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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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祭-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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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仔细地听着,还真有点怜悯吴月圆一家的遭遇。当然了,像她家现在这种情况何止一个?谈不上千千万也算得上万万千了。

  车上的“客人们”观点不同,性格各异,举动也是各有千秋:有的交头接耳细言蜜语;有的天南海北信口开河;有的谈笑风生无烦无恼;有的垂眉无语心事重重……

  我苦思冥想着,生平还是第一次离城徙乡,远离父母,脱离家庭的温暖,深深感到等到我的只是孤独与寂寞。我又用同情的目光凝望着吴月圆,身体一动不动地板坐着,活像个木偶人,冷冰冰的,呆呆的望着窗外被白白的雪覆盖着的田野和村庄……

  车,浩浩荡荡的向大苏北前进着,由于路的高低不平,使它左右摇摆,吃力地沉下。凸上的大约过三个多小时,我们到了所插队的公社。



  车停妥了,我们的代表下了车,大概是问情况吧。我们“按兵不动”。片刻,锣鼓声夹着爆竹声响彻云霄,把那些雪片震得四处乱飞。我们透过玻璃看到了许多穿着很乡气服装的陌生人和我们的代表握手。

  片刻,大伙陆陆续续下车了,带着自己的行李,随着那些陌生人拐了一个弯,就到了一座大屋前。那门旁挂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立新人民公社大会堂”几个醒目的大字。

  刚进入空旷室内,叽叽喳喳的麻雀声送进耳膜,不知是什么屑屑拉拉地往头上落。于是,我仰头却没看到麻雀往哪飞掉了,只看见屋顶有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许多亮处滴着水珠。这时,队伍东张西望地全进场了。我又像凡人进龙宫似的环顾着:那水泥制成的主席台是千人台不动的,混凝土构成的条凳立在有斜坡的地面上,地上泥灰一脚就是一个印,零乱的纸屑遍地都有,但四壁毛主席语录布置得端端正正,主席台那堵墙上贴着领袖像,像上面还悬挂着横幅:热烈欢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干革命。

  此刻,主席台上坐着的几个人正在低语。

  “红卫兵小将们,青年朋友们,”台上站起个黑得像锅,瘦得像米虾的人,看不清他的眼球,只看清他嘴角上挂着些笑意,“下面请公社解书记讲话。”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个个都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陌生的解书记出台为我们讲话。

  只见手拿一叠稿纸的书记,秃顶,头发无几,他用极欣然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沙哑的,激昂的,一句一句的:“各位革命小将,我代表全公社广大干部、贫下一步农热烈欢迎你们;你们来到我们这偏僻的农村,你们将把全部精力,把整个智慧,带给我们贫下中农。你们是笔泽东思想哺育出来的新一代。正如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旁边有个工作人员从篦壳水瓶里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他慢慢地喝了一口,又点燃了一支烟,在桌上弹了弹,深深地吸了口,“你们献身于‘三大革命”,服从祖国挑选,党叫干啥就干啥,我代表全公社人民向你们致敬。(台下掌声一片)“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们公社的社员了,以后无论哪位有困难,只要你们提出来,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我们尽量想办法解决,公社以及大队都有人抓此项工作,……。”

  他那样热情洋溢的讲话再一次赢得我们那七零八落的鼓掌。

  “时间不早,”那瘦子又站了起来,侧身望了书记的手腕,转脸对我们,“现在已经一点半钟了,大家就在这里吃顿饭吧,没有这么大的食堂,早上已经和烧饼店联系好了,每人四块吃过由大对支部书记带你们下去。”他目光又调到我们最后面:“喂——,你们四人倚墙头干什么,赶快到前面来分给他们。”

  我们不约而同转过脸向后望了望,那四个人笑咪咪地往我们一歪一歪地走来,每人一大篮子,腰拎成月牙形。我们无奈地彼此凝视一下,只得接受着。

  片刻,由我们的代表递上花名册,然后把我们分成四个组,我是编在第三组,说是到联合大队擦队,由王立坤支书认领。一切完毕,我们就像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跟着各班的老师告别了大会堂。

  雪,还是漫无边际地四处飘荡,不过天气不太冷,雪落在地上就融化了。老远眺望,只有埂坎枯草上,屋面草垛旁边像结了层淡淡的白雪,路上的烂泥缠着鞋子,稍微不留神准能滑个四脚朝天。

  离开公社,各路人马四面分散了。就像四个小分队去开辟根据地似的。

  我紧跟在王支书后面,从他背后看,他没有干部那种应有的自负和特别,是个挺接实的庄稼人,平顶的头发有些斑白,个头不高,褪了色的本装卡叽罩褂宽松松地裹着他的身躯,屁股上补了两个不太圆的补丁,脚上那双解放鞋没系带子,泥已满帮了,幸好他的裤挽了两道,不然裤子弄脏又会给他的太太添了一大堆的麻烦。

  “这么多的东西够累赘,拎得动吗?”他转脸微笑着对我说,伸出他那榆树皮似的手,“我来替你拎被子。”

  “太谢谢您了。”我挺害羞的把被子递给他,“书记,这是望哪个方向去啊,又是小路,下次我回家还不认识呢。”

  “坏了,坏了,”他笑呵呵的,“连方向都看不清,还到农村扎根?这是望西走。毕竟太年轻了。”

  我凝眸远望这空矿的田野,几乎没有人在路上行走。路比地图上的虚实线还要复杂,弯弯曲曲一条接一条,没完没了,无止无尽。我喃喃地问:“书记,大概还有多远?”

  “走大路有十里,走小路有八里。”他对前面指着,“翻过那个漫山尾就看见我们大队村庄了。”

  听他如此一说,我抽了口凉气,那么远的路要走多长时间,不但路蜿蜒崎岖而且还凹凸不平,走不了几米远就有大大小小的缺口。才走了一点远,就把我们这些“花花公子”和“千金小姐”累得疲惫不堪了,身上汗水把衬衫和皮肤粘上了。

  我们七零八落地走到了漫山尾。书记笑呵呵地说:“快到了,还有三里路,你们看,那前面最高的一棵白果树就是我们的大队部。”刘成有意接近他,在我背后说:“那棵树真高大无比。”

  “那个地方原来是个庙,传说牛鬼蛇神都从那里出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人们把它统统铲平了,这有那棵白果树没有动。树,据说是和尚栽的,它年龄比我还要大几倍,根盘很粗,三个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

  我直视着那棵树,确实高大无比,但和其它树一样变成了光胳膊,死死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在为村庄站岗,树梢上还有两个枯黑团团。

  刘成抢走到我面前,递给支书一支“飞马”,自己也送支在嘴上:“我想这里到了春天肯定是生机勃勃风景迷人,尤其是那些枯树木会包围那些人字头的农舍。”

  “嗯——,你们不晓得,”支书社深深地吸了口烟,头顶上白烟袅袅腾腾,“我们农村人私心较重,那些树木全是私有,正如公社解书记开会时对我们说过的,‘到了春天,简直日天不见村庄,晚上看不见灯光,可是集体没有一根牛桩。’集体就是栽的树哇……。只要能做锅铲柄时就被人偷得精光……”

  “张老太爷,李队长在家吗?”王支书碰到迎面的老者:“知青来了,请他安排安排。”

  “ 噢,是……是……是王书记,在……在,我刚才在他家里的。那驼背老人用手遮在眉头上;仔细地觑着王书记一会;身体弯了九十度;成虾米状。他又努力地将腰直了些;转脸往村庄一指:”你看;他他家门口站了那么多人;都想看看热闹。”

  “……”

  走了两条田埂拐了一个弯,王书记边走边翻花名册,转脸对队伍说:“吴月圆、李素兰,你们就分在这反修生产队,已经来人接了,其余人跟我继续走。”

  “谢谢您了,王支书。”我接过被子。

  “呵呵,吴月圆就是你呀,太巧了,这个对人好。”



  “不不,我是李素兰,吴月圆在后面呢。”我忙解释。

  我站在岔路上等着吴月圆。私下里想,这么巧的,怎么与这娇生惯养高人一等的人分在一起的。

  她歪歪斜斜地走到我面前,投给我一瞥,小声说:“就是这个生产队吗?”

  “嗯——,可能是吧,”我大量佼佼的吴月圆,一双解放鞋已没鼻没眼了,沉甸甸的行李使她原本白晰细嫩的脸变红了,“走吧。”

  我扫视扫视这片村庄,茅屋比犬牙还糟,像似玩耍的孩子甩的一地碎玻璃球。门朝南的少,朝东的多,地势比四周略高一些。不到几分种,一群孩童像蜂子一样涌来,把我们包围了,田当路,路当田,就像黑暗舞台上的那一束光圈围真我们移动,使我们举步维艰。

  “让开,让开,你看你们这些小狗日的还像话?大概是看‘西洋景’,人家走都不好走了。一个中年人看了我们又瞪着那些孩子。其实他自己也想看看。

  “今天真热闹,正好沈老太过七十大寿,不然冷冷清清的。”那没牙瘪嘴老头双手交插着,那猪八戒耳朵似的帽子歪盖在头上,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棉袄像似从战场上捡到的,棉絮露露的,套裤脚子扎得像打猎的,他最出众,他最高,因为他一脚踩在“门型”的架子上,大概是代替雨鞋吧,可能是原始时代传下来的“土法上马。”

  人,越来越多,无法起步,真是心师动众。如果有双阴阳眼的话,准能看见“土地公公”也在此。我偷偷大量这些人,真是穿的破烂不堪,有的好象在忙乱中穿错鞋子似的,一只是坏球鞋,一只是破胶鞋,细看还有些是阴阳配,那些孩子们的破布鞋陷在泥巴里走一步拔一步,相互拥挤的跌跌爬爬的,这些要是拍上电影,可能有观众会把这些人当成四川大恶霸地主刘文采家的佃户呢。

  “乖——乖,多好看啊,真不丑,看到哪里有哪里。”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瞅了我们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可怜那件长棉袄拖到膝盖,我怀疑是可能是她那高个老主祖宗省下给她的。

  “大老太啊,你看,不但人长得讨喜,这衣裳穿得才合身呢。”一个虚弱憔悴满脸皱纹的老龙婆,一手抓着吴月圆的衣角,一手拄着拐杖,“难怪我家上中学的二孙女要穿什么黄衣裳的。”

  “老奶奶,你不懂,这是黄军装,街上哪能买到?”中年人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又转脸向她解释。

  “这我不懂,大概是公家发的吧?”

  “小四子,”倚草垛旁那位用布扎着头的中年妇女,拍着那个大个儿姑娘的肩,“人家这二等毛(齐耳短发)不长不短的,不像你们这个头像狮子狗。”

  “我来看看,”一条半腿的瘸老头,一手把断了骨子紧贴在脑壳上的帽扇掀了起来,一手撑着拐杖,一脚高一脚低地挤到我们身旁,简直像祝枝山似的瞅着吴月圆,坦露着几颗黄黑相间的大牙,牙缝还留着一团黄不黄青不青的菜叶,他粗哑的喉咙里吐出一句话:“嗯—真不丑,乖——乖,真像画画里的人,我在十年前去过南京,那里的丫头全这个模样,脸又白又嫩,我常在家跟我老‘马马’说,丑人是不会生在街上的。”

  “宁做街上一条狗,不做乡下一个人……”

  我们呆呆地站着,几十双眼睛把我们压得抬下起头,始终把我们当成卖“狗皮膏药”的围得水泄不通。他一言你一语地乱奉承一通。尽管老头老太“乖乖的、妈妈的”很粗鲁说了一大堆,还是对我们外貌没有个完整的结论,因为他们既不是作家又不是画家,所以毫无形容及描绘的天才。

  “李队长来了,”一个大孩子望了身后转脸告诉我们。顿时,圆圈裂了一道缝,全体目光投向队长。

  “你们真不像话,要人家站在这地方?”他目光移向我们,笑容里还带着歉意:“欢迎你们,欢迎你们,真对不起,刚才家里猪跑了,找猪的,不晓得你们这么快就到了。”他伸出粗壮的大手,“我们帮你们拎东西,跟我走吧。”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我说。

  我们的行李被几个人“抢”了,随着队长往眼前的村子走去。队长是位不到四十岁的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二八分的头发分得不太清楚,头发少而黄,本装卡几罩褂穿在身上不太服贴,后片特别翘,灰色的裤子比较短,没有接上脚上那补过几个红疤的胶鞋,更没有遮住没有穿袜子的皮肤。

  “我们这里穷,生活条件比较差,”队长看着周围,“跟你们城里比起来是戴斗篷亲嘴—差一大截子呢。”

  “队长,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享清福的。”我把在学校写作文“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那一套搬了出来。“我们不会干活还请你们多多指点。”

  吴月圆跟在我后面一言不发,就像没七窍葫芦,似乎是个旁听者,并非是局中人。应酬人,她沾我的光;人家评价吴,我沾她的光。

  “没关系,没关系,正如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干干就会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干农活最主要的就是要有力气。”他转脸对我们说,“这就是我的家,不要见笑,真是寒窑。”

  “哪里,哪里。”我含笑着说。

  他的家被裸体的树包围着,屋顶上有着许多破砖乱石,北头山尖还盖着一张锅,土墙又笨又不垂直,还有不太圆的印子,墙表面成龟裂状。队长鞠躬似的才能进去。室内一片灰黑,像是进了山洞。人在里面喧哗着,堂屋满了就挤到两头房里,我真担心众人一起哄还把小“刺猬”胀崩溃掉,那些人真把我们当成北京猿人看了,假如有人卖门票,还能收几文呢。

  “请你们大人把小孩带走,看又看了,”队长嚷着,“你看连客人都没位子坐了。”

  那些人很自觉,又朝两旁挤了挤,给我们让位了。我和吴月圆对坐在大桌旁,她始终低俯着头,仿佛要在大桌下面找家答案,又像在开小差看小人书。

  人陆续退了,只剩下两个姑娘倚在门框上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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