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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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晚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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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就像是煮皂锅里又浇了滚烫的油,霍太太横眉竖眼地闯过来,众下人不敢招惹,忽的都闪开了,她揪着他的衣衫不停捶打他,恨恨骂道:“你这个丧门星,终日借酒浇愁,我早就看不过眼了,这下好了,出大乱子了吧?平日里我待你怎样,你倒是摸着良心说说,你倒好,自己捅了这样大的篓子,说不娶就不娶么?那好,干脆叫风儿关了你到牢里去,坐个十年八年的,也就消停了!”
那边霍老爷忙唤道:“秀缇,你莫急呀!”
众人也小心劝着,气急败坏的霍太太这才住了手。
一直冷眼旁观的张晋元这时缓了口气,道:“霍裔凡,你应该知道,若不是看在霍张两家交情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扭送警局了。大家在这镇上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实话,我姓张的也丢不起这个人。方才太太她也说了,素弦嫁过来,不分大小,一视同仁。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你对她好,她也委屈不到哪里去。”顿了一顿,直视着他道:“你须得承诺,这一辈子要尽心尽力地待她,她一向听我的话,我也可以回去劝她。”
“亲家大哥真是爽快人!”霍太太登时便眉开眼笑了,突然觉得不妥,又板起脸,瞪了一眼大儿子:“你看看你看看,亲家大哥这样识大体,我们当初可真是没看错人。你得了便宜,就莫再得寸进尺,这便答应人家,咱们就这就着手把婚事办了。”又回头冲老爷道:“老爷你看,我说的在不在理?”
“爹,娘。”霍裔凡平静地走上前,突然跪在他爹面前,“爹,儿子已然对不起二弟了,现下更不能答应这门亲事。犯错就得受罚,张先生要告我,我认了,可我再娶素弦做小,岂不是畜生不如?还望父亲大人明鉴。”
霍老爷愁眉紧锁,重重叹了口气:“我看啊,这事却也不可办得草率。”
霍太太立马又急了:“老爷,难不成你还想着老二能把她娶了?这,这……这成何体统?”她生怕素弦这个烫手的山芋再落到裔风手里,现下是绝对不肯让步的。
大堂里乱哄哄吵闹着,众小厮丫鬟们更是人心惶惶,不住地交头接耳,三小姐咏荷却裹上大衣出了门,租了辆黄包车,一路到枫港的别墅去,一进楼厅便扯着嗓子大喊:“霍裔风!霍裔风你给我出来!”
一个女侍见她这般莽撞,匆忙跑过来:“三小姐,二少爷他不在这里。”
咏荷皱眉道:“那他去哪儿了?”
女侍道:“二少爷昨晚就没回来,也不叫我们跟着。”
咏荷急得直跺脚:“你们还不赶快去找!”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庄园里空荡荡的,连小径的积雪都扫得干净,她一路跑出大门,上了木桥四下张望,满目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自然不见二哥踪影,情急之下便大声喊道:“霍裔风!你这个懦夫,你在哪里!我讨厌你!”对面的山壁便弹了回音过来,她耳朵听着,如是有人随声附和,这才稍稍解气。
直到夕阳西落时她才找到她的二哥,他一个人沿着结冰的江面往下游走了,这会儿才返回来。
他那潦倒的颓废样儿比起大哥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咏荷登时生气得很:“二哥!你还有心思在这游山玩水,要出大事了!”
他倒是出人意料一副淡然的样子,揽过她的肩:“小妹,你怎么来了。穿这么少,冷不冷。”
咏荷急道:“他们要大哥娶素弦!”
他顿时全身都怔住了,半晌,才道:“什么?大哥……还要娶她?”
“是娘亲口说的,素弦她哥也同意了!”
见二哥愣了神,咏荷又道:“你还不赶快去找素弦商量解决办法!事情马上就要不可收拾了!”
他却不似她想象的那般急切,目光眺向远处的绵山,默了片刻,却道:“你不是不想让我和她在一起么?当下倒也如愿了。”
她生性总是大大咧咧的,可是他那份难以言说的苦,她亦是感同身受的。
“二哥,其实我……”她哽咽了,她本想说,她总是希望他幸福的。
他把她水红色的大毛围脖仔细理好,露出一个生涩的微笑:“走吧,这里太冷,我们回家去。”
他没有戴手套,牵着她的手默默地往回走,踩着薄薄的积雪步履不稳,她知道他受的打击太大太大了,辗转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道:“二哥,还是去找她吧。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她的错,你苦,她也苦。”支吾了一下,又道:“二哥,大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好惨,他其实也很心痛……”
她看他默然不语,寒风吹得他脸色通红,目光是罕有的冷峻,突然觉得很害怕,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 终料得、人间无味,心字已成灰(一)
他后来还是去了,趁咏荷在卧房里睡得熟了,他独自开了车进城去,敲开公馆的门,青苹自是万分讶然,说话也不利落了:“霍……霍总长,您这是……”
他面无表情地道:“我想见见素弦。”不由她答话,便径自进去,上了楼,敲着她卧室的门:“素弦,是我。”
青苹忙赶了上来:“霍总长,我们小姐怕是早早睡了,她这几天精神不大好。”
他仍是沉静地对着门内道:“素弦,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听到她趿着拖鞋走来的声响,然后她开了门,屋里没有开灯,壁灯也昏暗,他几乎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么?”
霍裔风对青苹道:“我想跟小姐单独说几句,就在这里。”
青苹便知趣地下楼去了,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再见到她,而她的眼神再一次陌生,却又能怪谁?是他自己先决绝的。
便这样尴尬沉默了片刻,他莫名其妙问了句:“你,还好不好?”说完这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了,“素弦,我……”
“进来吧。”她转身进去,将吊灯的灯绳拉开,白亮的灯光让他的眼睛很不适应,他低着头走到桌边,然后再一次凝视她,双目竟是被狠狠刺痛!
她的后颈仅剩下齐齐短发,如瀑的青丝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蓦地一颤,就那么呆滞地盯着她,她察觉出他的异常,淡淡地道:“我把头发剪了。”
她说得极为轻松,如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可那是她的发,曾经让他无比着迷、无比眷恋的绸般秀发!她怎么就这么残忍,也许一切都毁掉了、不存在了,可是她自作主张,把他残存在记忆里仅剩的念想,连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肉、彻底地连根拔去了!
他如是被人闷头击打了一棒,怎样都回不过神来,她在他面前坐下,优雅地倒茶给他,素颜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为你剪的,好不好?”她看着他的迷茫表情,又认真地道:“从此以后,你记忆里的那个我,永远都会存在你的记忆里。既然老天不成全,那我们便认了吧。”
他心头如是被千针所刺,倏地站起身,“你,你说什么?”
她依旧轻描淡写地道:“我认了,你也认了吧。”
“你叫我认什么?”他登时提高了音量,话音里带着颤抖,“你叫我认什么?!”
他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绝望,仍是咄咄逼人地问她,她如是僵住了,说不上是怕,还是痛,可那又怎么样,终究还是要开这个口的!
她长长吁了口气出来:“我,同意嫁给霍裔凡了。”她忖度着,避免说出“你大哥”三个字来。
她知道一阵狂风暴雨即将袭来,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裔风,你知道的,我别无选择。”
她又何尝不痛,她虚伪透顶,设下那个局卑鄙地羞辱了他,她蒙蔽了他们所有的人,可是,她是真的“别无选择”!
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可怕沉默,她怕他就要崩溃,可崩溃了也好,痛了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果真知道了一切,真的要将枪口对准于她,也好下得去手!
她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然而他只是走过来,距离她很近,她甚至闻到了他衬衣上散发的难闻气味。他牵起她的手,她能感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不敢看他,只是任由他这样拉着。
“跟我走好不好?”他沉声问道。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忡间眸光抬起:“裔风……”
他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柔和,如是在哄着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我们走吧,到一个没有束缚,没有限制的地方去,我给你造小木屋,一定造得和你蛋糕上那个一模一样……管他们怎么说,这一辈子,就你和我……”
她却是突然甩开他:“你疯了么?”
“我没疯!”他抓着她的肩膀,语气坚定地道,“听我说,素弦,我已经想了很久,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是的,我恨不得一枪打死大哥,可是我彻底地想通了,他从来都是那个样子,总也走不出情殇,说到底也怨我,那一次别墅里他就险些把你认错,我非但没警觉,反而一再疏忽……”
他几乎是在恳求着她:“素弦,跟我走吧,这些事我可以忘掉,我们还可以有未来……”
她的目光一下子空掉,找不到可以聚焦的地方,锥心的痛,似是腐蚀到骨髓里去了!
怎么办,她欠他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直至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了!
他看得出她在纠结,在挣扎,果断地一把便拽住她:“走,我现在就带你走!”说着便拉着她出门,她怔怔忡忡地任由他拉着,一直到了门厅的过道,她才回过神了,奋力想挣开他的手:“裔风,不可以的!”
青苹惊恐地跟过来:“霍……霍总长,您这是……”
他突然掏了手枪出来,指着青苹,喝道:“不关你事,退后!”
素弦已然懵掉了,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带上汽车,他开得飞快,面色冷峻地盯着前方,任她怎么央求,怎么劝说,却是一言不发。
头脑一热之间,他竟然就这么把她“劫”出来了。未来的路尽是茫然,一如这兜头笼罩的沉寂夜色,他自己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不悔,错过这一时,就只余下,浮生凉透的落寞了!
他便这样一路开着,漫无目的地开着,她焦躁又疲累,于是渐渐地睡去。朦胧间望见一钩残月,三两星星,那是一种诡异凄迷的美,冥蒙中似乎带有血色,耳边隐隐传来阴冷可怕的回声,她不敢再看,低下头,登时双脚软了,自己竟身处高耸的危台楼阁之中,周身云雾缭绕,淡淡蒙蒙之间,却见火光冲天,直破云端而来!
“不要!”她惊恐地叫了一声,骤然惊醒,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方才发觉自己仍在车里,她的手被沉睡的他紧紧握着,她只得轻轻地抽出手来,他也醒了,关切道:“做噩梦了么?不要怕。”
她怔了一下,打开车门便跑出去,他也急忙追了出去。
这里竟是沧凌江畔,天边泛了青灰色,肃杀的冬日里万般景物皆看起来有些寡淡,岸边插着一个结成冰柱的木头桩子,她忽然就想起来是那个栓小木舟的地方,曾经有一个盛夏晴好的夜晚,他撑着船,载着她去江上看星星,多美好,她还唱了歌给他听。
他站在她身后,双臂深情地环住她,他的唇轻轻吻着她小巧透亮的耳垂,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素弦……”
她却是挣开了他,眼里噙着泪:“裔风,你该醒醒了!”
他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吼道:“你,就那么想嫁给我大哥么?”
她已是满面泫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
他一把便将她揽过来,通红的眼睛似是要把她灼伤了:“那便是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什么名利、地位,一概弃了,不要了,我霍裔风敢,你又顾忌什么?!”
她顾忌什么?她恨不得能说,我是你的,你带我走吧!她的心理防线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土崩瓦解,可今天的一切皆是她自己的作弄,断不掉这份情,难不成还要再连累他一次?
她的心在淌血,想着,算了,就这样自作自受吧,于是坚持着要挣开他:“裔风,听我说,我们都要冷静一些……”
然而她越是拒绝,他越是冷不掉、也静不下来,他力气大,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手,“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纠缠间她外套的袖口翻起,露出藕段似的白皙手臂,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就慌忙去弄袖子,他死死地盯着她的手臂,不由分说便抓起来细看,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的细线,他登时如是被电击了似的,激动地质问道:“这是什么?这是那天弄的,对不对?床上的血,是你手臂的伤口流的,是不是?”
她慌慌张张地摇着头,目光闪烁,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浑身都激动地颤抖:“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他捏得她手腕发痛,她的大脑嗡嗡作响,说不上惊慌,抑或无助,甚至还掺杂着丝丝恐惧,慌乱中只听不远处有汽车驶来的声音,有人大声唤道:“素弦!你在不在那里?”
又有人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原来是张晋元和霍管家带了人追来,霍方上前道:“二少爷,老爷太太都发了大火,还请您赶快跟小的回去吧。”
张晋元肃着脸道:“霍总长,您可是总长大人,便这样强行带掳我妹妹走,天下可还有这样的事?”走上前去,牵起素弦便走,霍裔风挡在她身前,如是一堵高大的墙,冷笑道:“张先生,你也配做她的兄长么?只顾及自己的脸面,可曾问过你妹妹她的想法?”
张晋元才不怕他,亦是冷笑道:“好啊,素弦,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愿意就此把事情平息了呢,还是继续这般不清不楚地,与这位总长大人纠缠下去?”
他态度居然如此傲慢狂妄,霍裔风登时火气上涌,挥起拳头就要揍他,素弦赶忙拦住他,满面都是乞求的神色:“裔风,不要!”




第二十七章 终料得、人间无味,心字已成灰(二)
张晋元却是面不改色,嘴角一勾,道:“素弦,没关系,你让他尽管动手,我姓张的要是躲闪半寸,就由他带着你去。”看着霍裔风神色黯淡下去,拍拍他的肩膀,慢条斯理地道:“霍总长,不是我说你,你总归还是太年轻,做事只凭一时冲动,丝毫不顾及后果。您霍二少倒是爽快,说带谁走就带谁走了,佩枪往出一拔,试问谁敢说半个不字。旁人提起,还道您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弄不好还混个快意恩仇的好名声去。您倒是称心如意,我这妹妹可就惨了,名节被霍大少爷毁了不说,一抬脚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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