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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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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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叹了口气:“小少爷,你在家里什么都能吃到,你不明白的。在宝宝家,鸡不让杀,兔儿不让杀,一杀她就要哭闹,可她娘心疼她想让她吃点好的,真是愁人。”

文斓大惑不解:“就不能不杀吗?去买不行吗?”

就一顿普通的饭菜,让这可怜的母女平静的生活里搅起了波澜,静渊听不下去了,悲伤惊惧、不胜其情,再也不愿逗留,只想赶紧离开,把要送给她家的东西让小武一一归置好放到院子里,便对文斓说:“文斓,走了。”

文斓依依不舍地看着宝宝,说:“小姐姐,这次真的再见了”

宝宝默默看着他,一句话不说,大眼睛水汪汪地充满悲伤,小小的身子依旧坐在小凳子上,一双小手攥紧了八音盒,过了一会儿,慢慢把下巴放在八音盒上,眼睛转过去空空地看着那几只兔子,等静渊他们走远了,突然泪水充盈,几滴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

蜿蜒的山路曲折向上,文斓一路郁郁不乐,静渊也冷着脸不再说话,似要重回红尘中,做回那个顶顶无情之人。

走到半山腰,路上却站着一个仆从打扮的中年男人,朝静渊微笑着拱手一礼。

小武对静渊道:“大爷,这是赵四爷家的夏管家。”

静渊见那人目光矍铄,脸上一道深深刀疤,知道此人必是那赵四爷当年当袍哥时的跟班,论身份也定是个亲信了,便从骡车上跳了下来,回了一礼,先谢了赵四爷借的几床被褥。

夏管家笑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家老爷知道先生要走了,特意让我来相请先生去府上一叙,乡野鄙陋,难得有个贵客,还望先生不嫌弃,去吃顿便饭。”

这赵四爷听来也像是个有侠气的人,盛情难却,静渊并不急于赶路,便道:“如此就叨扰了”

夏管家在前面带路,静渊让文斓坐在车上,自己跟在夏管家后面步行。

一路夏管家并不多话,待走到赵宅门外,对小武道:“你回去吧,贵客要上山,我们自会送的。”

静渊对小武道:“小武兄弟,多谢你”小武憨憨一笑,接过静渊给的两块钱,道了谢,将文斓抱了下来,没成想一不注意,文斓的衣服在骡车木板上一勾,生生扯了一个大口子。

小武惶恐道:“这……对不起,大爷”

静渊道:“不妨事旅社里还有换的。”

小武连声道歉,诚惶诚恐赶着车下山去了。

夏管家朝静渊父子一摆手:“请。”

赵宅在半山腰,用黄浆石铺就一个宽敞坝子,零零散散放着几个大竹匾,里头晒着木耳蘑菇,几只黄黄的小鸡在周围啾啾地踱着步子,一个头发黄黄的丫头站在一旁,往地上撒稗子。坝子前是约二十丈宽的小青瓦山门房,登数级黄浆石台阶,就到了主人居住的大瓦房,厢房十余间,也算个大宅子了。

夏管家将静渊引到一个大屋,里头一位四十余岁的青袍男子正坐在一黄杨木椅子上喝茶,见静渊父子进来,忙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静渊不待他说话,便先行礼道:“见过赵四爷”轻轻拍拍文斓的肩膀,文斓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赵四爷哈哈一笑:“幸会幸会早就想邀请贵客前来鄙府,就怕耽误你的大事,今早旅社的人来还被褥,才知道要走了,赶紧让管家去把你们截住,还望贵客原谅我们山里人的唐突”

静渊笑道:“哪里,哪里。”见这赵四爷红光满面,胖胖的脸,眼睛笑起来眯缝一线,是个喜庆吉祥的相貌,真不像做过袍哥之人。

一个老妇过来上茶,赵四爷对她道:“宋妈,带这位小少爷去太太屋里吃糖。”

宋妈应了,要牵文斓出去,文斓看着父亲听他示下,静渊叮嘱:“不要淘气。”

文斓点头道:“嗯我还想去坝子上看看小鸡。”

宋妈慈爱地笑了笑,道:“小少爷,屋子后头还有小鸭儿呢。”

文斓跳跳蹦蹦跟着她去了。

赵四爷呵呵一笑,一双眼睛打量着静渊,笑道:“不知先生尊姓?听口音像是清河人?”

静渊心想,与此人相交不深,他又当过袍哥,自己还是谨慎点好,便说:“在下姓林,内江人,在清河做些生意。”

赵四爷点点头,似乎有些失望。

静渊便问:“赵四爷在清河有亲朋?”

赵四爷拿起茶喝了一口,点头道:“有个故友,好长时间没有联络了,想念得紧。”

静渊道:“敢问赵四爷的这位故友尊姓大名,说不定在下认识。”

赵四爷笑道:“认识他这种人可无甚好处。”

静渊看着他,赵四爷的目光虽然柔和蕴藉,但其中却隐隐有种掩藏不了的杀意,虽退出江湖多年,其中凌烈激荡却丝毫不减。心知江湖人说的故友,多半是反话,是仇家的可能性却更大,当下便笑笑,也不再接着追问。

赵四爷见他气度不凡,谦和中有股凛然贵气,心中倒有些欣赏。想是好长时间没有到外面去,便随意问了问他山外之事,听到静渊谈及二刘之战在年初已经停歇,刘湘与刘文辉重又握手言和,感叹了一番,道:“我今年春节前出去过一次,没想到大半年的时间,这场多年的烂仗竟然打完了,哈哈。”

静渊随口应承了几声,他本不是个多话之人,闲聊几句,便觉得无甚可谈的,便默默喝茶。

山中天晚得早,厨房里开始做夜饭了,一个中年美妇从旁边屋子走过来,身后跟着文斓。

赵四爷介绍道:“林先生,这是贱内。”

赵夫人容貌算得上中上之姿,一双桃花目秋波盈盈,静渊一看便知她嫁人前定是风月场中人,虽如此,却依旧躬身问好,极是礼貌。

赵夫人很是高兴,拉着文斓的小手,笑道:“林先生,你这小少爷真是可爱得不得了,聪明能干,我屋里一个留声机坏了,他这么小,几下就给我弄好了。”

静渊笑道:“他自小就爱在家里摆弄这些玩意,别看他小,还是有两下子的。”

文斓哈哈一笑。

赵四爷看着文斓,也很是喜欢,问道:“小少爷,你觉得这山里好玩吗?”

文斓笑道:“好玩,山好高”

赵四爷哈哈一笑:“等你长大了,还会见到更高更大的山,天下之大,大山大河多了去了,够你看的。”言谈间颇有豪气。

夏管家进来,说晚饭已经好了。赵四爷便招呼静渊父子吃饭,赵夫人携着文斓的手,极是亲热,见他衣服上的破洞,皱了皱眉头,叫来宋妈低声吩咐了几句,宋妈朝赵四爷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赵夫人轻嗔道:“怎么了?一年便让她来做几件衣服,就能让他心疼了?”

赵四爷听到,皱眉道:“你又要做什么?就不能让人家消停会儿?一个月里总要找几次麻烦。”

静渊不解,问道:“怎么了?”

赵夫人笑道:“我们这儿有个媳妇做针线做得好,趁你们在这儿,让她来给小少爷做件新衣服,林先生,今晚你和小少爷便在我们庄里歇歇,明日上午再走,这衣服紧赶慢赶,来得及做。”

静渊立刻想起了宝宝的妈妈,心想我一个外人,可不能掺和你们争风吃醋的家事,连忙拒绝,道:“不妨事,山上旅社里还有小儿的衣服,有换的,多谢嫂子”

赵夫人道:“就当是我给的见面礼,你若不领情,那便是看我不起。”风尘女子的那个媚劲儿与倔强上来,让静渊甚是不安,只好看向赵四爷。

赵四爷叹口气,道:“也罢,便让她上来,宋妈给她打下手,明天早上把宝宝也叫来吃点早饭,上次去县城给她们买的东西,还一直没有给呢。”

赵夫人笑道:“我找机会让你亲近她们娘儿俩,你怎么谢我?”

赵四爷怒道:“不像话说些什么?”

赵夫人见他生气,却丝毫不以为忤,道:“前些日子听宋妈讲,她想送宝宝去县里上学,家里缺钱,我知道你定是要给钱的,索性明天一块儿给了,以后也就别老找机会私会。”

赵四爷哼了一声,怒而不语。

见这对夫妻毫不避讳家中私隐,静渊坐立不安,只好默默吃饭。文斓听到说起宝宝,忍不住问:“小姐姐明天要过来吗?”

赵夫人问:“宝宝吗?”

文斓笑着点头道:“小姐姐很漂亮,跟我一起玩呢。”

赵夫人摸摸文斓的头:“小少爷,你那个小姐姐可是狐狸精的女儿,小心她露出尾巴变回原形,咬你一口。”

文斓吓得啊了一声,赵夫人格格娇笑,静渊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赵四爷将手往桌上一拍,指着赵夫人骂道:“你若再说混账话,我也顾不得了,便真娶了她,把你赶出去”

赵夫人冷笑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你这把老骨头,也不想想人家看不看得上你不想想这把身子骨经不经得住折腾”

她越说越是不堪,静渊咳了一声,脸色极是冷淡。赵夫人见文斓睁大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自觉难堪,便没有再说下去,赵四爷脸色铁青,眼光看向静渊,露出一丝歉意。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九章 纵使相逢(2)

第三十九章 纵使相逢(2)

饭后,静渊一再告辞,赵四爷虽不便挽留,但却道:“相识一场,倒真是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给小少爷做件衣服也是个心意贱内虽然说得粗俗些,不过宝宝娘手艺确实很好,不输给城里的师傅。这娘儿俩甚是可怜,平日我有心想要照顾,只是怕家中悍妇暗地对她们作怪,不免束手束脚,今天也当找个缘由接济她们一把,林先生就不要再客气了。”

说着连声叹气,静渊只好答应借宿一晚,赵四爷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忙叫下人准备客房被褥,又吩咐把送给宝宝娘儿俩的衣物粮食准备好,明天送给她们,看来他确实很在意这对母女。

夜阑人静,文斓先上床睡觉,静渊在屋子里点起了蚊香,把床上蚊帐放下,自己模模糊糊有些睡意,正也要上床睡了,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去打开来,宋妈站在外头,悄声道:“林先生,借小少爷的外衣一用。”

静渊忙把文斓的衣服给她,问道:“是宝宝她娘来了?”

宋妈道:“还没有呢,怕耽误小少爷睡觉,一会儿就不打扰了,这衣服拿去她量着做。”

静渊道:“多谢了,真是辛苦。”

宋妈笑道:“林先生客气了。”

静渊合上门,却听邻近的厢房中传来留声机的声音,依依呀呀的柔婉女声,唱着戏文。

文斓迷迷糊糊听到,道:“爹爹,爹爹……。”

“怎么了?”静渊走过去,掀开蚊帐。

“那个留声机,是我修好的呢……”他都快睡着了,说起来还忍不住得意。

静渊笑着吻了吻他额头,道:“知道,你很能干,比我还能干。”

抬起头来,仔细听了听,却痴痴怔住。

这是清河著名的才子赵熙亲撰的川戏《情探》,七年前,自己与七七大婚前后,玉澜堂请了清河最有名的戏班子连演数日,如今伊人不知所踪,在这寂寂空山陡然听闻如此凄凉幽美的曲调,但觉江山无尽孽海无涯,前尘恍如隔世,思潮汹涌,心意难说

山中深夜已近秋凉,宋妈拢拢衣服,听到山门那边有人敲门,忙从坝子上走过去,随后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响起:“宋妈。”

开了门,一个衣衫单薄的年轻女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宋妈忙道:“小心地上。”那女子挽住宋**手,绕过一个没有收拾好的大竹匾,轻声笑道:“差一点绊倒。”

宋妈将竹匾往一旁一踢,斥道:“兰香这个糊涂丫头,连东西都收拾不好,吃闲饭倒是在行”把文斓的衣服递给那女子,悄声道:“我说宝宝娘啊,怎么这么晚才来?”

夜色中,那女子的脸庞透出珍珠般的色泽,目光温柔清澈,衣着寒素,身段却窈窕袅娜,宋妈惊其秀美,不待她回答,先爱怜地叹了口气:“唉,肯定又是小丫头缠着你吧?今天做不完怎么办?”

宝宝娘笑道:“不会,我心里有数。”说了一句话,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怕有所惊动,忙伸手捂住了嘴。

二人行至廊下,灯光透出,宋妈见她脸色苍白憔悴,左手食指上缠着布条,关心道:“手怎么了?受伤了?”

宝宝娘轻声嗯了一下:“前些日子擦破了点皮,早上给宝宝洗澡,沾了水,有些发肿了。”缓步往最西头一个偏屋走去,路上听到留声机里的戏文,不禁驻足。

“更阑静,夜色哀,月明如水浸楼台……

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

纸儿;笔儿;墨儿;砚儿啊!

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

泪洒空斋;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

宋妈道:“今儿晚上我帮你,你尽量不要碰着那伤手。”听宝宝娘半晌没有回答,看过去,见她悄立夜风之中,泪光莹莹,神色凄然,似想到什么伤心事,问道:“怎么了?”

宝宝娘摇摇头,轻声说:“眼里进了沙子。”

宋妈见她娇怯怯的模样,心甚怜惜,道:“你孤身带着一个孩子,身子又弱,身边总得有个男人才好,唉,你也真犟,老爷为你花了这么些年心思,你一点都不动心,生生要让自己过这么苦,何必呢”

宝宝娘一双秀眼微微垂下,轻声道:“四爷就像我兄长一般,我只有做牛做马报答他和嫂子的恩情,不敢有任何僭越之心。”正色庄容,低着头快步走进屋里。

宋妈把油灯拨了拨,又再点了一盏,室内灯火亮了些,宝宝娘慢慢摊开针线包,宋妈定睛看去,灯光之下,她左手手指缠着的布条上暗色的血迹斑斑,惊道:“你说擦破点皮,这哪儿像擦破皮的样子?”一把将她的手腕抓过去,道:“赶紧上药”

她轻轻挣脱,道:“上过药了,刘大哥亲自送的药来。”

宋妈道:“你老实说,手是怎么伤的?”

宝宝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颊上梨涡隐现:“我太笨,劈柴劈自个儿手上了,呵呵。”

宋妈急道:“你还笑你这只手那么金贵,要劈坏了怎么办?以后不要劈柴了,让小武帮你”

宝宝娘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扬起,将文斓的外衣轻轻一抖,看了看大小,再铺开一旁的锦缎,右手一寸寸比划着尺寸,从一旁拿起剪刀,麻利地剪下。

山里人起得早,五更时就有了响动,天还没亮,佣人就轻轻敲门叫吃早饭。文斓要睡懒觉,哄了半天不起床,静渊只好先穿衣起身。

赵四爷却不在饭桌旁,赵夫人对静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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