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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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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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见她珍视的模样,瞟了一眼那香水瓶子,心中狐疑,忍不住问:“谁给你的?”

七七脸一红,没有回答,捧着散落的物事慢慢站了起来,想把它们放到桌子上。静渊却猛然走过来,一把抢过那瓶香水,拿到眼前一看,已知此物绝非清河能买到的物品,略一思忖,心中顿时敞亮,冷笑道:“哦,原来是那佣人给的,我当是什么宝贵玩意。”

七七急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二哥给我的。”

静渊拿着香水瓶,用那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上面的金色小字,懒洋洋地说:“你二哥?你军队里的那二哥?他上哪里去搞的这种洋泾浜的玩意?上海?扬州?还是他那一毛不拔、连军费还要你老爹孝敬的金堂县?”

七七知道他已经知晓,便再也瞒他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跟他着急也没有用。便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把那些摔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回提包里,淡淡的道:“那你待怎么样吧。”

静渊笑道:“我待怎么样?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要把它扔了!”手一扬,便要把香水瓶摔到地上。

七七轻轻一声惊呼,奔了过来,右手伸出,要从他手里夺回香水,静渊一把将她的手扭在腰后,把她的脸扳过来朝向他,强迫她看着他。

七七从来未曾想过,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这么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这么一双俊朗清秀的眼睛,竟然也会有如此狰狞的时候。

她的心里响起了三妹的话:“姑爷人看着好好的,却让人害怕。”

她心中升起一股恐惧,不是怕他,却是怕她自己今后的生活。

那香水瓶握在他的手里,被他放到她的脸上,凉凉的,七七只觉得一丝寒意从背脊上冒了起来,眼中已带求恳,颤声道:“请你,不要扔。”

他心里却惟觉刺痛,拿着那小小的、晶亮的瓶子,问她:“我不扔它,那你,能扔掉他吗?”

七七心中一颤,脸上强自冒出一个笑容:“这只是一个东西,一个物件。”

静渊冷冷一笑,把香水瓶往身旁的桌子上一放,把七七的脸用力凑近自己,头低下,嘴唇贴在她的眼睛上,轻声道:“七妹,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也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你就是太聪明。”

七七眼睛只不敢瞧他,余光往桌上一瞟,那香水稳稳放着,被灯光映得闪闪发光,香气正袅袅地飘了上来。

她却心中焦急:不要飘上来,千万不要飘上来,不要让他闻到。

第一卷 洪流 第三十二章 惊风梦雨(3)

他的声音很低,口中的呼气热热地向她袭来,可她却只觉得寒冷。

“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不要再惹我。”静渊喃喃道,从七七的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吻了下去,她看着他的脸,那张脸上看不到丝毫对她的怜惜,只有愤怒、痛苦、甚至是恐惧。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能有如此复杂的神色,只觉得或许是她身上担负一种罪孽,而这罪孽,又偏偏如她的姻缘一样,和他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外头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雨终于下大了,屋里虽亮着灯,却依旧能看到窗外闪电划过的光芒,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的雷声,烈风挟着暴雨而来,凶狠地击打在窗棂上。

他似乎要把她揉碎了,可在心里,他却惊异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狂暴。他看着她泪光莹莹的双眼,在迷失中暗自痛悔,可他却控制不了,他越不想这样,却越是控制不了。

“我不该这样的,”他在心里叫道,可虽然如此,他却忍不住狠狠对待她,像狂风席卷大地,像这正在进行的暴雨。

她终于流泪了,他尝到了她泪水的咸味,冰冷的泪水,却似烙铁一样烫到了他,他猛然将她推开。他不敢看她,却从对面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仓惶,羞愧,恐慌。

七七伸手擦掉眼里的泪水,用一双倔强的、含泪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问:“你为什么会这样?”

他身上微微颤抖,不敢看她,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外屋的门被他打开,再被砰的一声关掉。

七七浑身发软,两手扶在桌上,身子兀自发着颤。

她似乎听到楠竹在外头道:“东家,这么大的雨,是上哪里去?”

没有听到静渊的回答,只有雷电轰鸣之声响彻霄汉,那纷乱的雨,让人心乱如麻。

新婚一月不空房。

房未空,人却只有她一人。

她苦笑,抬起头看到衣架上静渊的外衣。雨声和雷声混杂在一起,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划过,她却只能抓住一个念头,她快步走到衣架旁,取下衣服,跑出门去。

她只知道,她不能让自己的丈夫把自己丢下,她也不能丢下他。

楠竹还站在走廊上,脸色张皇。

“奶奶,东家刚才……”

“给我拿把伞。”七七打断她。

楠竹忙跑去取了把伞来,七七一言不发,撑起伞便往外走。

“大奶奶!”楠竹在后面追,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七七只觉心烦意乱,懒得理她,弯下腰把裤腿略挽了挽,快步出了玉澜堂,出了林府,往六福堂跑去。

暴雨倾盆如注,盐店街上只有些微光亮,她隐约看到静渊走在那瓢泼大雨中。

大叫:“静渊!”

狂风似长着双手,胡乱地扯着她的伞,让她偏偏倒到,她躲到大院外那棵栗子树下,试图辨别一下方向,风挟着雨过来,她冷得瑟瑟发抖,鼻子里是浓烈潮湿的土腥味儿,看到一束闪电在远处香雪堂的屋顶闪了一闪,接着又一道闪电,不知道是落到哪家盐号的屋顶上,轰隆的雷声,有一刹那让她的思维顿了顿,她觉得这样的暴雨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就好像自己已经存活了几十年,几百年,几万年一样,这暴雨的味道是如此熟悉,从来没有变过。

静渊隐约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发现家门外栗子树下站着她那小小的身影,他心中激荡,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

七七见他停住,忍不住用手指指路边屋檐,示意他别在雨里站着,他却就似没有看到一样,站在街道中央,任雨水从头至脚淋下。

她忙跑过去,她的鞋子湿透了,冷得钻心,她奔到他身边,把伞高高举起,想为他遮住雨。可这时才发现他比她高了太多,她举起了伞,登时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雨中。

“傻瓜!”

他低声道。

七七没有听见,只仰着头,想看他的脸色,雨水浇得她满头满脸都是水,一来天色漆黑,二来雨太大,只见到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痛苦的柔情。

“傻瓜!”他的声音大了起来。

她身子一轻,他一把将她抱起,手一松,伞落在地上,片刻就被风吹得老远,啪地一声打在一家盐铺的廊柱上。

“伞!”她叫道。

“傻瓜!”他紧紧拥抱着她,让她贴在自己湿透的衣襟上,听到自己热烈的心跳。“傻瓜!傻瓜!”他连说了几声。

“你的衣服……现下全湿了。”她仍说着,想把手中他的那件外衣藏好。

他却在雨中寻到她的嘴唇,让她没有再能说下去。

“对不起。”他小声说。

她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哇”的一下放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哭着,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声堵气咽,浑身发抖。

他将她裹在自己怀里,吻着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他觉得自己的眼中似有热流,他笑自己不争气,笑那寒风冷雨都不能阻挡的热流,原来他的泪水,竟也这么容易掉下来。

雨下了一整晚,到五更天方渐渐停了。天井里的绣球花、牵牛花,被大雨打得东偏西倒,一棵一米高的海芋,被雨水折断了叶子,散在地上。屋檐下泄水的小沟汩汩的流着水,汇到花园的小池里。

“吱呀”一声,西侧佣人住的一间厢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走下台阶,穿过天井,走到北边走廊尽头的佛堂,里面已经有低低的诵经声。

楠竹小心翼翼地敲敲门,里面的人停止诵经,柔声应道:“进来吧。”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湿透了,大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哭个不停,东家哄了半天,她越发得了意,便不住的撒娇撒痴。”楠竹伶牙俐齿地向林夫人汇报着,见林夫人眉头微皱,忙收起脸上那种搬弄是非之人惯有的狡黠,恭恭敬敬地道:“后来让柴房的刘四烧了水,两个人都洗了澡,约两更时,东家先出来叫厨房送了姜汤,我亲自送过去,他们喝了才睡的。”楠竹恭恭敬敬地向林夫人汇报。

林夫人往香炉里插上三柱新香,合手向香案正中放的一尊玉观音拜了两拜,缓缓问道:“那粥她可喝了没?”

楠竹的脸上泛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粥倒是没有喝,我单做了红枣茶,他们一回来,我就送了过去。”

林夫人点头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忘了,不能出一点茬子。她总有不想喝的时候,到时候得变着法子让她把药吃下去。你把她照顾得周到细致些,让她少些防备,这个小丫头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楠竹正色应道:“是。”顿了顿,又道:“太太,我该回去了,这时东家那儿怕已经起床了。”

林夫人微微颔首,慢慢将衣服下摆的褶皱抚平,端端坐在椅子上,楠竹快步离去。缓缓闭上眼睛,林夫人拿起手中念珠,慢慢叹了口气。

天刚亮,七七梳洗妥当,到厨房拿了黄嬢沏好的茶,捧了来到佛堂请安。

林夫人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穿着雪青色对襟薄绣袄,三道一指宽的葡萄红缎边,衣袖末端用镶了两指宽的月白缎子,露出两截雪藕般手腕,一对金丝蔷薇花手镯叮叮作响。柔顺乌黑的头发软软分开,半掩着白皙小巧的耳朵,给轻轻拢到颈后,挽着一个椎结,一只羊脂玉簪子,顶头镶着五颗极小的蓝宝石,衬得那极精致秀美的一张脸,眼睛却肿的像桃儿一样。

七七被林夫人的目光打量得不好意思,忸怩道:“昨天,昨天……”

林夫人道:“静官儿欺负你了?”

七七尴尬一笑:“没,没有。”

林夫人道:“我看一定是他欺负你,要不然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都怪我教子无方,至衡,你要怪就怪我这个当娘的吧。”

七七忙道:“不,不,母亲,我和静渊真没什么事,我们闹着玩的,真的,闹着玩的。”

林夫人却依旧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七七心里隐隐有些发慌,忙捧着茶,走到林夫人面前,笑道:“母亲,真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您喝茶!”

林夫人却不接茶,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直看得七七心里发毛。她想了想:“可是我太过嬉皮笑脸?”

忙端正了脸色,再次把茶献上:“母亲,请喝茶!”

林夫人这一下却不看她,而是看起手上戴着的一个翡翠戒指来。七七愣了半晌,目光便跟着林夫人的眼神走,只见林夫人那双手细细长长,虽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很好,那翡翠一汪碧色,清幽幽的,想是年头不短了,一串石榴石念珠被她挂在手腕上,颗颗精圆,如血珠子一样。正神色乱飞间,却听林夫人幽幽地道:“至衡,如今你也是我们林家的人了,你作我的媳妇,也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有些话我也不能跟你客气。”

七七忙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应道:“母亲请教训。”

林夫人道:“我们林家自来是最讲规矩的。你们孟家,且不说你父亲孟老板出身寒微,这另当别论,你母亲是下江人,对咱们这儿的规矩怕是也不太清楚。你从小的教养,原是跟别处的孩子不同的,我是早就知道的。”

下江人,是四川人对长江下游的人的蔑称。七七陡然听到她似乎有辱及她娘家的意思,一股热血就涌到脸上,手端着茶碗,止不住轻轻抖了抖。

林夫人听到茶碗的响声,微微一笑:“这学规矩呀,不在早晚,在于诚心。静渊自小品行端正,向来把长辈的教训当做天一样来遵从。你既然当了他的妻子,就更应该规范自身言行,做的事情,更是要符合自己的身份。”

七七强忍着气,笑道:“母亲行止端方雍容,是媳妇的榜样,媳妇从今往后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定能学到母亲万一。”

林夫人笑道:“你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伶俐的口齿,真让人疼也不是,不疼也不是。那我就先教你第一个规矩吧,当然,学不学在你。”

七七强笑道:“学,当然学!”

第一卷 洪流 第三十三章 月出(1)

林夫人道:“这茶你端了半天,想必已经凉了,你去换了热的来,我再告诉你。”

七七忙道:“好,我马上去换!”

便端着茶出了佛堂,到厨房去,黄嬢正看着两个仆妇做早饭,见她回来,茶碗里的茶原封不动,奇道:“怎么不喝了?”

七七笑道:“水凉了些。”

小炉子上尚坐着刚泡的那壶茶,黄嬢换了一碗,递给七七,笑道:“太太胃不好,是不能喝凉的。这立了秋又下了雨,想是凉的快。”

七七连忙端了回去。

林夫人让七七掀开茶盖,只微微侧过身,把眼睛往那茶碗里一瞅,叹道:“这人呐,真是越老越挑嘴了,也不怕媳妇你说我的不是,我就只喝新沏的茶呢。”

七七仍笑道:“不妨事,我就再走一趟便是,只是累得母亲再等会儿。”

赶紧又去厨房,将茶炉里的剩茶连同茶碗里的茶全倒了,重新取了茶叶,舀了水重新烧煮。早饭在大堂摆好了,黄嬢正回来拿手巾,见她又在厨房,讶异道:“大奶奶怎么还在这儿?楠竹都去佛堂叫了,东家正等着一同用早饭呢。”

七七尴尬一笑,心道:“婆婆给我下马威,我又怎敢跟你嚼舌根?今天若不把这茶敬好了,以后只怕日子难过。”便说道:“不妨事的,我这边马上就好。”拿着厨房一把小蒲扇,只连连煽火。

正忙着,楠竹从外头走了进来,说:“夫人说先去大堂,不耽误东家用早饭,让奶奶拿了茶直接去那里。”

七七有些着急了,被柴火的烟呛了一口,咳嗽起来,楠竹忙接过她手中的扇子帮忙。不一会儿,水开了,七七定定神,泡了茶,急急忙忙端着往大堂走去。

静渊和林夫人已经在饭桌前坐好,静渊听见七七轻盈的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她头发凌乱,满脸通红,眼睛肿肿的,却显得异常可爱,俩人目光相接,想起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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