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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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怯春寒,半宜晴色-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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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他透过窗棂,上面覆满了精细的雕刻纹理图案,他将手摁在上面,突显的动物的犄角硬冷地抵着他的手掌心。
映入眼帘的都是血,满地的血,大块大块的血从被褥上滴到床下,流成一道曲折迂回的小溪,触目惊心。未足月而生下的小婴儿咕呱咕呱地哭起来,连那哭泣的声音也如同一只慵懒的小猫咪低低的,底气不足似的,哭得那暗赤的面皮也皱结起来。苍老的接生婆搂着婴儿,犹如搂着一只小兽,黏湿的沾着血絮的小脸,看不大清那五官。
李子叶惨怛着脸,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方才提起脚跨进那道门槛,那步伐似千斤重,高揭起那帘栊,一猫腰便走了进去。
舒悠兰的脸色惨白,如同雪一样的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她恹恹一息地躺在床榻上,只余下两只无神的大眼骨碌碌地朝他的身后张望去,连也那手臂也徒然失去的气力,抬起来想抚一下刚初生孩子的面也办不到。
“荷风呢?”她的声息微弱,嗡嗡的听不大明晰。他往前凑了一凑,空气中腻着一丝血腥气夹带着汗湿味。
李子叶噤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叶荷风在帮他运送一批古董在前往南京的途中被劫匪杀害。但是他又怎能将这实话与刚产后不久的舒悠兰说呢?
舒悠兰有气无力地又絮絮地说下去:“荷风……答应过我的……他说……会在孩子生的那前几日赶过来,我日夜盼夜盼……每天在门口张望好几遍……但是他的……影子我都没有见到……李老板,你……能不能告诉我……荷风……到底在……在哪里?”
李子叶半伛下身子,揉了一揉微红的眼圈,将直溜在她胸口底下的被褥往上提了一提,低沉地说道:“你好好养身子,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她索索地抖着手,从那血迹斑驳的被褥底下伸出一只骨瘦如柴死灰色的手扯住他的衣角:“是不是……荷风……他……”随之而来她哽住了嗓子说不出话来。临产的头一天晚上她梦到荷风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
婴儿在这里突然止住了嘤嘤的啜泣声,半睁不睁地开着眼,将那漆黑的两颗眼珠子露出来。额上还沾着胎脂,却蠕动着小嘴吧唧吧唧的。
“下雪了,夫人。”接生婆往窗外一瞭望,见飒飒的一阵白花花的雪片从天上落下来,冷风飕飕地从门洞窗槅外跑进来。
“雪……雪……”她绵软地嘴唇翕动,半撑起身子,竭力地往外面张望,“荷风……荷风……”她呜呜地抽噎起来。
“悠兰,你不要难过,当心身子。荷风他……他出事了。”寒气侵肌入骨,冷入骨髓,虽屋子里也烘烘地放置着暖炉,而李子叶话一出口便觉得一阵狂寒。
舒悠兰一时忘却了哭泣,怔怔地睁大黑眼睛望着他,失声地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写了家书来说会来看我的。”
李子叶的衣襟被她揪夺得稀烂。产婆将孩子放在她的身畔,李子叶摸出钱来给了她,她千恩万谢地走了。门一打开,那雪花片裹挟着冰砾吹拂了进来。门咣当咣当重重地一关,又反弹回来,李子叶赶忙将门闩栓上。
舒悠兰将孩子轻轻地拍了一拍,泪水扑索索地落在孩子的脸上,孩子张开了小嘴,咸涩的泪就滴进她的口中,是个女娃娃。
“运送过程中被劫匪刺了几刀,其中一刀直插入心脏,不幸身亡……”两股热泪从他眼中湧了出来,他哑声道。
舒悠兰讶异抬头,泪水乱着纷纷地直滚下来,按在孩子身上的手忘记收回去,就那么吃吃地注视着孩子,一面落着泪。
荷风,她唇角带瑟,那个与她一同青梅竹马长大的男人,幼时她家境尚好,两家又是世交,指腹为婚。她唤他为荷哥哥。荷哥哥是当地富商之子。当他们渐长为人,她家境落魄,而叶家执意要悔婚,荷哥哥却当众立下毒誓非娶她不可,甚至带着她远走他乡,在这里安家落户。原以为他们神仙眷侣,波澜无惊地度过一生。他自小娇生惯养,却在这里找了一份苦差事,又为了生计投靠到李子叶的门下专为他运送古董。这是一门将刀架在脖子上的差事,每一次运途,她总是祈求神明保佑。然而——她楞楞地望着李子叶,他说的都是实话么?她的脑子里一片浑沌。他们的女儿才刚刚出生。他临走明抚着她滚圆的肚子,跟女儿隔着肚皮说话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
“荷风……荷风……”她唿地狂叫起来,冥冥之中似乎要将他从另一个地方喊出来与他们团聚。窄仄的斗室里久久地低徊着她发了颠似的叫声。
“悠兰,悠兰。”李子叶无助地说道。
那女婴听着娘这一声声凄怆的喊声也被惊扰了,和着悠兰的哭声也号叫起来。“咕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喊倦了,眼睛朝李子叶的面上定定地瞅来。那因激动而涌上腮颊的红潮,疾速地褪去,一点一点地消减着,眼白里牵着几根血丝,神色也疑惧起来。
“求你,帮我照顾好女儿,荷风就只剩下这么一点血脉了……”她泣不成声地说道。
“悠兰,你怎么了?”他见着她的脸色攸地又煞白起来,焦心地喊道。
她的眼神涣散了,两眼定定地瞅着天花板,婴儿哭得更凶了。她红绸的襁褓颜色更红艳了,因为从悠兰的体内不断地涌出新的血来将这红色浸润得更加艳丽。
霍亭青没有想到李子叶会带着一个女婴回来。他的袍子内捂着那个孩子。霍亭青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现在又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从未见过他对着那个孩子的目光有这样的怜爱。她不由的从房里蹒跚地走出来,扶着门枢,面露怒容,耽耽地注视着他。
“你别误会,这是叶荷风的女儿。”他是入赘霍家的,自从霍家老爷去世之后,他就接管这家古董店。
“叶荷风。”她顿生疑窦。“你把别人的女儿抱回来做什么?”
李子叶嗟叹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与她说了。
霍亭青唧哝道:“我看我们还是找户好人家将她收养吧。我们霍家是有名望族,如果无端端收养一个女婴,岂不是招人话柄。”
李子叶眉头一纵:“你说的是什么话。叶荷风两口子这么惨,临死前将他们唯一的骨肉托付给我。我们怎么能把她送人?再说了,你看这孩子五官娇柔,反正我们也只有一个儿子,不如将她抚养成人给我们儿子当媳妇。”
霍亭青将嘴一撇,手指直戳到他的眉心:“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的儿子才不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呢。”她无端地对他怀里的婴儿起着憎恶的脸色,那绉成一团的脸,一点也看不出娇柔的样子,以后能长成怎么样的,又有谁知道呢?
婴儿又像小猫的叫声哭起来,小嘴一翕一张的。
“你赶紧找个奶妈给她喂喂奶吧。可怜的孩子,生下来还没有喝过她娘一口奶呢。”李子叶将孩子递到她的怀中,转身欲走。
“你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她无奈地接住孩子。孩子的目光迟滞地盯着她,眼睛欲眨不眨的。
“我得为他们叶家料理后事去,唉,真是可怜啊。”他喟叹着踅了出去。
霍亭青等李子叶一离开,便叫她的贴身丫头景雯将孩子抱去送人。景雯大为惊异,却又不敢逆她意,便偷偷地将女婴转交给府内当粗工的桑远抚养。桑远与同在霍家当厨娘的安易为夫妇,膝下多年无所己出,便珍若视宝地抚养起来,取了个名字叫圆圆,喻意她长的圆头圆脑,白白胖胖的。
(本章完)
第2章 月依依(一)
这一晃就过了六年。
“嗳,圆圆,今天娘头一次带你去霍家,你可不能在府里跑来跑去,给娘惹事生非哦,否则娘以后就再也不带你出去了。”安易一面替圆圆梳着两条小辫儿,又扎上红绳子,一面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
圆圆吧答着莹亮的黑臻臻大眼睛。在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出刚出生时那瘦不拉叽眼睛也睁不大开的丑样了。景雯当初将这个孩子交由她的时候,吩咐她千万不要声张,关键是不能给府里的人知道。安易对这个孩子的来历一无所知。这一眨眼就过了六年。有时安易望着她,看着这个粉雕细琢的可人样,想像着孩子的亲生母亲也一定是个绝妙的碧人。
“娘,圆圆一定听娘的话,不会乱跑的。”圆圆鼓着肥唧唧的粉腮,声音宛啭悦耳。
安易将孩子带到府里,让她在后花园拣枯树枝玩。这是圆圆自打出生以来头一次来到霍府来。安易让孩子一个人呆在这花园里,自己匆匆地去厨房了。
虽是初春却还有一种寒素的属于冬天的色调。圆圆光着两只手,拿着一根枯枝在一小块沙地上练字玩,打小桑远就教她认字,她小小年纪已经认得不少字了。
“你的那个补字写错了,少了一点。”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的背后悄悄地响起。
她讶然回头,看到她的面前立着一个小男孩。他的脸上呈现出与年龄不协调的老练,他背着手,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领子袖口镶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
见她还是一副迷惘的模样,男孩蹲下身去,握住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在沙堆上写下补字。他年纪虽小,看上去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写出来的字却是遒劲有力。
“你的字写的真好。”她奶声奶气地说着,歪着头欹斜着身子看着他。
“我叫霍震霆,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站起身来,将脸板得一丝表情也没有的,凝望着她的目光也有些灼灼的意味。
“我叫圆圆。”她得意地嚷道,末了又添了一句,“这是我爹给我取的。”
“圆圆。”他蹙额地朝她望去,遂唇角也抹上一丝讥诮的笑,“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她骄傲地说道,在沙堆上歪歪斜斜地写下自己的大名。
“写的真难看。”他不屑一顾地说道,继而从她的手中夺过那根枯枝,半伛下身子,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来。“这是我的名字。”他说道。
圆圆定睛一看,三个字中她只勉强认出一个。
“你是不是不认的?”那个男孩子像是臆测到她的疑团。
她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来,我教你写。”寒气凉凉地摸着他们的脸,将他们的脸吹得红艳艳的。
“大少爷。”一阵凌厉的声音轰地响起,紧接着一个人影三步两脚地冲到他们两人面前。
霍震霆直起身子来,略有点厌烦地瞪视着他面前的这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一身佣人装扮的女人。
“大少爷,夫人找你呢。嗳呀,你不要玩这些肮脏的东西。”林妈一头说着,一头将他拉扯过去并顺手将他手中握着的树枝丢在一边。“你不要跟下人一块玩啊。”说着,她便凶起脸对圆圆呵道:“哪来的野丫头,你快点给我出去,否则我叫人赶你走!”
圆圆含屈地噘着嘴。从小到大她的爹娘从未这样叱骂过她,连大声点说话都没有。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人两只微突的眼珠子鼓鼓的,简直要噬人一般。
“还不走?”那女人又寒着脸,声调也高亢起来。
“林妈,你不是说我娘叫我吗?那还不走。”霍震霆绷起脸说道。
“是,是。大少爷。”林妈又露出一副奴颜婢色的模样来。
霍震霆临走前还回过头睄了一眼她。
六岁的圆圆噙着泪,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脚下“霍震霆”三个字。她没有想到六岁时候的那一次见面邂逅了比她年长四岁的霍震霆。这一生竟与他有着拖不了的干系!
(本章完)
第3章 月依依(二)
每逢荷生,悠兰的生忌,而李子叶总会给佛龛上一柱香,尽管龛前并没有安排他们的灵位,但是他的心底隐隐不安,想着那个他们的女儿,屈指一算也该有十六了,现在人在何方呢?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头发也灰白了,但是为着荷生唯一的女儿,他总是牵肠挂肚的。
霍亭青年已渐长,她膝下已有两子一女,大的霍震霆,年已二十,小的霍震楠,年方十六,幼女霍亭亭才十五岁而已。她的身子随着年数的增长也显得格外的臃肿丰满。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将她肥硕的身材匝贴得紧紧的。
“你又在哀声叹气作什么?如今外面时局不好,不如你想想我们该去哪里才好?”霍亭青挪移着自己丰腴的身躯,呷一口茶挑起了眉头说道。如今在南京已经越来越不安全了,听说日本人已经快打进来了。他们得赶紧想法子离开才行。
“我已经打听过了,不如举家去上海,在上海我倒还有些人脉,也可以重新开铺打理你爹的生意。”这几天李子叶已收到风声,焦心地暗中筹谋将古董托运到上海。
“那再好不过了。我们也抓紧时间将家里的一切打点好,早点可以启程。至于那些佣人留下贴己的,余下的补点钱辍退他们吧。”霍亭青幽幽地说道。
李子叶虔诚地上完香之后,侧过身子对霍亭青说道:“那些下人们跟了我们好多年了,遣散的话多分些工钱给他们,他们也不容易啊。”
霍亭青将炯炯的目光逼近他:“这年头谁不是艰难的活着。如果都把钱分给他们了,我们去上海怎么办?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不是要从头开始来过。”
“你这个人真是的……”李子叶不想再跟她辩解下去。他一向说不过她,也因是入赘的,在霍家也比她低人一等。
李子叶走到门口,霍亭亭跑了进来,才十五岁的她生就与霍亭青一式一样,银盘脸,肉缝眼,嘴巴又微凸,身子却又瘦得可怜。
“爹,给我钱,我要去巷口买棉花糖吃。”她娇声娇气地说道。
霍家的三个孩子,奇怪的是女儿像娘,儿子像爹,两个儿子长的英姿飒爽,女儿却其貌不扬,但李子叶还是最疼惜小女儿。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年纪还不知事,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宽心啊。”霍亭青疼归疼,但是不好的地方她也是要说的。
李子叶爱怜地抚摸了霍亭亭绵软微黄的头发,摸出铜板来给她。
“这么少……”霍亭亭不悦地说道。
“亭亭,如果你再这样,我让你爹一文钱也不给你。”霍亭青冷言厉色地说道。她对三个子女都竭力做到一视同仁,对两个儿子的要求更是严苛。相比较之下,李子叶算是比较仁慈的了。
亭亭吓得噤声默默地从她爹的手上将钱领了去。
“你呀,再这么这宠着她,以后更是无法无天了。”霍亭青一向对于霍亭亭的容貌引以为憾,自小教导她要循规蹈矩,端庄淑礼。无奈亭亭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你呀,就是对孩子们太严厉了。”李子叶边说着边踱到门厅里去了。
豆大的烛光燃得只剩下一丁点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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