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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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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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好了,甚至可以活动了,却又总是在即将动作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告诉自己:它受过伤,不要动它。

过去,所有的过去,总会时不时换一个样子来提醒她:不会过去。

或许真的如那大夫说的,专心做点事情,动动脑子,可能慢慢就会好起来。所以她只要一有精神就拿起她的刺绣,很奇怪,即将完工的那几天,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她也要开一个绣坊,或者,再连带做一点别的事情。

养伤的那段日子,除了善存和至聪经常过来看望,静渊形影不离的陪伴。

他和她,从来没有单独相处朝夕相伴过这么长时间。纵然曾在心底无数次期待过,可真正实现,代价却如此惨痛。

身心都遭遇重创,虽然从来不说,但半夜她经常突然醒来,不是在噩梦中惊醒,就是被身上的伤疼醒。

静渊从不跟她提起一句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要忘,他更要忘。

她有时发现他总在暗中悄悄地观察她,一开始是因为她行动不便,只要稍微有个动作,他立刻就会紧张地走过来,问她:“要什么?我给你拿”

直到她有一天从镜子里发现他的眼神。

他看着她,就像看到一个珍爱的瓷器变成了碎片,他再怎么喜爱,可那已经是碎片,再也无法愈合的碎片。所以才绝望,因为他还爱着她,爱着那些碎片。

可她在他的眼中,已经成了碎片。

她觉得有些事情本不用解释,可她太了解他,那么自尊要强。

终于能下地行走那一天,静渊很高兴,高兴得把她抱起来,抱得紧紧的,她仰望着他,见他脸上每个毛孔里都流露着喜悦,也不免被他感染,微笑着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低下头亲吻她,他确实想,可嘴唇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手臂忽然变得僵硬,像想起了什么,他把脸用上往后一抬,整个身子都往后面一仰。

尴尬的静默,难堪的对峙。

她轻轻挣脱站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自己的刺绣。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因为……。”

她被他的话刺痛了,打断了他:“你不用说,我知道。”

很多事情,七七从没有告诉过静渊。

出事之前,她曾去找余芷兰的丈夫,求他在欧阳松下马后帮静渊开脱罪责。也是那一天,她去找了罗飞,求他罗飞找到制约欧阳松的把柄,以免欧阳松被清查时连累静渊。

杜老板不愿让自己的产业被儿孙挥霍殆尽,又不想交给善存以使杜家盐号的名号被孟家代替,因此托七七将西华宫的地契交给罗飞,盐井则交给静渊,三七成的利,杜家为三,罗飞与静渊均占地租及股利的七成。

杜老板说:“至少杜氏灶台的烟火未绝,我别无所求。”

要正常经营盐井,井灶的拥有者,不得不依赖于土地的拥有者。

而地租要保值甚至增殖,又决定于盐井生产效益的好坏。

在这一点上,静渊与罗飞,会是相互依存而不是相互敌视对立的关系。他们联合在一起,即便善存真的要实施打击,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只是变局太快,事情的发展不尽人意。

七七养伤这段时间,除了雷霁公祭、警备局调查、还有这次商业协会对杜家财产进行公证和拍卖,静渊一直没有离开过七七半步。余芷兰的丈夫是刘湘派来的督办,亲自公告了对于罢市的处理,以及杜家部分财产分配的情况,这个时候静渊才知道,自己又拥有了清河最好的四口盐井,他根本没有料到,七七不声不响就安排了这么多事情。

他在清河的岸边徘徊许久,不知是悲是愁,只觉得她对他情义,他对她的痴恋,都成了一种负担,无论发生什么事,好的,坏的,大的,小的,全变成了压在心里的石头。

他整宿睡不着,却不敢翻身,怕吵醒了她。可她也常彻夜难眠,心里也没有想什么,只是无法入睡。

偶尔会听到他说梦话,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她近日很少哭,每到这样的时刻,那泪水就止不住流下来。

她明明离他这么近,他却在梦里呼唤她,就像她在远方,在天涯。

他在疲惫中醒来,看到她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他一惊,忙起身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过了很久,突然很小声说了一句:“没有。”

她仰起头看他,见他眼睛闪闪发光,她说:“我知道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不说就不去想,我也怕你介意。没有,他没有得逞。”

她说:“静渊,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做这样的解释。”

他愣住,心中却渐渐泛起痛楚,不可抑制。

他恨,恨自己。

他把她抱紧,她盈盈有泪,却是没有让它落下来,咬了咬嘴唇,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他说:“七七,我带你去看竹子。”

他以前就曾告诉她,想带她去看那片海一样的竹林。

当年他父亲去世,他堕落,自暴自弃,后来躲到了这里,总算摆脱了悲伤振作了起来。

这片绿色的海洋,像能荡涤尽世间的哀愁于烦恼。他带她来,他们一起忘记。

她的左手也慢慢恢复了,但是他还是会帮她穿针,事先把各种颜色的绣线穿好了,这才出去干活。

七七第一次见静渊干农活,把外衣系在腰上,拔萝卜、摘野菜、杀鸡、做饭,林家祖上虽是御厨,可他的厨艺却委实不怎么样,不是盐放得太多,就是油放得太少。最后还是她上手,把他的小炒仔鸡重新下锅,加水炖上。

她手上无力,他负责拿锅铲来回搅拌,两个人像过家家的小孩子,慢慢的脸上都有了笑容。

下了场雨,井里全是泥浆。天晴后,静渊向农户借了斧头和麻绳,又雇了些人,砍了几根大楠竹,用竹筒搭了一个长水管,从半山的泉眼接了水。

泉水四溅,汇到院子外头的水缸,再慢慢浸出来,流到排水的小沟渠中,水声潺潺,闪耀着光彩。

静渊累得一身汗,把嘴凑到管子前大口大口喝,泉水喝到嘴里,久违的甜美。见七七站在身旁微笑凝视,便恶作剧地把她一拉,泉水溅了她一脸,他哈哈大笑。

七七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凑过去喝了一口,多么清甜的滋味,她鼓着嘴,含着一口泉水,双颊红红的,说不出的娇艳可爱。

刚刚咽下口里的水,却突然唇间滚烫,已经被他温柔有力的嘴唇覆盖。

第二卷 孽海 第六十五章 浮华借问(4)

第六十五章 浮华借问(4)

天气渐冷,文君倒了一杯开水,一面喝一面捂着手,正备着课,忽见走廊窗台上一个小脑袋在那儿探头探脑,厚重的刘海,粉嘟嘟的一张小脸,骨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两转。

文君放下笔,笑道:“林婉懿,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宝宝嘻嘻一笑,说道:“宋老师,有人来看你了。”

文君奇道:“哦,是谁?”

宝宝离开窗台,过了一小会儿,牵着七七走了进来。

文君又惊又喜,忙站起来,笑道:“林太太,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总是宝宝外公家的人来接她,我一问,他们说你生病了。可好些了没有?”

七七笑道:“好得差不多了。”

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她的气色倒是还可以,头发依旧是寻常的发髻,却没有用簪子束着,而是一个蜻蜓点翠的夹子松松夹起,有几绺秀发垂下,凭添几分妩媚的风致。穿着件极柔软的栀子色短袄,衣襟上绣着散乱雅致的藤蔓,米色罗裙,一双白底细绿边的绣花鞋。

文君打量她一番,微笑道:“你总是这么漂亮。”

七七肤色白,所以很容易就脸红,低头对宝宝道:“去把东西抱进来。”

宝宝哦了一声,跳跳蹦蹦走出办公室,不一会儿,连推带抱的拿了一个大纸包进来,沉甸甸放在文君面前的地上,七七用右手手臂抱起,放到文君的办公桌上。

文君见她左手不便,很是惊讶,先不管包裹里是什么,只问:“你的左手怎么了?”

七七若无其事地说:“不小心扭到了手指,还没有好全。过段时间就好了。”说着给宝宝擦擦脸蛋上的汗珠:“乖宝,去你的教室里跟同学们一起玩吧,一会儿该上课了吧?”

宝宝仰头看母亲:“妈妈,你会等我放学吗?”

“妈妈等你。”七七微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宝宝向文君鞠了一躬,方高高兴兴地去教室了。

文君取了个干净杯子,用开水烫过了,给七七倒了杯水。七七从纸包裹里把东西拿出来,原来是好几套小女孩的衣服,都是冬天穿的,另有一个精致的小铜炉,和一个浅蓝色的大纸盒子。七七笑道:“以前见过你的女儿,所以比着样子给她买了几件衣服,我总是出去了一趟,来看朋友不能空着手。这个小炉子是给你的,天气凉了,往里头装点热炭,冷的时候用来暖手,你们要常用笔的,手冻僵了可耽误功夫呢。纸盒子里是信纸,我三哥送给我的,他爱买洋货,这是洋人的信纸,我不习惯用,你们是用钢笔的,便给你拿来免得我糟践了。”

文君很不好意思:“你病了我都没有去看你,你这样倒显得我做的不够好。”

七七笑道:“你对宝宝那么照顾,我感激的很。千万别跟我客气。”

文君在南京读大学的时候,有个驻外领事的女儿当同学,那个小姐就曾用过这种信纸。是英国一家百年老店“Smithson”卖的,米白色,带一点黄调,只在纸张的末尾有个小小的压印,淡雅富丽,极有纤维质感。据说大文豪狄更斯就曾用过这种纸来给友人写信。

这份礼物极是贵重,文君虽不是客套的人,也不禁连声感谢,抚摸着那一盒信纸,欢喜无尽。

七七问了宝宝这段时间的学业,文君不住称赞,说宝宝聪明,学得快,毛笔字在她的班里是写得最好的。

七七又惊又喜,很是高兴,笑得嘴都合不拢。

文君笑道:“她是家学渊源,听说林先生就写得一手好字,连清河的大才子赵熙都很佩服他呢。”

七七笑道:“他的字写得好不好,我是看不懂的。宝宝倒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练字呢,她父亲都没怎么教她。”

文君道:“有慧根,慢慢练,自然就会成。”又道:“宝宝很能吃苦,学校每个班级下学后都要学生轮流打扫卫生,她的班里盐商的小姐少爷们也很多,别人都是让下人来帮着做,只有她,总是自己打扫。有一次我看她一个人端着垃圾去倒,便跟她开玩笑,说你也叫你们家的仆人来帮你呀,她就摇头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七七虽然知道宝宝从小就懂事,听到文君这么说,仍是十分欣慰。操场西侧传来叮叮当当地斧凿声,七七因问:“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在修房子,又在修新的校舍吗?”

文君笑道:“那是新的礼堂,是令尊送给新的盐务局长的礼物,叫剑霜堂。”

原来郭剑霜上任后,善存为表相敬之诚,和校董商议,匀出一块地修建礼堂,就用郭剑霜的名字来命名。

这种事情父亲做过不止一件了,七七听了,淡淡一笑。

文君道:“这个新的盐务局长人倒是不错的,至少比欧阳松强多了。听说他一上任就开始征收什么公益费,从每担盐税中抽一角,成立公益费保管委员会管理,用来救济灾民、难民和作为教育的经费。我觉得孟老爷和他搞好关系,也不是什么错事,至少这样的人对清河百姓有好处。”

七七点点头,说:“听说他有一个公子也在誉材读小学。”

文君拍手道:“你说巧不巧,正好跟宝宝一个班,新转来的,是挺伶俐的一个小男孩。一会儿他**也会来,我引荐你们俩认识一下?”

七七笑道:“这倒不错。”

文君何等仔细的人,见七七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便道:“林太太,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七七想了想,道:“我听芷兰说,你之前在大学里学的是会计,不知有没有时间帮我个忙?”

文君道:“你这不是跟我客气了吗?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每周只是上午才有课,下午备完课还是有大部分空闲的时间。”

七七微微一笑,道:“我把我名下的盐号从我丈夫那儿要了过来,想自己学着管一管,好多账务、钱财上的事情都还不明白。文君,你若不嫌麻烦,便帮我补习一下……我不会耽误你太久,咱们朋友归朋友,你就当另收了个学生,我学费是一定会交的。”

文君的脸不由得红了:“你若给我钱,我们便不是朋友了。”

七七笑道:“那你是答应了?”

文君正色道:“女人做生意也就罢了,我这是第一次听见有女人要经营盐号。至衡,你让我刮目相看啊。虽然你父亲和丈夫都是盐场上顶厉害的人,他们自然会庇护你,不过我知道盐号生意不比别的生意,其中的艰辛为难之处,只怕以后会让你苦不堪言。”

七七笑道:“我还打算开一个绣坊呢,把账房就设在我的盐号里,这样两边都可以兼顾着。我其实也不想太多参与盐场的事情,只是想弄清楚钱财来去,免得混混沌沌,以后若出什么事情,好心里有数,做个准备。”

文君道:“能出什么事?”

“世道这么乱,天天都在出事。能有一份财产也是不容易的,若能好好守着,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多打算打算。”

文君忍不住笑:“你母亲家夫家都是有钱人,你的孩子能吃什么亏?”

七七淡淡一笑:“你说的也是,那就算我闲着没事干吧。”

文君握住她的手,笑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下午放学,果见郭剑霜的夫人来接儿子,文君便介绍她和七七认识,郭夫人欣然道:“林太太我是早有耳闻的,今天总算见到了。前几日拙夫新上任摆宴,本请了林东家,后来听说他陪着你去成都看病去了,我心里还觉得好生遗憾。”

郭夫人肤色微黑,容颜却甚是端丽,言辞和婉,穿着件素色衣服,腰际绣的墨色云纹极是精致,七七眼睛一亮,赞了一声,道:“郭夫人您是南方人吗?您这件衣服花纹轮廓针脚极是匀齐,像是用网针勾勒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广绣吧?”

郭夫人笑道:“林太太眼力真好,我这件衣服确实是广州师傅做的,我老家在番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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