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20多年前的事件,对纪医生是刻骨铭心的。在那个暴雨笼罩的下午,当女医生将他从
身体上推下去的时候,他感到浑身哆嗦。在女医生宽大丰腴的身体旁,他为自己可怜巴巴的
身体感到羞愧。他听见女医生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身体中燃起的那堆大火正在慢慢熄灭。
他失败了。以前在想像中如此美好和激动人心的事,却是这样残酷和枯燥,回到自己的茅屋
以后,他整夜无眠,最后决定,他必须离开医疗站了,否则,他将再度经历这种失败和屈辱 。
第二天早晨,他走过田野,向医疗站的那座房子走去。空气清新,他感到18岁的自己已长大
成人,因为他已看见了女人的身体,知道了女人的秘密。可是,他究竟需要什么呢?他感到 迷茫起来。
那个早晨,他想离开医疗站的决定始终在喉咙里打转,老是说不出口。正在打扫卫生的女医
生对跨进门来的他嫣然一笑,尽管这笑像风一样一掠而过,他却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一夜的
矛盾、焦虑仿佛只是噩梦。因为他从这一笑里看见了疼爱、宽容以及某种神圣同盟般的默契 。
他只得抓起一块抹布,协助她打扫起卫生来,心里想着,等一会儿再说出要离去的决定吧。
在这段时间里,女医生不停地忙乎着,一会儿弯腰擦着桌子,一会踮起脚尖擦药柜上端的灰
尘,一会儿侧着身子去取挂在屋角的东西,一会儿又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去擦那扇屋内唯一
的木窗。在这一连串俯仰伸屈的肢体运动中,他目睹了女性身体与服饰之间联袂演出的神 韵。
女医生穿着那件得体的白罩衫,她举起手臂时,从宽大的袖口可以看见她雪白手臂的大部分,
衣袖宽大飘逸,更衬出手臂的光滑、结实,如洗净的莲藕。当她踮起脚尖擦药柜时,他看见的是她的
背部。这时,飘逸的白罩衫空前沉静,像被水打湿了一样紧贴着她的腰部和臀部,这种凹凸
对比所连接而成的优美线条让人着迷。这线条从腰部的谷底向下陡然爬高,然后迷失在宽大
丰肥的臂部中,白罩衫在这里被绷得紧紧的,浑圆而富有弹性。当女医生站在桌上擦窗户时,
他从白罩衫的衩口看见她优美的腿形。有风吹来,白罩衫的衩口飘飘拂拂,雪白的大腿在
其间闪烁不定,他有了被闪电击中的感觉。当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女医生时,在澡盆的背景 下,这身白罩衫就已经发出闪电。他明白
了,他不能逃脱。
纪医生至今认为,20多年前的女医生暗中掌握着一种古老的通灵术。男人只要还没死去,就
会随着这通灵术的咒语俯仰摇曳,一直到灵魂出窍。纪医生回忆着她的变幻,当她身体本
能的横蛮将他逼入绝境时,这横蛮一转身便潜入或松或紧的衣裳之中,并且从此只让他从 一些缝隙中窥见那野兽,安全、好奇并足以令 人浮想联翩。
宋青去病房巡看后又回到值班室。纪医生望着她白罩衫下面光滑结实的小腿,为自己没能从
那遥远的通灵术中学点什么深感遗憾。他想到秦丽之死、青霉素药瓶,以及渗入红酒中的不
怀好意的药粉,他只能摹仿当代人的一些拙劣伎俩来完成一种控制,这与女医生当初将他缚 于一条无形之绳中简直不可同日可语。
在那些逝去的日子里,在乡村医疗站那简陋的屋顶下,女医生用白罩衫、布褂、肚兜儿以及
一些异想开天的布片绸块丝带等等,将数不尽的正午、黄昏及黑夜装点得灵光泛滥。
纪医生点燃一支香烟,想到这医院里装满病痛,而此刻却并没有呻吟。半夜的病区静得如一 潭死水,只有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呜呜
声。
65
在医院太平间的小院落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门响使得李老头出门察看去了,剩下我一人呆
在他的小屋里。不知是由于夜半的原因还是心里紧张,我觉得空气正在变冷。我系上衬衣的
领口想保保暖,但很快又觉得脖子上紧紧地让人气闷,便又解开钮扣。说实话,坐在这里我 感到手足无措。
我的眼光落在屋角的那一小堆皮鞋上,可怜的死者,他们也许曾经走遍天涯,而现在,这些
曾经在路上踏踏作响的鞋被横七竖八地遗弃在这里,散发出一阵阵潮气。
突然,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在这小屋里响起,声音很低很隐秘,但在夜半的死寂中却强烈地
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站起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四处张望,这声音,好像是从李老头的床底 下发出的。
我顿觉头皮发麻,我迅速地调动理智来判决,以免使自己陷入恐慌。老鼠?这时我宁愿相信
这声音是它弄出的。我很响地踏了一下脚,那声音似乎没有了。我弯下腰,探头往床下看,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塞在床下,我伸手一
摸,是一口木箱。
现在想来,我当时之所以要拖出那只木箱来看,并非是什么精心的谋划,而仅仅是一种好奇
心罢了。我掀开木箱的盖子,里面放着棉被和一些李老头在冬季才穿的衣物,如果不是一个 塑料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也许很快就要盖 上这木箱了。
这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扁扁的放在木箱里,像是一个空袋。我随手打开它,看见一缕黑发
蜷缩在里面,我伸手掏出它来,手心里的这缕黑发使我触目惊心,我拉直它看了看,长度有 30厘米左右,显然是女人的头发,飘逸、披
肩的那一种。
正在此时,从停尸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门响,我全身一颤,赶紧将这缕长发放回袋中。我盖
上木箱,将它重新推回暗黑的床下。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若无其事地等待李老头跨进的门来 。
我的手心里却一直停留着那缕长发的感觉。它漆黑、柔软,由于离开滋养它的生命已太久,
因而显得干涩。无论如何,李老头保留这缕女人的头发一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件,我为这 惊人的发现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然,以人生的诡秘,这缕长发可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来源,但我还是强烈地将它与董雪的
失踪联系起来。想到这之前,我发现李老头在纪医生的楼下张望,这种特别的关注是否隐藏 着什么东西?
我再想,如果这缕头发是董雪的,那证明董雪失踪的结果相当可怕,因为头发要离开身体只
有在死后才有可能,并且,这同时说明,李老头是这一事件的参与者,或者说,就是他杀 死了董雪,并且剪下这缕头发,以作为他的战
利品收藏起来。
这可能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夜半时分还在楼下窥望纪医生家的窗口的灯光又是为什么?
他是否和我一样一直怀有一种揣测:那就是董雪会在夜晚出现在她自己的家中,如果真是 如此,这缕头发又应该与董雪无关了。
李老头一直没跨进这小屋来,外面砰的一声门响后重归寂静。我忐忑不安起来,李老头干什
么去了?那最开始的吱呀一声门响,是引诱他出去的吗?或者那是一种暗号,使他以去察看的 名义得以脱身?
我害怕起来,这是太平间小院的午夜,我坐在这里干什么呢?外面就是两个大间的停尸房,
里面挤满冰冷的尸体,我突然感到在整个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呼吸。
不容多加考虑,我腾地窜起来,跳出了李老头的小屋。一盏昏黄的路灯挂在屋檐下,像一只
狰狞的独眼。狭长的小院半明半暗,可以看见停尸房的木门冷寂地关闭着,空气中散发着潮 气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我正在辨别那扇破败的院门在哪里,以便一逃了之。突然,又是砰的一声门响,在小院的右
角落好像出现一个黑影,我的背脊上出了冷汗,发出一声失控的喝问:“谁在那里?”这喝问声 嘶哑颤抖,根本不像是我的喉咙发出
的。
完全没想到,那黑影是李老头。他一边回答我一边走过来,手还在扎着裤腰。他说:“今晚老 拉肚子。”我这才知道小院右角落的
地方是一间厕所。
李老头说,他到各处都巡察了一看,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那最开始出的吱呀一声门响确
实有问题,李老头扎好裤腰后说,这声音出现过好几次了,都是在半夜三更出现,他开始以
为是送死人的推车来了,但每次出来一看,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他坚信,这地方是不会有人
来的,而且,停尸房里绝不会有什么动静,他想不通,那吱呀的门声是谁在进出?
我嗯嗯地点头,不想再插一句话,以免耽误我离开这里的时间。尽管想到床下的木箱里藏着
的那缕头发,但此刻我绝不想问个究竟了。李老头的脸在檐灯下闪闪烁烁,我感到看不真实,
我说我走了,同时已辨别到院门的方向,在跨出院门的时候,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手扶在了门框上,那粘乎乎的感觉使我差点呕出。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66
人的生活因不同的空间而完全不同。晚上十点,当整座城市还在红红绿绿的灯光中兴奋不已 时,这幢白色的住院大楼已悄无声息的
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薇薇给吕晓娅搞了一小碗藕粉,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手术后又接着化疗的吕晓娅瘦了
许多,但总算逃过了鬼门关,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努力吃下了一小碗藕粉,将空碗递给薇薇
时,同时在薇薇的手背上充满感激地抚摸了一下。薇薇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给吕晓娅理 了理被子说:“我去洗碗。”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上看见正在用拖布拖地的宋青。她奇怪地问:“怎么,你也打起这份工来
了?”宋青掠了一下头发说:“小夏已两天没看见人影了,这走廊脏了,不帚帚看着怪不舒服的 。”
清洁工小夏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两天了,宿舍里没人,也没来上班。这姑娘,就算有什 么事也该请假呀。
“不会是又失踪了吧?”薇薇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宋青脸色顿变。这也是她藏在心里的疑问,但
不敢讲出来,她怕医院里再出现这种怪事。因此,她宁愿相信小夏是有什么急事外出了,也 许明天就会回来上班。
这时,小梅从走廊深处走过来,她说:“陪我去厕所。”小梅显得有些急,这让薇薇和宋青都感
到好笑。但是没有办法,自从薇薇在厕所里与黑衣女人遭遇以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敢 单独上厕所了。薇薇说:“等一下,我先去
洗了碗就陪你。”
从厕所出来后,三个姑娘挤在走廊上小声说话。薇薇问小梅道:“今晚还去做那事吗?”她是指
到楼梯上去铺白纸搜集脚印的事。这事坚持好几夜了,至今还没结果。小梅说:“继续。”她向
宋青扮了个鬼脸说:“那个黑衣女人一定会再来,只要搞到她的脚印,郑杨说就有线索了。”宋
青问:“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呀?”说实话,宋青认为郑杨出差很不是时候,如果这个侦察
员一直呆在这里,一切也许早就水落石出了。小梅说:“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们先干着吧。”
这是一种悄悄地抗争。宋青没有参与进去做,不是不想破解这个谜团,而是感到精疲力尽。
她已经无法辨别这个面孔惨白的黑衣女人究竟是人是鬼,并且,这个飘忽的影子与她到底有 何关系?
夜越来越深。值班室的门大开着,宋青从办公桌后面望着门外的那一小段走廊,走廊的地面
半明半暗,她想到了黑衣女人的影子,有一次就被远处的灯光射在这地面上。
她走过去关上了门,心里踏实了一些。她重新坐下后,拉开抽屉,想找一本什么书看看,那
个半圆的玻璃球在抽屉角落闪亮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这个秦丽的男朋友送她的小礼品至
今使她不安。玻璃球里面封闭着绿色的水,一个舞女站在水面上,只要一摇动玻璃球,那女
郎就翩翩起舞。宋青记得清洁工小夏看见这东西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面的女郎很像秦丽,
这使她心惊肉跳,她努力回忆着秦丽的模样,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以及她死后凝固在脸 上的僵硬的表情。
宋青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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