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一到，大家鱼贯而出，郭阳拿起搭在椅背后的外套，转身也离开了办公桌。
刚走出公司门口，往电梯间走，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夏天，他赶紧笑着迎上去，喜悦地拍夏天一掌。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
“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呗。怎么样，有约没？没约的话一块吃顿饭？”
“你都上门了，我有什么约不得推掉啊？走吧，想吃什么？”
“找个近点的馆子随便吃点呗，你比我熟，你说吧，我请。”
“少跟我来这套，在我门前哪有你付钱的份。楼下有一川菜，还凑合，怎么样？”
“成啊，走吧。”
川菜馆里，人头涌动，都是在附近办公楼上班的白领们，熟悉到连菜单都不用看，点菜的时候，直接就能报上菜名。
夏天和郭阳在角落靠窗的两人桌旁坐下来，刚上了一个凉菜，口水鸡。
两个人要了一瓶啤酒，虽说郭阳下午还得上班，可两个男人见面，没有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所以他们就只点了一瓶，象征意义超过实际作用。
两人碰杯，郭阳拿起酒瓶给夏天满上，看夏天明显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郭阳开口逗他：“今儿真是路过？”
“那个……也不能完全算吧。”
“你小子！就甭跟我搞这套了，大学四年，你脑袋上几根头发我都数得过来，赶紧交代。”
“那个……”夏天低下声音来，一脸神秘，“你听过《春天的故事》吧？”
“什么？什么故事？”郭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春天的故事》是首歌，董文华唱的，那么多年的晚会你白看了啊？”
“哦……就那什么一九几几年，那是一个春天什么的……是这首吧？”
“嗯，对，后面的歌词你还记得么？”
“我记那干吗啊，你小子发烧了？说话怎么语无伦次的。”
“赶紧想想，后面是什么？”
“嗯，好像是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什么的？你问这干吗呐？”
“孺子可教也！”夏天满意地点点头，表情更加神秘，“你知道么？当初邓小平在南海画了一个圈，有了深圳；现在呢，我们的领导人又在广西北部湾画了一个圈，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画就画呗，意味着，意味着又画了一个圈。”
“你这人！”夏天有点急，少有的正经浮上他的脸，“没跟你玩脑筋急转弯，我告诉你，这意味着新的经济特区，意味着机会，机会懂么！”
“机会？什么机会？”
“哥哥，我服了你了！当然是赚钱的机会啊！我告诉你，无数个千万富翁就要从天而降。”
“你从哪儿听来的啊，靠谱不靠谱啊？”
“我表叔啊，他有一同学家里上面有人，这可都是内部消息。这次他带我去广西，我可开眼了，啧啧，那边简直遍地是黄金。”
“我还是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要是有一赚钱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会把握住这个机会么？”
“得看是什么机会了，抢银行也赚钱。”
“我能让你抢银行么！我实话告诉你，这次我表叔带我去考察了一个项目，如果不出问题，你拿几万块出来，两年之内就能成千万富翁。”
“怎么可能有这等好事啊，什么项目能这么赚钱？靠谱么？”
“当然靠谱了！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反正，说得简单点，就是资本运作，个人集资参与北部湾开发。你看现在王石啊潘石屹啊，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起来的。”
“有那么玄乎吗……这么好大家还不都一股脑地去了。”
“有这种好事，大家当然都藏着掖着，谁跟我似的，发财也忘不了你和亦凡。”
“你也跟亦凡说了？”
“没，他排你后面，咱仨我跟你更亲嘛。”
“少给我灌迷魂汤，那你给我具体讲讲吧。”
“是这样的……”
经过夏天巧舌如簧地一顿乱喷，又因为是多年的朋友，郭阳被说得晕晕乎乎，基本信了。可他每月的工资，加上家里给的一点儿补贴，大概有个两万多的存款，是跟方芳的钱放一起的，所以他告诉夏天，他要先跟方芳商量一下，相信方芳会同意的。
“那你可别告诉方芳咱们这个项目具体的内容，她万一给说出去，那可不好，这可是机密。”
“得了，你放一百个心，在家里我说了算。”
“我才不信你降伏得了方芳姐呢，啧啧，当初你能把她拿下，勇气真的是堪比武松啊。”
“找打！方芳就是一纸老虎，跟我柔情似水着呢。”
“得了，甭跟我炫耀了，我等你电话啊。”
郭阳叫服务员结账，却发现夏天已经在上厕所的时候结过了，他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走上社会后，越发觉得这两个兄弟可爱。
郭阳一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给方芳，只是简单地说夏天考察了一个项目，他准备入伙，没想到方芳一听是夏天考察的项目，竟然抵死不从。
“全班最不靠谱的就是他了，他能找到赚钱的门路？！也就你跟个大傻子似的信他。”
“方芳你这话过了啊，他不靠谱那是以前，他这不是正试着靠谱起来么！都是朋友，你得支持他。”
“你从精神上支持他，我不反对；你要是真有钱了，拿物质支持，我也一句话没有。看现在，你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支持他，你支持得着么你！”
“咱们不是有点存款嘛……”
“那钱是将来的储备，不能动！”方芳斩钉截铁。
“现在我们投资一下，也是为了将来嘛……钱放在那里不是钱，说白了就是纸，是数字。钱得流动，得让它们再去生钱……”郭阳经过夏天一中午的教导后，也学会了点专业术语。
“得了吧你！”方芳无情地打断郭阳，“就算是纸，是数字，我乐意！郭阳，你给我想清楚了，那钱不是你一个人的，咱俩的钱可是一直放一块的。就你每月发了工资的那个花法，你自己想想这钱的大头是谁的。”
“我知道是你的，所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
“商量的结果就是没商量，就这样，我一票否决了。没空跟你废话，我上班了。”
方芳有些粗暴地挂断电话，听着电话断线的“嘟嘟”声，郭阳先是有些愣，继而一股不被尊重的气愤从心底涌上喉头，转成了愤怒。
他拿出钱包，看到那张借记卡，半赌气半为了兄弟情义，决定先斩后奏。趁着脑子还是热的，他立即打电话给夏天，让他来他们公司，在楼下的工商银行等着拿钱。
夏天几乎是以索尼克的速度赶到了郭阳公司楼下的工商银行，见到郭阳，他笑得五彩缤纷，猛拍郭阳肩膀，道：“世上除了妈妈就只有兄弟好了。”
“得了，少来这套，我这可是背着方芳入伙的，你小子要是搞砸了，方芳可是会吃了我的。”
“我告诉你，搞砸？绝对不可能！！”夏天一脸自信，“你就等着成千万富翁吧。”
“千万富翁倒是对我诱惑不大，我没那么大的贪念。看到你靠谱地做事，哥几个也挺高兴的，应该支持你。”
“哎哎哎，是要逼我洒下男儿泪么你？”
“少贫嘴了，我直接从我卡里划到你账户？”
“嗯，这是我的卡号……”
转完账，俩人又扯了几句，郭阳到时间上班了，两人告别，夏天继续朝气蓬勃地仿佛音速小子一般离去，郭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他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有活力的夏天了，无论这项目成功与否，他觉得值得。
但是，上了电梯，他又开始忐忑不安，晚上回到家，该如何跟方芳讲这个事情呢？
不过，事已至此，他觉得多想无益，以他了解的方芳的个性，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郭阳晚上回到劲松的家中时，方芳已经提前到了家，厨房飘出红烧肉的香味。
郭阳心中一乐，想说，自从夏小雪搬离这里，他可是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个费时费力却无比解馋的红烧肉了。这是方芳的杀手锏，一般不轻易祭出。此次使用，必然是自知白天在电话里态度不好理亏，所以变相地承认错误。
不过，郭阳因为心虚，为了哄得方芳凤心大悦，从地铁口出来时，在小摊上买了十元三把的百合花，一回来就乖乖地**花瓶。此时这个不足40平方米的小房间内，百合花的香气，跟红烧肉的滋味遥相呼应，缠缠绵绵，颇为温馨浪漫。
方芳端着红烧肉从厨房出来，瞟一眼桌上的百合花，虽然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嘴角漾出的笑意，可喜形于色惯了的她，哪里克制得住？心中开放的各种花朵，还是被郭阳轻易看出。
“来，吃饭。”方芳把红烧肉往桌上一放。
“遵命，”郭阳表现得无比乖巧，飞速地夹了几筷子红烧肉，接着称赞起方芳来，“啧啧，亲爱的，你这手艺简直是金不换。”
方芳咧着嘴故意飞一个白眼给他：“金算什么啊，你应该说，给你全世界你也不换。”
“好好好……全宇宙都不换。”
无比融洽地吃完这餐饭，郭阳特别自觉地收拾了桌子，去厨房洗了碗。
方芳则无比愉悦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有点老佛爷的架势。
郭阳把一切都收拾好，还捎带着把厨房给打扫了一遍，回到沙发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去玩魔兽，而是跟方芳一起看无聊的肥皂剧。
看一会儿，方芳就小鸟依人地闪入郭阳怀中，郭阳抱紧了她。
方芳声音小得跟蜂鸟一样，略带含糊地主动承认错误：
“那个……今天中午是我不对，脾气不应该那么差的。”
郭阳一看时机成熟，赶紧抓住机会，他先是故作贴心地拍拍方芳的肩膀，继而特别宽厚地说道：“哪儿啊，我们家方芳做什么都是入情入理的。”
“嘿嘿……”方芳整体来说还是个好哄的女人，但是，有一丝女人天然的警惕性忽然从方芳的某条末梢神经直达脑部，郭阳如此柔情似水，让她嗅到一丝不正常。
她一个鹞子翻身坐了起来，盯着郭阳的眼睛。
“综合你今天的表现，我觉得非奸即盗。你老实交代，你又干吗了？”
“嗨！你怎么就不往好了想我啊？”郭阳挠头。
“做错事的第二个特征出现，在我逼问的时候挠头！说不说？！”
“那个……”郭阳声音变得蚊子一般，飞速又含糊，“我把钱借给郭阳了。”
“什么？”那声音频率，方芳自然听不清楚。
郭阳做个深呼吸说：“我把钱借给郭阳了！”
这下方芳听清楚了，基本是如雷贯耳。当下她忽然希望想听不清楚，或者干脆没有被警惕性唤醒，两个人依旧甜蜜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偶像剧。
可是，她确确实实听到了，她无法装傻。
郭阳的这次先斩后奏，忽然斩断了方芳心中的某些情愫，她的心，有一小块地方，“嘎嘣”一声裂开了，碎片掉下来，滚落到再也看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仿佛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郭阳，眼泪却掉下来了。
郭阳没见过方芳有这阵仗，有点慌了，赶紧上前安抚：“哎，方芳，你别哭啊，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你一哭，我头都大了。不就两万块钱么，我明儿管我妈要，把这空填上总可以了吧？”
“郭阳，这压根不是钱的问题，你怎么就不明白？”方芳一字一顿。
“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啊，咱坐下说成么？”
说罢，郭阳伸手去拉方芳，却被方芳一下子甩开。
“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看不到问题！”方芳几乎是吼着。
“你能明说么？我没那么高领悟力。”郭阳也有点带气。
“我觉得，你压根就没想跟我好好过日子，没这想法！”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觉得我已经做得挺好了。”
“那是你觉得，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觉？”
“那你的感觉是什么？你说啊。”
“我觉得，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是奔着结婚去的，可是，你有一丝一毫这个想法吗？你为将来的日子打算过吗？”
郭阳沉默了，他的确没有，他没想那么多，结婚对他来说还很遥远，他甚至有点排斥，觉得那是爱情的坟墓。
他此刻的沉默，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再次刺伤了处在柔软之中的方芳。
她盯着郭阳慢慢后退，眼泪一直从眼眶滚落，退到门口，她再也无路可退，转身拿起衣服，她冲了出去。
而这一切，郭阳都看在眼中，仿佛石化了一般，并未阻拦，此时此刻的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之中。方芳的疑问，摧毁了他保护自己的那层薄膜，令他必须重新审视自己，关于责任、爱情以及未来。
望到尽头的未来
当方芳如同鬼子进村一般敲响夏小雪家的房门时，夏小雪和肖亦凡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了。准确地说，肖亦凡已经进入了半昏睡状态，而夏小雪正在苦心研究孕前宝典。自从怀孕，夏小雪就研读了不下十种此类书籍，俨然已经是个孕前护理领域的专家。
方芳暴风雨般的敲门声，伴随着鬼哭狼嚎，结结实实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夏小雪听出是方芳，衣服都没披，就小跑出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方芳就“呼啦”一下扑到夏小雪身上，鬼哭狼嚎升级成暴风骤雨。
肖亦凡穿好衣服揉着眼睛出来，看到方芳的这个阵势，知道能把方芳搞崩溃的，也就只有郭阳大哥一人了。已经不是第一回，所以他也懒得问什么，只是先给她倒了杯温水，继而主动乖乖地拿了被子和枕头到沙发上铺好，把卧室让给了两人。
两姐妹在卧室里痛诉革命家史，肖亦凡躺在沙发上充耳不闻。
只是临近睡眠边界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点什么，摸黑摸索到手机，打了个电话给郭阳，告诉方芳在他家里，让郭阳放心。还没等郭阳跟他抱怨，他就把电话挂了。此时此刻，在肖亦凡的世界里，他不关心别人的八卦，他只关心他明天要上班，他需要八个小时充足的睡眠。
卧室里，方芳的哭泣，经历了悲痛欲绝、暴风骤雨、鬼哭狼嚎、梨花带雨、欲哭无泪几个境界之后，终于成功完整地讲述了事情始末。
夏小雪拍拍她肩膀，以示同情，但总要劝和不劝分：“你要理解郭阳，男人间的感情，很难解释的。你想想，要是我去找你，郭阳不同意，你会把钱给我么？”
“那不是一个概念！”
“怎么不是一个概念啊？”
“我说不是就不是！”
“姐姐，你别跟我这里耍性子嘛……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呀。”
“我我我，你身为我娘家人还这么对我……”方芳眼圈又一红，眼泪又要落下来。
“好好好，”夏小雪连忙哄，“郭阳是个大坏蛋，全都是他不对，应该让他跪着绕四环走一圈，行了吧！”
“要从长安街跪完四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