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过去很好啊,我不是一直跟你说我过得很好。」我笑着说,笑容没有瑕疵,戴上笑脸的面具已经伸缩自如了。
我起身掏出身上的钱,我记得刚刚圣代是一百四十五元。我将钞票跟铜板放在桌上:「聊完了吧,我想回家睡觉了。」
「我付就行了,没关系,小钱而已。」
阿青将钱推回来给我,我则不客气的将手用力的握在他手背上,严肃的说:「记住阿青,我通常不喜欢欠人家什么。小钱也是,大钱也一样。」
阿青似乎被我的动作吓到,而且我长得比他高上许多,也比他魁,还是有些许的魄力在。我这不是演戏或是假装,这话的确让我生气,看不起我吗?我从不欠钱,我深刻了解欠债难还的道理,尤其人情债。
「对、对不起。」阿青道歉,默默的将我的钱收进钱包里。
我看了,「噗」的笑出声音,怎么会有那么没霸气的警察,还跟学生道歉咧。平常人应该会怒起来说,你算老几啊!我的年纪比你大,你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你对学生说对不起,怎么当警察啊,阿青,严肃一点凶一点,你这样会吃亏的。」我边笑着边讲,怎么回事,我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我不在意自己吃亏。」阿青听了我的话笑着说:「我喜欢你刚刚的笑容,看起来是打从心底的。不像刚刚吃饭时的假笑一样,笑得好完美、没有缺陷。」
「你!」
我惊讶的拉住阿青警察制服衣领,他则是继续微笑着动也不动。
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我笑容的真假,我有自信别人看不出来。但他是怎么看出来我真笑跟假笑的差距?这人太危险了,再跟他相处下去,别说透露出蛛丝马迹给他,根本就会全盘说出真话。
「没说错什么吧?」他也给我一个笑容,笑得很假,擅长这种笑法的我一看就懂。
我放下他的衣领说:「我要走了,你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别再来烦我了,警察先生。」
我转头要走出餐厅,而阿青却拉着我的手,我不耐烦的看着他,原以为他又会拿出一套大人说词对我说些再留下来之类的话,但他没有,他只是将刚刚递给我、被我丢在桌上的名片,塞进我的手中。
「赤豪,我抱歉刚刚对你说的话,不过还是希望你可以跟我联络。你可能觉得我烦,但我会再去找你的。你要再说这是我对弟弟的弥补或是假好心都可以,但是我就是想帮你,让我帮你吧。」
「你爱上我了啊,阿青。」我暧昧的说了这句玩笑话。
果然他耳根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着,不、不是这样子,他并不是因为那种原因所以才帮我,是因为怎样怎样。
阿青这人是怎样,刚刚才看出我的虚假,而现在却又像小孩一般不知所措。如果这是他的戏码也太厉害了,希望你的戏不要太过头了,阿青,如果你要挑战我的演出,我会用更棒的戏码让你哭,就像过去那些人对我做的事一样。
我接过他给我的名片走了出去,踏着愉快的脚步,上了天桥。手轻轻的、慢慢的将名片撕成碎片,一阵风来,碎片随着风消失不见,我笑着看碎片消失。
谁要相信你啊,蠢蛋。
第二章
那在我很小的时候牵着手的人,就这样突然放开了,周遭的笑声全都安静下来。
怎么突然没声音?大家都到哪去了?
一阵风吹向我眼前,我闭上眼再张开看,原来只是我多想了,原来他一直都在。
我跑过去他身旁,抱住他、握住他的手。他将我高高举起来,举上天际。我望着他的脸,他的笑容让我放心。
不过,他一直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大对劲?好像这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一样……
想法一出,举高我的双手不见了,那个举起我的男人消失了。眼前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安稳的世界崩坏了,坏成了灰,灰烬飘啊飘,飘荡在虚无黑色的世界中。然后我掉下去了,没有着地,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往下坠。
往下坠狠狠的摔下,头破血流,但还是继续摔落,无止境的。
我发现我已经长成大人了,手跟脚已经不再是小小的了,已经长大了,当时的男孩已经长大了。
躺在地上,看见一群黑影朝我走来。我动也不能动,血还在流,黑影们从我身上踏过,没有黑影愿意多看我一眼。
被践踏的我还喘着一口气,看着远方小小的亮点。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蹲下来看着狼狈的我。他拨动我的头发对着我笑,轻扶着我满是鲜血的脸说:
就这样死去吧。
嗯嗯,我知道,我闭上眼睛微笑着,小男孩抱着我,我渐渐失去意识,失去温度,最后终于变成了空壳。男孩拉开了空壳的拉链,走进我的身体,占有我的身体,最后我张开眼睛,发现我竟然不再疼痛了,就算流再多血也不会在乎。
我很高兴,我看着那群黑影。手中有着棍棒,我起劲起来,将他们全都殴得稀巴烂,直到他们消失。看看前方有道门,我转动门锁,打开门后是个光亮的世界,好刺眼的阳光,我讨厌那里,赶紧关上门。
坐在门的下方,我看着属于我的黑暗,又出现了个男孩在我面前,用那单纯的眼神看着我。我讨厌那个眼神,像是在期望我什么。
男孩伸出手想碰触我,我却一掌甩开他的手。他见了,默默的收回手,转身往后走,慢慢的回到那黑暗的地方去。
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感伤,但我想去追时,体内的小男孩又出现了。他抓住我的手,对我摇摇头,希望我不要走。我停止追寻,小男孩抱住我的大腿对我笑着说:别出去、别出去、别出去……
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无限循环着。
◇
「呜……」
微微的睁眼,模糊的看见我趴在长型的桌子上。桌上有点乱,是我的书桌吗?不,好像不太对,没有堆满书。那是哪里?我努力的再撑开一点眼,好把事情看清楚,这才发现我趴在厨房的餐桌。
我哪时候睡着,怎么又会在这里睡着,我记不得了。起身用散漫的步伐走回我的房间。打开门那熟识的味道,让我知道这才是我的空间。属于我的空间,我并不需要其他地方。
我想起那个叫阿青的年轻警察,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想帮我。不过我倒挺感兴趣他会怎样帮我,可能跟其他辅导员一样先查我的底吧,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辅导警察了,怎么进行大概心里都有个底了。
来啊,来出招吧!阿青,如果你想的话。
◇
「杨赤豪。十月十日生,十七岁,一百七十八公分,六十八公斤。长相成熟、体格结实,非常喜欢笑。有多次和人援助交际的经验,其中也有犯下抢劫罪和偷窃罪。但奇怪的是,偷窃的金额似乎在犯案不久后就会当面再还给对方。
「在警方问话时,会把主导权转回自己身上。离题、哈拉、答非所问的让人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很擅长说谎,似乎对所有辅导警察都说过不同的家庭状况和人际关系的版本。
「住在离本局不远的一栋十五年老公寓的三楼304号。相当讨厌外人进入他公寓,连人站在他门外都嫌碍眼。个性相当世故,有时却又非常孩子气,让许多辅导员对他十分头痛。」
穿着套装的女人坐在阿青面前,念上一大段有关于杨赤豪的资料。这女人虽然戴着眼镜,眼神却相当凌厉,将黑色的长发绑成马尾,仔细看,套装的下方竟然是穿着方便行走的运动鞋。
阿青第一次面对这女人时也吞了好几口口水,感觉这位女士,他的长官、辅导组长似乎来头不小,看起来相当不好惹。
女组长念完这长串的资料后,喝了口茶继续说。
「这是难办的案子,青益。并不是我不想给你有机会辅导这孩子,但是我觉得这孩子,你这种『好个性』的警察是应付不来的。」
组长故意在「好个性」这个字眼加重音,像是在讽刺阿青好说话的个性。而阿青却不愿意理会组长的嘲弄,他可以应付得来,其实赤豪并不是像大家想象中的那样难搞。
「别说些像是新进来的警察会说的话。」
组长继续批阅公文,像是完全不把杨赤豪的事当一回事。将桌上赤豪的资料递还给阿青,她稍微调整了眼镜位置说:「现在青春期的小孩每个人的问题都像山一样高。其中这群孩子里,最难处理的事件有三种。一,家庭负债暴力或遗弃问题。二,孩童行为思想严重偏差。三,心理生理曾遭受严重伤害导致孩童排斥社会,社会边缘化。
「虽然资深的辅导员可以慢慢的开导这些孩子,但这些孩子大部分之后还是变成社会边缘人或不良分子的可能性非常高。不是我们不管孩子的死活,但本来就是可以交由感化院处理便可,但上面最近推动什么改革,想让这些身心偏差的青少年靠自己融入社会。
「这政策说得好听,我们下面执行起来可是力不从心。器材不足、经费不足、人力不足。想蹚这浑水的自愿者更是少之又少,你想想,谁不想挑轻松钱多的工作,又怎么会想把麻烦事往自己肩上扛。」
「这些我都懂,我是自愿加入辅导行列的。而我想,赤豪这个孩子也只是想要人拉他一把罢了。我觉得只要他可以摆脱心结,他会是相当有前途又大有可为的聪明孩子。」
「青益。杨赤豪刚好就是都满足最难处理的那三项部分,所以才一直让组里共事的伙伴们那么头痛。就像你讲的,杨赤豪是个聪明的小孩,懂得笑脸迎人又相当配合,没有一个辅导长说不喜欢他的。但是……」
「但是什么,组长?」阿青似乎发现组长还没说完又闭口不语。
组长摇摇头,又重新调整自己的眼镜,对着阿青说:「你自己去查查每个接过杨赤豪这孩子的案子的辅导员纪录吧,你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我不鼓励你接这个案子了。话我就说到这里,我还有很多公文要批阅。」
说完,组长白了阿青一眼,眼神说着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抱歉,我这就出去,打扰了。」
看着正要出去的阿青,组长索性又对阿青补上一句话。
「最后我跟你说清楚,阿青,杨赤豪这小鬼这次好玩拿刀架在超商工读生身上,已经构成恐吓取财罪,加上你我都知道他未成年援交,一直帮他压下。如果你真的想辅导就好好的做,我这已经考虑直接让感化院接手。」
组长撂下狠话,阿青离开了组长办公室。
他看着手上这份资料后面的有关杨赤豪对辅导员的口叙和状况,看了没多久,惊讶的发现到,怎么会完全超过他所想象。青益赶紧到电脑前找出所有有关杨赤豪的辅导纪录发现,这事情真的比他想的更加复杂。
爸爸和妈妈两个人都是台商很少回国,很久才会打电话回来一次。我老是联络不上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大陆过得如何、好不好。
以前还小时,会托认识的叔权阿姨来照顾我。但是长大了,慢慢的我觉得可以自己来,他们便开始寄钱给我,想用钱满足我。
一个人孤单习惯的我,不知道怎么交朋友,常常一个人好寂寞,他们只会用钱满足我,我需要有人陪我说话聊天,所以我上网认识了这些人,玩起援交来了,只有在被疼爱的时候,我才不会有失落跟寂寞感。
……
我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是被这家人家所领养的,刚开始虽然不习惯,但这对夫妇对我很好,我好高兴我终于有家的感觉。
我没办法交上朋友,我在学校总是被人欺负,而且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是孤儿的事情,用这件事嘲笑我,我从小就有点口吃的毛病,所以他们更加用这点嘲笑我。我哭,但是家里的爸妈总是会安慰我,我还是觉得好幸福。
直到某一天他们因为一场车祸去世,我感觉神又再度遗弃我了,我不想离开这个家回到孤儿院,我想保持这个家,想来想去之后发现可以让我赚很多钱、不要让这家消失的方法,那就是跟人援交,只要有钱就可以维持这个家,所以我很满足。真的!
继续接着看下去,发现每个故事都不同,就连就读的学校都不一样。
赤豪有时是台中一中的学生,有时候又变成了台中技术学院的专科生,甚至是家境不好的打工辍学生。
这孩子为什么要编出那么多谎话?还有那次吃饭那种装出来的微笑又是怎么回事?这些纪录里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阿青一点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这孩子再继续露出那种强装的假笑,那就实在是太可悲了。
他懂的,为什会有那种应付应和的笑容,而那种笑容又可以让人不易察觉。那不是突然兴起,想做就做得到的,自己以前也是,也是这样笑着,笑得多么……
青哥,如果你不想笑的话,就不要勉强,不笑也没有人会怪你的。
阿青想起弟弟生前对自己说的话。
当他看到赤豪时,就有种看见自己过去的样子,虽然个性、说话方式,自己都不像他一般伶牙俐齿,又诡谲多变。但是他想,赤豪其实也一直在勉强自己笑。
看见那种笑脸,他懂的,因为当他将钱收进钱包那一刻,赤豪的笑脸是多么单纯直接,不是之前刻意摆出来让人知道我在笑的那种笑脸,他希望这个孩子身上一直有这样的笑脸。
当他自然一笑时,让阿青看了心里舒服且着迷着。
◇
「青益,我听组长说你想接杨赤豪的案子啊!你是哪根筋不对,干嘛找苦差事来做,你才新来不用那么拼。杨赤豪这孩子难搞到不行,不像那些跷家的或是人际关系所苦的小孩,说一说劝一劝做个辅导就可以了事的鸡毛事。那孩子可精得不像他的年纪。」
和阿青讲话的是个早他进来几个月,从别的部门被派过来的邱恒让。
因为彼此同年的关系,邱恒让和阿青相当聊得来,他也常教导阿青怎么辅导那些现代极度叛逆的青少年小鬼头。加上其实邱恒让也是个同性恋者,所以自然的跟很容易就被自己套出来的阿青有同性相吸的好感。
「阿让,你也听说过赤豪难搞?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编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