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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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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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仔细在脑子里回想着,“我好像闻到过这样的味道。究竟是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想了半天,摇摇头,“想不出来来。”

七七一笑。

吃过午宴,孟善存把静渊叫到书房,一个眼睛水灵的丫鬟捧上龙井茶来,善存向静渊颔首示坐,静渊恭敬坐下。待善存端起茶杯,自己方再端茶。

善存喝口茶,缓缓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对丫鬟道:“今天香味有些呛了。”

丫鬟应道:“是。夫人特意在香里加了些蜂蜜,说是会更馥郁些。”

静渊见朝南书架旁的一个小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小铜炉子,正熏着香。香味清雅,带着一丝甜味。

便笑道:“是百步香。”

善存笑道:“这香还是当年亲家公伯铭兄最先从东洋带来的。之后我让至聪逢去日本便买一些。”

“我家还有甚多,岳父若喜欢,我便差人送来。”

善存摇摇手,呵呵笑道:“不用不用,我这是附庸风雅,作不得真。一来这香味确实好闻,二来春夏之际咱们这里潮湿,熏熏香,少些虫蚁。”

静渊也笑道:“是。”

俩人喝了会儿茶,善存随意问了问静渊一些琐事,静渊一一答了,又商议了一下婚期,善存把孟家的意思略说了说,大意是婚期由林家亲家母选日子,知会一声便可,两家联姻虽是近年来商号间的大事,但近年经济不景气,可以从简,但七七的妆奁是早预备好了的。

到这儿,静渊便立刻凝神细听。

善存道:“妆奁的单子,日子一定便会送往林家。七七的四哥在贵州定了好木头,家俱都打好了。首饰什么的,自有她娘来料理。你也知道,我起家贫寒,这几年虽然略攒了些家财,但大户人家的规矩我是不如你林家通晓。我是个俗人,女儿嫁到你家,我只会念想你们夫妻俩今后的生计依靠。咱们做盐商的,外头人说得好听的,叫我们一声老板,背地里,骂我们是盐巴公爷。即便做了皇商,卖的也还是盐,也得不了多少人的尊重。”

静渊听到这里,心中极不舒服。

善存续道:“现在是民国,天换了,当官的却还是以前那副德行。贤婿啊!你岳父我希望你能将我们四川的盐号做出一副新的样子来,这样,我儿嫁你,我也能跟着沾光啊!”

静渊道:“岳父言重了。”

善存道:“运丰号最好的井,除了丰源井,就是香雪井。丰源井产量高,一天几百担没有问题。香雪井略少些,但盐却更好。你们成婚后,我拟将香雪井划归于你名下。我不光会给你香雪井,当年从亲家公手头买来的六口井,我也想给你们夫妻俩。”

静渊一颗心砰砰直跳。却听善存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却想请贤婿你帮个忙。”

静渊一怔,道:“岳父请讲。”

“从前清开始,我们盐商运销食盐,就得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这一点,你必比我们还清楚。要垄断一方的买卖,我们还要向官府认窝,我当年要做这个生意,还是向你爷爷借的钱,我方能打通官府呢。我从要杀头的私盐贩子做起,做到卖盐的场商,现在能做到总商,花了我快四十年时间。今时今日,我运丰号若不拓展商脉,以后就只能慢慢走下坡路了。你也知道,我运丰号是个大家,现在靠我们吃饭的,光烧煤的长工就有四百多人。把几口井送给你们,我一点也不心疼,毕竟我们是自己人!不过,我也不能不为我这儿上千口人考虑。”

静渊道:“那岳父的意思是?”

善存道:“我要你运用天海井之力,助我当上川南盐业总商会的会长。”

静渊虽然早知孟善存老谋深算,投下一成资本,肯定是奔着十成利的目的去的。可他没有想到,此人年事已高,野心却依旧如此之大,大得让他不得不佩服。

踌躇道:“只怕小婿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善存道:“你有。只要你能帮我做妥一件事情。其他的事情,我自会自行料理。”

“何事?”

“收购艾蒿滩的开泰井。”

静渊心中一震。

第一卷 洪流 第十章 蒸云煮海(3)

“静渊特意嘱咐,让我把你照得好看些。”傅怀德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笑道,“我倒觉得,孟小姐这么聪明灵秀的姑娘,要放在死板的照片上反而不好看呢。”

七七笑道:“傅先生夸我呢。”

怀德呵呵笑道:“绝对没有!我是实话实说。”

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带七七和三妹进去。

七七眼前一亮。这间屋子方方正正,窗明几净,四川的大屋很少有敞亮的,多阴暗潮湿,这个屋子却是个特例。西洋式的大窗户,有暗紫色厚厚的丝绸窗帘,用雕着花的木钩子挽着。屋内陈设却多为中式,只朝东的墙边有几个巨大灯架,七七在相馆里看过,那是照相时照明的灯。另一面墙上挂着些字画,有草书有楷书,七七看不懂草书,楷书的一幅字迹清隽,写道:

“岁晚喜东归,扫尽市朝陈迹。拣得乱山环处,钓一潭澄碧。卖鱼沽酒醉还醒,心事付横笛。家在万重云外,有沙鸥相识。”

七七细细品味词中意味,怀德见状一笑,说道:“这是静渊的字。”

七七一惊:“真的?”

怀德点点头:“这是陆游的《好事近》,当年陆游壮志未酬,在山阴老家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写的。当年我们在日本,静渊写了这副字送我。我这个人不像静渊,我爱吃爱玩,没什么烦恼,静渊就不一样,责任心很重,老念着家里的事业。”自嘲似的笑笑,“我没出息多了。”

七七问道:“他,他以前过得不开心吗?”

怀德摇摇头,“倒不是不开心,就是想得比我们其他人多些。毕竟他们林家三代单传,一家的期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一个人说了算。”

见七七把眉头皱了起来,便打了个哈哈,往自己头上轻轻一敲:“瞧我,把正事都忘了。”

他让下人把窗帘放下,把灯打开,拿出相机摆好了。七七一向不爱照相,这一次在静渊朋友面前更是紧张,身体和表情都僵硬起来,坐在凳子上,摆了几个动作都不自然。

三妹看不过去,便给七七出了几个主意,比如手该放在哪里,头朝哪边侧才好看,眼睛要稍微眯一眯。七七照着做了,却更是紧张。

怀德向三妹笑道:“姑娘,你去孟小姐旁边,她坐着,你站着,你们俩一起照。”

三妹喜道:“真的?我可以照相吗?”

七七也道:“快来吧,你不总是嚷嚷着照相吗?”

三妹喜滋滋奔到七七身旁,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对七七道:“七姐,你看着怀德少爷,就把他当作一棵树,或者一棵莴笋叶,那就不会紧张了。”

七七被她的话逗乐了,莞尔一笑,突然砰的一声,一个闪光,眼睛一花,听怀德道:“好了!大功告成!”

拍完照,怀德说要带着七七和三妹去一个地方。

七七还没回答,三妹便跳着叫好。

怀德见三妹活泼大方,心里也甚是欢喜,便对三妹道:“你家小姐看来很是宠你呢。”

七七笑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哥哥和我哥哥是拜把子兄弟。”

怀德便知三妹不是寻常的丫鬟。

三人走到街上,七七见这条街虽然不大,但却各种店铺林立,不像盐店街全是盐铺。怀德带她们走近一家看似简陋的饭馆,朝里面叫道:“郑老六!”

一个头光光的中年男人连声应道:“来了来了!”从里屋快步而出,见到七七她们,大叫道:“七小姐!”

七七和三妹定睛一看,那人却是第一天来时在平桥上见到的更夫,都咯咯笑了起来。

怀德奇道:“怎么啦?你们认识?”

七七笑着点头:“见过,见过。”

郑老六摸索一下脑袋:“见笑了。小姐少爷快请进,我这就让我家女人给你们拿最好的豆花出来。”

怀德道:“郑老六的女人推的豆花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我以前和静渊常来吃,这次他要我一定带你们来尝尝。”

三妹努着嘴道:“我妈也会推豆花,我家小姐可爱吃了呢。”

怀德笑道:“这一家的豆花有个秘方,和别家的不一样,你们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郑老六的女人端了盆热腾腾的豆花出来,极是雪白鲜嫩,另有三小碟生辣椒,剁成细碎颗粒,用盐浸着。怀德用勺舀了一块到七七碗里,道:“在辣椒里蘸着吃。”

七七蘸着吃了,细细品尝,辣椒很辣,豆花极嫩极热,入口即化,美味无比,后味儿中带着一股盐卤清香,当是用卤水点的,可却又不是一般的盐卤,奇道:“莫非用到是深井的卤?”

三妹道:“深井和浅井的卤不一样吗?”

怀德眼光里透出一丝赞赏,“孟小姐舌头真灵,不愧是大盐商的女儿。确实是深井里的卤,就是你家姑爷的井,天海井里的卤。这辣椒里的盐也是天海井的盐。”

七七又惊又喜,“天海井,真是名不虚传呢!”

三妹却道:“傅少爷,您家也有盐井吗?”

怀德道:“倒是有两口,不能和你们几家的相比。”

郑老六坐在一旁听到,插嘴道:“傅少爷家的井也很厉害呢!那是咱们这儿地势最高的地方打的井,在艾蒿滩,开泰井!”

三妹惊道:“我听我爹讲过,当年我家老爷也想在艾蒿滩打井,可总是没有成功。后来在那儿打下井的盐商老爷,还请了个美国技师帮忙呢。莫非,莫非就是傅少爷家?”

怀德只微微一笑。

七七看着他,见他相貌文弱,满脸书卷气,浑没有商人的样子,便问道:“那你,也和静渊一样,要把整个家业给担下吗?”

怀德依旧笑着,笑容却变得有些无奈,他想了想道:“我兄长前两年过世了,父亲也老了,这个家业,不担也得担。不过我天性喜好自由简单,又贪图享受,压根就不是当盐商的料。这两年还好有静渊在一旁帮助提携,唉,我现在什么都不图,只求本本分分,能守住就行。我以前喜欢读书,看易经上说‘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这两年才知道要真做到乐天知命有多难,我们这些盐商的子女,天生下来就和盐打交道,估计生死都和这盐脱不了干系。知命,知命,要真知道命,谁还能乐天呢?哈哈,哈哈。”语气颇为沧桑无奈。

七七很是同情,便打个岔把话题转开。

回到盐店街林府已是黄昏了,林夫人侯着晚饭,静渊也在。见七七回来,喜容满脸地迎上来,笑道:“你回来了!”

七七脸上热热的,见他这么亲热,浑然便是一副夫婿的样子,心里不仅麻麻地有些异样。

林夫人也挺高兴的,向七七招招手:“孩子快来,以后咱们真不是外人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未婚夫妻了,你们的婚期今儿已经定了。”

第一卷 洪流 第十一章 蒸云煮海(4)

林夫人说了些话,都和婚事有关。定在这一年初秋,具体日子倒是没说好,据说得等静渊做完一个生意再商量。七七有些不好意思,便瞅向静渊,静渊只一直默默听着,嘴边柔柔的带着一缕笑,正如这春夜南风般和煦,见七七看他,眼睛微微一眯,笑容亮了起来,七七不由得也笑了。

临睡前,三妹给七七上药。左肩上的淤血虽尚未消尽,但已见好。三妹怕七七冷,先用铜壶装了炭把被子煨热了,手伸进去,见不烫,方让七七换了衣服上去。

上药时,三妹见七七一双乌溜溜眼珠盯着自己,笑道:“有什么好看的?”

七七却道:“三妹,你今年多大?”

“比七姐小六个月。”

“你跟我有十二年了吧?”

“嗯。”

“我有时候气你恼你,你不怪我吧?”

“从来没有怪过。知道你是闹着玩的。”

“那我气了你哥哥,你是不是怨我?”

三妹一怔,把药膏收好,用手帕子擦擦手,定睛看着七七。七七脸上带着一丝她很少见到的落寞无助,倒让她惊讶。她定定神笑笑:“我不怨你,你气他我反而高兴呢。”

七七道:“怎么?”

三妹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我哥跟七姐不是一路人,这辈子总要分开走的。他早走晚走都一样,可能越早走对大家越好。”

七七心绪震荡,默然无语。远处隐隐传来乐器敲打之声,一女人唱道:“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

三妹道:“看来林太太真是高兴,这可连请了两次大戏了。不知道今儿又唱的是哪出?”

七七没听清楚,慢慢躺下,把被子拉到颈下,道:“还不是白蛇传什么的。”

静下心来,却听那语音凄婉,戏文字字清圆,被夜风吹来耳边,却是:“夜间和露立窗台;到晓来辗转书斋外。纸儿;笔儿;墨儿;砚儿呵!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泪洒空斋;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

七七这才知道是一出讲负心汉的戏《情探》,她历来不喜悲音,把被子拉过盖住头。

三妹见她睡了,拿着药膏出得屋去,轻轻合上门。走到西面,外头声响忽地大了起来,她也想看看热闹,便赶到戏台,正演着众鬼在抓那负心汉王魁,一条白绫飘飘然然套在小生脖子上,台下看客均鼓掌叫好。三妹远远看着,她只觉得戏演的热闹,唱的什么却不甚明白。突然心里一个激灵,从心底冷沁沁冒来一个念头,便如寒夜里风吹过云,亮出大圆月亮来,敞亮,却让人发冷。

她终于想起来,这一天在傅怀德家闻到的味道,从傅怀德身上传来的味道。

七七折腾了一宿才慢慢入睡,之后却做了一梦,见静渊站一河边,雾气朦朦中只不清楚他脸色如何,自己奔向他,他却又不见了。过一会儿方看见河里有一大船,插着好多国家的旗子,静渊在甲板上,朝自己大声道:“回去吧!快回去!”她大声问:“你不带我走吗?”

可她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便又喊了一遍,却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急得眼泪迸流,心里痛得便如刀刺。

醒来后,天还未亮,旁边软榻上三妹还沉沉睡着。天光微朦,映在窗上,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苍缈,心里难受之极,睁着眼睛,竟再也没有睡着。

过两日,怀德来送了相片。林府众人拿着照片传着,看了又看,林夫人连连称赞,笑道:“瞧瞧,什么叫青春年华二八佳人,看这相片上的人,和真人又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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