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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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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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白皙的脸上不禁一红,眼中却闪过丝伤痛,低头说道:“是我不好。”

秀贞向来见他要强高傲,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颓唐,倒是有些讶异,就不好再把话接下去了。

孟夫人一双泪眼看着静渊:“姑爷,七七是孟家最宝贵的一个孩子,老爷对她六个哥哥个个苛严,惟独对七七,是放在手心里捧着养的家里虽然娇宠着,可是七七自小就懂事,从来就不骄纵,全清河,合着小姐丫头加一起没有一个人女红做得有七七好她嫁你家以后,恪守妇道,样样规规矩矩,虽然年纪小,不也把你家里事情料理得一清二楚?你找遍清河,上哪儿去找这么个端正可心的妻子?姑爷,这不是我们自夸,你是聪明人,你又是学什么金融的,你会算计,你自己就算计一把,想一想我说的对不对?这些话,你们成亲之前我没有说过,今天说出来不是为了夸耀什么,我是心疼我这个女儿生气她在你家受了委屈”

孟夫人向来温婉,从来不疾言厉色,如今这般形状,想是生气之极。静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脸皮绷得紧紧的,只垂首听她教训,心里想着七七,也是心痛无尽。

“我去你家,看着她那双小手都糙了每一次说让她找个机会回家住两天,她总说你要忙事业,她要为你打点好家里,一推再推我们知道你家是清河的老世家,她父亲当年又受过你祖父的恩惠,所以你们家怎么对七七,我们都不好干涉,怕亲家母若是不高兴怪罪下来,吃亏是还是我们的女儿。姑爷,我们以为你谦和有礼,会善待我这个闺女,可是为什么会弄到这副田地?过年她生病,你们家就这么生生忍住不给看大夫你知道她大哥去问她想吃点什么、她是怎么说的吗?她从来不张口跟娘家要东西的,她对她哥哥说想吃鱼姑爷,堂堂的天海井、玉澜堂啊,你们了不起,逼得我家闺女终于跟娘家开口了”

孟夫人说到这里声堵气噎泪如雨下,秀贞也落了泪,掏出手绢给婆婆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也不住往下流。

静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苍白单薄,眼中也闪着泪光,僵僵地站着,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善存眼光一瞬都没有离开过静渊,给妻子和长媳做个手势:“你们先下去,我跟姑爷说会儿话。”

孟夫人不走,哭道:“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赶紧把女儿接回来是正经,娘家人好照料下,她自从嫁给了林家,一天都没有回来住过”

善存皱眉道:“好了我知道,你们先去休息会儿,秀贞,把你婆婆照顾好,别让她太伤心了。”

秀贞答应了,扶着孟夫人慢慢出去了。

静渊不敢有丝毫松弛,恭敬地低着头,等着善存开口。

“贤婿,坐下吧。”善存温言道,他和善的语气让静渊抬起了头来,善存的目光如电,虽不露喜怒,却让静渊心中一凛。

第二卷 孽海 第二十二章 东风多事(3)

第二十二章 东风多事(3)

善存指了指静渊脸上的淡痕:“你的脸怎么回事?是七七抓的吗?”

静渊脸上火辣辣地,过了许久,方沉声道:“是我先惹了她生气。”

善存笑了笑,淡淡地道:“能让我这女儿生气到这个份上,你也很有能耐啊。静渊,七七的性子,我很清楚,倔便是我这个当爹的也拗不过她。但是她绝对不是一个任性骄横不讲理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是。”静渊声音一哑。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你们年纪还很轻,小夫妻之间闹点别扭很正常,只是太过可惜,好好的,怎么会流产呢?”善存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无比心痛。

静渊心中犹如有把钝刀在锉着,隐痛上来,那一夜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

“算了,算了”善存摇头道,“女婿,这几天就先委屈你,好好照看一下我这小女儿,等她能动换了,我就把她接回运丰号休息一段时间,她三哥去了美国,如果你同意,我把她送到国外去游历一番,她年纪小,玩个半年,自然也就把伤心事给忘了。你看好不好?”

静渊虽早料到孟家要接人,但没料到善存要将七七送走,一时心中乱了方寸,脸色一变,脱口道:“爹,七七不能走”

善存手一摆,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可她若是天天待在你家里,你觉得她会好吗?”

静渊薄薄的嘴唇紧抿,目光甚是固执。

善存看着他,神色一动:“静渊,我让她走,可是在为你着想,她若在这里搅乱你的心神,你又怎么能做大事呢?”

静渊抬起头来,迎上善存的眼睛:“爹,我不明白。”

善存轻轻一笑:“原来你也有不明白的时候,”给静渊做个手势,让他坐下,静渊缓缓坐在他身旁,善存道:“雷霁派人在我们清河商业协会追收所谓官运局的旧欠,盐场不堪其扰,静渊,你是清河盐商里最年轻的,雷霁又那么看重你,我们这些老辈子若是出头,反而被他认为倚老卖老,我不好与雷霁正面交涉,你便替我们清河的商人找他谈一谈,钱,我们可以给,只给一半,而且这一次给了,希望以后不要再征收了。静渊,你若办成了这件事,不单会在清河商界中名望大增,更可以借机消除和许多老前辈结下的不快,你说这个差事,算不是你是你的一件大事啊?”

善存眼睛莹然有光,满带着温和的笑意。

静渊心中暗暗摇头,岳父啊岳父,你比我还要狠我对七七有愧,你便堂而皇之抓住我的弱点……官运局的旧欠,那是六十万银元啊我林静渊何德何能,可以从雷霁这样的人手里抢过三十万来不禁苦笑了一声。

善存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七七给你找麻烦,若是她在家里烦你,我便马上接她走,小姑娘家,有什么不好哄的?”

“爹,”静渊道,“我可以去试试,只是这件事太过要紧,我要好好绸缪。七七……希望爹给我个机会,让我来哄她,静渊保证,林家一定会好好照料她。”

善存的脸上总算和缓了些,吁了口气,笑道:“我是怕你压力太大,这件事关系到清河所有的盐商利益,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小婿清楚,还望爹给我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七七,你真不让她回趟娘家?”善存直视静渊。

“她现在身子太虚弱了,将养一个月再说吧,希望爹体谅。”

“好吧。”善存喟然一叹。

……

静渊回了家,林夫人把他叫了去:“孟家什么反应?”

静渊淡然道:“还能怎么样?不说也罢。”

林夫人想了一宿,心中最要紧的却是下一句:“娶侧室的事情,你得好好安排了”

静渊刚刚拿起茶杯要喝水,听到这句话,突然把杯子往地上一摔,怒道:“此时此刻母亲你还要逼我?七七都这样了,你还要逼我?娶侧室,你以为我是个禽兽吗?是个畜生吗?儿子是人,不是骡子”

林夫人被儿子的反应吓着了,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指着静渊道:“好好如今你敢在你母亲面前摔杯子了下一步就得拿刀来杀我了,是不是?你为了这姓孟的小贱人,多年的孝道全不顾了”

静渊两道泪水流下,朝母亲跪下,道:“母亲,儿子太累了儿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儿子再不愿伤害她七七没有一点错,她一心一意都为儿子好”

林夫人切齿道:“林家,没有你这种庸庸碌碌、不讲孝义的子孙”

“母亲,”静渊泪如雨下,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出一个念头,他,原来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他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哭过,“母亲,天理人伦,忠孝节义,儿子没有一丝一毫违背。母亲,母亲七七如今身心俱伤,儿子又何尝不是?孟林两家的仇怨,儿子自会用光明正大的方法去了结,可是,母亲逼儿子辜负七七,儿子再也做不到,儿子做不到”

他的手抓着母亲的衣服下摆,不住颤抖。

林夫人也不住颤抖,又是心痛,又是生气,血压一上来,晕倒了。

……

静渊疲惫不堪地走在走廊上,听见自己的房间里传出八音盒的音乐,玲珑剔透的音符飘荡在空中,干净清澈。

他似乎听过这个曲子,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叫什么名字呢?哦,对了,是叫《月光》,德国音乐家贝多芬的月光,多么美的曲子,多么忧伤的音调。

他走进屋子,七七侧卧在床上,手上摆弄着八音盒,一遍遍拧着它的发条,不让音乐停歇。

听到静渊进来,她的手颤了颤,“啪”的一声,发条断裂,乐音戛然而止。

七七低下头,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

静渊慢慢走过去,她没有抬头,睫毛轻轻颤动着。

静渊没有说话,默默地从她手里拿过八音盒,八音盒被她捂得热了,烫着他冰凉的手,静渊从被子上捡起断了的发条,坐到窗户旁边,点亮灯,不声不响地修理起来。

这两天,七七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静渊晚上很自觉地睡到软榻上,七七稍微有一点响动,他就会惊醒,起身看一看,有时候悄悄给她拢拢被子。他做了一些平时从未做过的事情,包括遛狗,给乌龟喂食,还有,就是像现在这般,摆弄着这样的小玩意。

他觉得这样的沉默与安静很好,只要她能慢慢好起来。七七的饮食,静渊让黄嬢一手安排,楠竹请了假说要回老家,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让一个叫梅枝的丫鬟给黄嬢打下手。

偶尔他也会去厨房,黄嬢说七七爱吃细面,他便亲自给她用鸡汤煮了,给她端去。那天七七胃口不错,把那碗面都吃光了,他看到她似乎也在努力想早日好起来,只是他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他不明白的期盼之意,他不懂她在期盼什么。

对了,她想吃鱼,静渊摆弄着八音盒里的拨片,突然想起孟夫人的话来,便走到外头叫来黄嬢,问:“厨房里有鱼吗?”

黄嬢道:“有两条乌鱼。”

静渊便道:“用香芋炖乌鱼汤,肉让厨房的人切好柔顺些放到汤里。千万不要加萝卜,太寒凉了。”

黄嬢忍不住笑了一笑,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去厨房。

静渊回到屋子里,重新坐下来,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七七,却见她飞快地移开目光,原来适才她也正看着他。虽然只有一瞬,他却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好奇、疑问、还有一丝残存的温情。

他心中立时柔软,只想立时和她说说话,可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看着八音盒,微笑道:“你这个盒子只能奏一首曲子,下一次,我给你买一个可以奏十首的。”

七七眼中闪着微微的光,把身子慢慢缩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其实八音盒的发条并没有断,只是它紧连着里头的拨片,被七七扯了出来,静渊把发条小心塞进盒底的细口,使劲往里按了按,碛口合拢,他轻轻一拧,水晶般清透的乐声再次响了起来。

静渊看到七七似乎偷偷朝他瞟了一眼,他在心里笑了,小姑娘,你这个小姑娘

他的裤脚在动,低下头,东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拿爪子挠他呢。他轻轻用脚把它往一边移了移,嗤笑道:“捣蛋鬼”

起身将八音盒放到七七枕头边上,她闭着眼睛装睡呢。他低下头,在她微凉的脸颊上吻了吻,然后直起身子,转头对东东道:“走吧”

东东一声欢叫,撒腿就往外头跑,静渊跟着出去了。

他在花园里,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八音盒的声音,一遍一遍,在这宽阔的庭院里回荡着,他知道她又拿起了它。东东在草丛里扒拉着,脚掌的声音轻柔,静渊闭上眼睛,在这些美丽的、若隐若现的声音中沉醉了,一切都还不算太晚,他心想。万物复苏的春天,温暖的东南风,静渊闻到鸭拓草发芽的清香,他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微弱的光线里,不知道为什么,周围虽是如此静谧,他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心潮,那潮水直涌到心口上,让他泪水模糊。

……

静渊又忙起来了。连着四五天,他天天去雷霁的官运局造访,晚上也去雷霁府上,他并没有跟雷霁开口提盐商与官运局之间的纠葛,只是刻意讨好,暗自寻找时机。

雷霁并非莽夫,只淡淡应付着静渊,说话滴水不漏。见静渊虽然强自打着精神,神色间却颇有倦怠之意,试探着问:“听说尊夫人病了,可是真的?”

第二卷 孽海 第二十一章 东风多事(4)

第二十一章 东风多事(4)

静渊没有想到雷霁竟会问到七七,倒是一惊,便笑道:“前些日得的风寒没有好,这两天又加重了,劳烦雷师长惦记了。”

雷霁忙叫下人提了一袋东西过来,交给静渊,道:“贱内娘家人在南方,这是那边的特产,倒是不错的官燕,你拿回去给尊夫人滋补滋补。”

静渊何等敏感,立时觉得他对七七的关心忒过特异,细细想来,雷夫人崔氏以往常去他家造访,想来定是别有所图,心中一凛,暗自反省,每次和七七提起雷霁,她总是眼中露出些莫名的惧意,初时他不理解,如今心思顿时透亮。

静渊看着雷霁,不露声色,心中已动杀机。这个人,不论对于清河的盐商还是对于他林静渊,非扳倒他不可。

可是,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他心中动了无数个心思,但是却一筹莫展。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终于冬尽春来,躺息在日光与暖风中的大地处处生机勃勃,可是盐店街上,却依旧萧条冷清。

这些日子里,善存与静渊加紧修办学校,同时又多次以雷霁的名义筹集慈善捐款,花钱去成都的报馆,请才子名士撰写“飞黄”(传单,号外),大夸雷霁清风两袖、亲民爱民的仁义之举。除办学之事外,其他所有的事情,善存都让静渊一个人出面,说要让雷霁更为看重静渊,静渊心知他是为避锋芒方如此,只是暗自冷笑。

雷霁却似乎根本不买账,更放出话来,说要将清河销盐削减,划归邻县五通桥产盐行销,清河盐商震惊之下,极力反对,雷霁却采取高压手段,将盐场商业协会两个盐商逮捕解押至富顺县关押,善存筹了几千元钱,左磨右磨,才算把人给救了回来。不光如此,雷霁紧逼紧跟,限商业协会十日之内凑集六十万银元,尽快还清旧欠。

静渊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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