍方道:“你忘了,上一次你跟她结下梁子,是什么时候?”
素弦这才回想起来,正月里老爷唤她到书房密谈,把那只神秘的锦盒交给自己的时候,霍翁氏就意图窥探消息,幸亏有霍方及时解围。想不到过了这么久,她还在琢磨这件事情。
素弦不禁冷笑一声,“霍管家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你对我如此贴心,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霍方嘴角一勾:“别着急,你很快就有报答的机会了。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应付?”




第九十七章 漫世何处寻,怕相问,休相问(一)
素弦眼里泛起一丝蔑意:“这你不必担心。既是小人,自然有对付小人的方法。”她转过身,霍方在身后道:“我发现你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对霍翁氏越来越没有好感了。难不成——”他凑到她的耳边:“二奶奶苦苦寻找的幕后主使,就是她么?”
素弦并不愿他知晓太多内情,只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霍方却似极感兴趣的样子,“别啊,二奶奶。你我二人既同仇敌忾,强强联手,岂不更好?”
素弦狐疑一瞥:“什么意思?”
霍方只淡淡一笑:“二奶奶日后会明白的。”满面云淡风轻,负手而去。
这天下午素弦独自来到书房查阅书籍,想弄明白在张晋元卧房里发现的名单上,那些符号的意义。果然,在一本简装的《西方枪械知识概要》里,找到了和名单上相同的符号。
令人意想不到,原来名单上列着至少十几种不同的枪械,而后面的数字,应该是枪械的数量无疑了。她不知道这些枪械现下究竟藏在何处,但平常百姓私藏军火,无疑是杀头大罪。
张晋元,你真的是在玩火么?
正思忖着,香萼来报,说三小姐来了。
原来咏荷的定亲对象——谭家大少爷谭酩修明日便要来访,太太必然要他们单独接触一阵,她已经开始发愁了。
素弦笑吟吟地斟了茶给她,道:“这些日子见你满面春风,我还以为你不愁了,准备好下个月当谭家少奶奶了呢。”
“你就会拿我取笑。”咏荷嘴努得能拴个油瓶,两手撑着下巴,满面愁容地道:“素弦,当前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素弦问道:“什么办法?”
“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一个我从不了解的人的。”咏荷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去年没能逃出去,现下倒是有一个机会。”
素弦讶然道:“你又要逃婚?这一次,又是要去哪里?”
咏荷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环视了四周,似乎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在屋里四下寻摸什么,素弦自然不解。
咏荷匆忙之下没有找到,索性拉过素弦的手,在她手心慢慢描了个字,素弦仔细看了才明白过来,是个“方”字,顿时惊诧不已,“是他?他说要带你走?”
咏荷慎重地点了点头,拉了她的手到内室去,说:“霍管家说了,可以带我到上海去,以后他会一直在身边保护我的。”
素弦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除此之外呢,他还提没提别的要求?”
咏荷不明白她指的什么,摇摇头道:“没有了啊。”
这个女孩实在太过单纯,竟不曾发觉霍方的真正用心。世情复杂,人心不古,她真的可以独自面对和承受么?
素弦正欲提点,突然想到前日在厨房里,霍方说她很快就有机会报答了,原来指的就是这件事啊。
咏荷见她脸色有异,便问:“你在想什么呢?”
素弦忙道:“没什么。咏荷,这事非同小可,我们还要从长计议,好不好?”
咏荷咬了咬唇,为难地点点头:“是啊,我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咏荷走了以后,素弦冒着可能被人发现的危险,独自到后院仓房去找霍方,他显然预料到她会找自己似的,笑道:“二奶奶何事如此着急?”
素弦严肃道:“时间紧迫,我且问你,你到底要把咏荷带到哪儿去?”
“二奶奶既已知晓此事,该怎么做就不必我说了吧。”霍方漫不经心地道。
素弦深深吸了口气,“好,我可以劝她。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了解情况。”
霍方突然急躁起来,盯紧了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该问太多,这是你欠我的!张素弦,你自己扪心问问,是谁在一直帮你保守秘密,是谁帮你藏起那个怀孕的戏子,是谁帮你掩盖派丫鬟串供的事实,又是谁出头帮你摆脱太太的威胁?我霍方可以摸着良心,自信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而你,只需费两句口舌,你就这般为难?真真是让我寒心。”
“你误会了,”素弦道,“你的恩德,我当然没齿难忘,而让我劝说咏荷,本就是我一早对你许了诺的。只是,我要问你一句。”她顿了一下,眸光忽然尖利起来:“你——和大少奶奶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霍方微有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起此事,却也并不慌乱,只淡然道:“我和她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混账!”素弦登时怒不可遏,“似你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也配带走咏荷么?”
“你少给我来这套。”霍方冷淡一笑,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还没明白么,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讲条件。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素弦恍然间面色苍然,不愿再看到他道貌岸然的嘴脸,目光移向远处:“我一直以为霍管家志向远大,却没想到,只单单落在一个小女子身上。”
霍方不耐烦道:“你只需照做就是了。记住,不要跟我耍心眼。”见她不动声色,便在她耳边道:“二奶奶,我想我们的会面,该到此为止了。若是被闲人发现,你我在此私会,可就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素弦立时剜了他一眼:“无耻!”甩门而去。
翌日素弦到厨房继续盘问冷糕的事,香萼突然急匆匆地过来,耳语道:“奶奶,桃丹在您卧房里偷偷翻东西,已经被青苹姐姐当场拿住了。”
素弦思忖片刻,问道:“可惊动其他人了?大少奶奶在什么地方?”
香萼道:“大少奶奶还在太太那边呢,青苹姐姐说先请您示下。”
素弦心想青苹莽撞归莽撞,却也办了一件正事,便赶回东院,命丫鬟关起门来。桃丹跪在地上,见二奶奶进来,却没有一句申辩。青苹则是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站着。
素弦放下茶碗,不紧不慢道:“桃丹姑娘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会子突然到我房里来,竟也不知会我一声,是不是太见外了?”见她眼盯地面,似乎打算硬抗到底,便道:“你既不作声,那这偷东西的罪名,你可是认了?”她不回答,素弦又问道:“可是大少奶奶叫你来的?”
青苹向来性子急躁,搡了她一下,喝道:“我们奶奶问你话呢,还不快讲!”
桃丹颓然道:“但凭二奶奶发落,奴婢绝无怨言。”
素弦莞然一笑,“我这屋子可是藏有贵重珠宝,光是发落,可太便宜你了。”似乎想起什么,对香萼道:“方才审问蒸凉糕的丫头,她说什么来着,糕里的糖是谁买通他们放的?”
香萼会意一笑,“巧了,正是桃丹姐姐。”
桃丹眼露恨意:“二姨奶奶若想栽赃,奴婢也无话可说。”
素弦笑道:“这怎么能是栽赃呢?我既然领了太太的命,查问此案,肯定要有个结果不是?既然有人指认了你,你放心,这证据我一定会做实了的。”
桃丹慌了一下,激动道:“不可能,太太不会相信是我做的!”
素弦走下来,前后打量了她一圈,“你并非太太的亲信,她为何不会相信是你做的?难不成,这事本就是太太在背后作弄?”
桃丹眼神慌乱:“我可没说。”
素弦冷笑了一声,低下身去,仔细端详了她一刻,“我本不愿为难你,桃丹。只是今日你私自潜入这屋子,我只需随口说一声首饰丢了,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么?现下有条捷径,谁指使你干的,那是不言自明,你只需告诉我她这么做的缘由,我就当今儿个没见过你,岂不是对你我都好?”
桃丹似有须臾的动摇,却道:“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背叛我们家小姐的。”
青苹又欲动粗,素弦眼神制止了她,道:“你已经给她惹了大麻烦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你自己衡量衡量,哪一种选择,更为划算?”见她还是犹豫不决,便起了身,言语间略有失落:“也罢,带她下去吧。我现在就到太太面前讨个说法。”
正欲前行,桃丹突然大声道:“我说!是太太前日对我家奶奶说,老爷把霍家至关重要的宝贝都传给了你,我家奶奶心里自然不平衡,便叫奴婢趁您不在,到房里一探究竟。”
素弦点了点头,“很好。你既肯说实话,我也没有食言的道理。我没见过你,你也没找到东西,这便回去复命,行么?”
桃丹连忙磕了头,惶急退出去了。
青苹神情警觉,问道:“什么盒子,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素弦知她身为张晋元的耳目,不肯放过丝毫细节,便含混道:“哪有什么盒子,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想不到当初老爷赠给她那盒子,她本以为自己受了老天眷顾,正觉得受宠若惊,却没料到,一个根本无法打开的盒子,竟招惹了这样多的人虎视眈眈,太太心里惦记不放,却利用凤盏的多疑,叫她来探虚实。现下,又难保张晋元不会搀和进来。
面对不断横生的枝节,自己该何去何从?素弦不觉已陷入迷惘之中。




第九十八章 漫世何处寻,怕相问,休相问(二)
这晚霍家人都在大厅里聚着,霍翁氏因是总算盼到二儿子回来,索性这病就总好不了了,非要留得裔风在府里多住一段日子。正巧众人都在,素弦便禀道:“娘,前几日您让儿媳查冷糕的事,儿媳现下倒有些想法。”
霍翁氏道:“那还不说来听听。”
素弦便道:“娘的冷糕不可含有丝毫糖分,素来是由专人管理的。儿媳查到糕里的糖是果糖,应是在打糕前放进去的,但是吕妈和负责的丫鬟都已否认。若说是有人偷偷潜入厨房做的手脚,冷糕的看管向来严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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