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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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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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颤,身子似乎痉挛起来。

戚大年一惊,忙走上前去,静渊摆摆手,垂下了头,无声地嚎啕,肩膀因为抽泣一抖一抖,他似乎呼吸困难,过一会儿就会长长的吸一口气。

他声音颤抖着,间杂着艰难的呼吸,“她需要我保护她,我却帮着伤害她的人。她要保护我和她的孩子,我却打了她。戚伯伯,我真是个畜生。在母亲眼里,在她眼里,我都是个畜生。”

戚大年含泪道:“不,少爷,你不是。你只是……只是没有办法。”

静渊轻轻苦笑,眼睛直直地看着相片:“我去她娘家看到宝宝,这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过两天我就会去接她和她妈妈,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一起高高兴兴生活,我每次从盐场回去,她和她妈妈就会在家里等着我。我也曾经一直这么想。可是今天突然知道,再也不能了,即便我能天天见到女儿,可我和她却再也不是一家人,不是了。戚伯伯,你明不明白?”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戚大年,“可我知道,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他捶了捶自己的心口,“这儿今天突然有些空,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连走路都像踩在空气里,心里一抽一抽的,觉得太可怕了,今后,将来,都太可怕了。戚伯伯,你明白我这种感觉吗?”

戚大年走了过去,将手放在静渊肩上:“少爷,珍惜现在还有的吧。今后的事情,自有老天爷来安排。若是您真心爱大*奶,就得真正为她考虑一次,大*奶生性善良,定会记得您对她的好。”

静渊怔怔地坐着,许久,无力地将头趴在书桌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码头宝川号的货棚,点完第一批要运送的盐袋,冯师爷回头对罗飞笑道:“飞少爷,可以用早饭了。”

罗飞将手上东西一放:“去里头帮我收拾一下,我去一趟江津。”

冯师爷讶异万分,道:“这是为什么?我以为……我以为您今天会去……运丰号呢。那个……孟夫人不是说……”

罗飞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目光闪了闪,轻声道:“林静渊生性多疑,若是此时我去看看七七,他难免又胡乱疑心什么,只怕到时候再伤及七七。我去江津帮她料理下仓库的事,也算是能帮她一点吧。”

冯师爷恍然大悟,点头道:“飞少爷说的是,天长日久,今后有的是时间。那还是先用早饭,吃完了再走。”

罗飞看向悠悠的清河,天高云淡,水汽空濛,天长日久,是啊,天长日久,他想到这四个字,目光变得柔软温暖,不论今后如何,只盼她所有的苦楚到此为止,天长日久,她终会拥有安宁与幸福。

在等待林家回复的几天里,尽管表面上很平静,但七七依旧有些心绪不宁。

善存并没有怎么用言语来开导她,孟夫人虽时不时去女儿房中说话,却知道此时其实谁也帮不了她。她心中的结,只有她自己去解。

一日下午,善存回到了家里,七七正和秀贞一起看着园丁栽种新买的花苗。

“七七,”善存对女儿招招手。

七七走过去,微笑道:“怎么了,爹爹?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善存一笑:“一会儿还得出去,你跟我一起。”

“去哪里?”七七奇道。

善存脸上带着笑容,目光颇有深意:“去平安寨,见一个人。”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浮生落照(3)

平安寨的北边是个坝子,有一个水汽蒙蒙的小湖,湖边矗立着一个厂房,厂房外围是一圈钢铁管道,善存对七七道:“那就是杨老板的凤兴制盐,外头的管子是用来排蒸汽的,专门从汉阳运来的。这里有了化工厂,你爹爹我的盐今后提炼盐碱,也不用再走大老远的路了。”

七七嗯了一声,对那盐碱厂并没有多少兴趣,却是把目光投向山谷腹地一排密密的房屋。绕过正在施工的公路,朝老路一直往里走,他们直走到寨子里。

平安寨修造于咸丰年间,最多人的时候曾居住几万人。有一些前清盐商的别墅庄园,均为三进四重的大堂院,庭院中多广植丹桂和香樟,年深日久,树冠盘成了伞状;树龄已近几百载,房屋也都是老房子,彩绘璧刻依然鲜艳如初。七七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雕梁画栋,有些房子似乎没有人住,只有一些老朽的家丁在外头晒着太阳。穷人们则住在西边,靠着山崖,有一些人住在岩洞里,就用一个竹排子做门,露天支着灶,有的连铁锅都缺着半边。

贫富差距,可见一斑。

七七皱着眉,心想,富人的房子空着无人住,穷人却没房子,住在山洞里。

善存见她郁郁寡欢,轻声道:“以后这里会变一个样子,西场的盐号可能全部都会搬过来。盐场增产,也缺人力,我们就近招工,有些没有生计的人只要能做活儿,总会有口饭吃,也不愁没有屋檐遮雨。”手一扬,指着东边坡下:“那里现在在修着防空洞,是政府出的钱,我们盐场各盐号义务派工人去帮忙,工钱我们垫付。将来打仗,这里地势好,不一定能被波及,即便真打来了,也是躲有可躲,藏有可藏。”

清末,平安寨里住着的富人渐渐均迁入清河市区,人口比当年少了许多。善存突然间得了平安寨由东至北一大块空地连着几排房屋,许多人虽知道孟家手气大,从平安寨那些老朽的地主们手中盘下地来并不算太困难,但至于究竟用这离市区甚远、又算是半个山区的地皮做什么,直到杨霈林的凤兴制盐迁入这里,众人才依稀明白,原来,孟老板是想把这里变成第二个、且是不一样的盐店街。

七七不清楚父亲带自己来见谁,但潜意识中却感觉,这个人也许与父亲拥有的这块地皮有关,可是,自己对父亲从谁手中得到这块地并不感兴趣,那么自己见这个人,有什么意义?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觉得有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

善存见七七缓步走着,神情有些凝肃,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坐下来歇一会儿。”他指了指一个茶铺子。

七七微笑道:“不累,走走看看也好。”

“七七,”善存忽然道,“我知道你去要了静渊天海井宣统年的老账,可看出什么名堂来?”

七七心中一跳,眼中光芒一闪,对父亲道:“天海井的账,和杜伯伯给我看过的账有些相似的地方。宣统四年,天海井和杜老板的盐号都曾经从美国进口钢丝绳,只是两家的账簿里都只是说到进货的数量,按照常理,货价、运送货物花费的时间和银两、所经路程,却都没有写在账簿上,只是在旁边不起眼的地方做了个标注,写着雍福号和美孚几个字。我后来得知,他们正是委托一个叫雍福号的运盐号去买的钢丝绳,那么林家的井灶因为这钢丝绳出了事,罪责并不应该全在林家。可是,为什么账簿上却将好多事情故意写的模模糊糊呢?”

善存听着,眼睛半闭着,看着通往前方的长长的道路和路两边鳞次栉比的房屋。

“那么你觉得说明了什么问题?”

“说明了有一些事情盐号的主人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包括这个雍福号,我打听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运盐号,宣统元年的时候才开的,没有什么名气。可为什么两家大盐号的东家都要去找它来订货,而且,静渊的祖父不就是因为这次订货的钢丝绳出了事,才被抓进了官府吗?”七七很平静地说着,心跳却渐渐加快,凝视着父亲,把脚步停下:“爹爹,你要让我见的人,究竟是谁?”

善存的白发在风中微微飞扬着,他轻声道:“七七,当年把你嫁给静渊,我是有一份私心在里头。我以为有些事情能两全其美,可是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我害了你。你的婚事是我为你安排的一个命运,如今你要和静渊离婚,这是你在为你自己的今后做选择,我心疼你,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这十年你是一路苦过来的,好日子屈指可数,爹爹已经老了,想趁现在活着,尽力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弥补我的这个错。”

“爹爹……”

善存轻轻叹息一声,“今后的人生还很漫长,我不希望的女儿带着包袱过下去。”

远处巷口走来一个老者,身着素服。

七七犹疑地看了父亲一眼,再把目光转向那位缓缓行来的老者。

善存却凝视着女儿,柔声道:“七七,过去的十年虽然很辛苦,但至少你和静渊夫妻一场,彼此有情,是命不由人,不得已才走到这一步。我因守着一个承诺,当年的事一直瞒着你,瞒着很多人。但是今天,我打算告诉你一切,也许只有这样,你才会丢下你的包袱,兴许也会觉得,这十年,也有一丝值得。”

七七激动地睁大了眼睛。

说话间,那老者已经走到了父女俩身前,目光温和。

“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见到你,你还只有两岁呢,小七七。”老者笑道。

“爹爹,这位伯伯是……”七七有些激动,只知道一直牵绊自己的一个心结或许今日就会解开,声音不免有些发颤。

老者手里握着一小本卷宗,交给了善存:“孟兄,这是你要的。”

善存微笑道:“七七,这是你一直要找的人,小时候我带你见过他一次,不过你那时太小,当记不得了。如今好好记住他的样子,今天你见了他,也许许久又见不着了。”

老者呵呵一笑,点头道:“不错,我是地老鼠,见不得光的。”

善存道:“杜家的缆绳实际上是从天海井买入的,数量并不多,总的进货确实是通过的第三方,也就是雍福号。这位伯伯就是雍福号的老板,王和坤,字昌普,和前些年过世的西场王和辉王老板是同宗,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七七震惊下竟忘了和王和坤见礼,王和坤却微笑着,浑不以为意。

善存将手中账簿交予七七:“当年所有的明细账,都在这一本里记着。”

七七的手轻轻颤抖,低下头,将账簿翻开。

平安寨虽在民初衰落,房屋建筑以及街道布局却依旧保持着当年的风貌,北边的那块地有片堡坎,清末时上面修有一座戏楼,正对着不远处的湖水。直到现在,一年中逢神会或打清蘸,各村村民都会在戏楼里看梆子戏。如今戏楼倒是空着,后院的四合小院被善存租给了杨霈林做工厂的食堂,黄昏将近,烟囱里冒起袅袅炊烟,人声渐起,工人们踩着暮色而来。

因厂房设备新近迁入,杨霈林白日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厂里看着,这几日早中晚都在平安寨吃饭,和工人们一起说说笑笑走进戏楼的大门,正要拣张桌子坐下,却把脚步顿了顿。

只见善存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花从小院里出来,一个**正坐在戏台下一个小方桌前,见到忙要起身去接,善存道:“你坐好,坐好就行。”

抬眼间见杨霈林站在门口,善存笑道:“杨老板来的好,我有个老友从宣德镇带了点豆花,一起来尝尝吧。”把豆花放到桌上。

杨霈林微笑道:“孟老板今天怎么来了?”走上前对**颔首:“林太太。”

七七对他微微笑了笑:“杨先生你好。”

杨霈林见七七一双秀目微微有些红肿,先前从杨漱口中曾得知她与静渊分居,又在夫家受了伤之事,想着这女子神情郁郁当是为此,她父亲带着她到这里来,或许是让其散心的,便只做不见,与善存笑着客套了几句。

七七去又拿了一副碗碟,低头给三个人拌调料,忽然想起什么,对杨霈林微笑道:“杨先生是不吃咸豆花的,我差点忘了。”起身道:“我去找点白糖。”

善存道:“小心别撞着,院子里窄,现在人多。”

杨霈林待要说其实不必,便吃咸的豆花也无妨,七七已经走了几步远,声音传来:“爹爹放心。”

善存看着女儿背影,叹了口气。

杨霈林实在不方便过问别人家事,因而也就没有说话。倒是善存轻声道:“这孩子总不想让自己闲着。”

杨霈林脸色微微一动。

刚吃的两口,平安寨隶属的永平乡公署来了人,说乡长设了宴,一定求孟老爷赏个脸,连拖带拽把善存给请了去,又要请杨霈林,杨霈林笑道:“我总上你们乡长那儿吃白食,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今日厂里还有事,帮我谢谢你们乡长。”

七七因是女眷,便留在这里,见善存走了,杨霈林却依旧坐着,碗中的饭吃的差不多了,便道:“杨先生不用等我,你厂里不是还有事吗?我一会儿在这儿等我爹爹就好。”

杨霈林摇头:“没什么事,我只是不想去跟他们应酬。”

七七点头,见有苍蝇飞来,便把筷子放下伸手赶苍蝇,一会儿又瞧了瞧杨霈林的碟子里,白糖已经没有了,便又要起身去给他再多舀些来。

刚刚一动,杨霈林突然伸手,轻轻在她手腕上一搭,但是很快就把手拿开,沉声道:“你别这样。”

七七一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浮生落照(4)

天已经暗了,飞蛾围着头顶的电灯打着旋儿,暖暖的光晕被那些柔嫩的翅膀扇得忽明忽暗,平日里他给她的印象总是矜持而淡漠,而此时语声清醇,竟有丝带着暖意的温柔:“我也曾经试过让自己忙碌,一件事接一件事地去做,让自己忙得什么都不想,可是后来发现,事情依然摆在那里,永远也逃避不了。”

七七清楚杨霈林在暗指什么,脸上微微一红,心中却陡然酸楚,把头轻轻垂下。

工人们陆陆续续离了戏楼,往工厂而去。

有的主动跟杨霈林打着招呼:“杨先生,我们回去了。”

杨霈林微笑着回应,七七本以为他也会跟着走,孰料他却道:“你晚上能喝茶吗?”

七七有些愕然,抬起头道:“能喝。”

杨霈林轻轻一笑,起身去院子里提了一个热水壶,又拿了两个杯子、一包茶叶,给两个人一人泡了一杯茶。

“这茶是今年的新茶,不过现在也不算新了,你凑合着喝吧。”他把茶递给她。

茶香悠远,香馥如兰,是西湖龙井。七七谢过杨霈林,捧着茶杯小口地啜饮,

见杨霈林不做声,悄然抬起眼睛,他扶着茶杯,眼睛看着一旁小院,不知在想些什么,远处稻田里时不时传出一声蛙鸣,她想起那次在峨眉山被自己吃掉的两只琴蛙,忍不住露出微笑,但又随即想到静渊,想到过往、如今和未知的将来,柔肠寸寸,几欲流泪,忙把眼睛又垂下。

杨霈林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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