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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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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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佥事之职抛出来,为的就是既要把太夫人这尊大佛请走,又不落下刻薄苛刻的名声。新夫人这话一出口,合族之人谁不夸她慷慨大方?她舍去的虽多,得到的更多。

“妩儿怎么了?”张恳父子见张妩落泪,都是关切。“我没事。”张妩拿出帕子拭泪,“爹爹,哥哥,吩咐侍女收拾行装吧,省的到时措手不及,慌慌张张。”

太夫人那儿早已鸡飞狗跳。她知道两个庶子没出息,不管用,也不指望他们,只命人到娘家宣宁侯府、张思的丰城侯府等处搬救兵,“太夫人被小辈欺侮,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出嫁已久,宣宁侯府又早已败落了,没什么权势。宣宁侯是她亲侄子,听了禀报,先是缩头不应,后来索性偷偷溜出府,躲了。宣宁侯虽没什么本事,却有几分自知之明,平北侯、魏国公,哪一个他也惹不起。

张思倒是很气愤,也很想为太夫人吼两嗓子,无奈她一见族长的面,就被一句“张家的事,自有张家人管”给轰了出来。张家老少爷们儿这么多,你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张思快委屈死了。她觉得吧,搬出嘉荣堂是应当应份的,历代国公夫人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承了爵,丈夫去世后也是搬出嘉荣堂的,这个无可说。可搬出魏国公府,凭什么?太夫人已是风烛残年,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魏国公府荣养,碍着谁了?一个孤老太太也容不下,这是堂堂魏国公府办的事么。

“狗眼看人低。”张思啐了一口,“若我嫁的是五哥那样的重臣,他们敢不敢跟我说这话?不过是欺负丰城侯府没人罢了。”

张思硬着头皮回去跟太夫人覆命,太夫人气了个仰倒。丰城侯夫人发了话,族里没人理会!这些个族人,眼皮子忒浅。

气过骂过恨过,还是要想法子的。太夫人把昔日好姐妹一一说了,“你去拜访。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夫人、老太太,说话指定管用。”

张思依言而去。这些老夫人、老太太倒都和太夫人交情匪浅,纷纷表示,“哪有硬逼人过继孙子的?天底下没这个道理。逼着搬走,更是没王法。”

义愤过后,却都没拿出什么章程:有儿有孙的,谁做事还会冲动不顾后果。说说话不费什么事,真要认真跟平北侯、魏国公为难,或跟张家族人讲理为太夫人主持公道,却是不成。

也想过要散布些流言,坏了张劢和阿迟的名声,激起“义愤”。但是行不通。张劢已经袭爵十几年,地位根本撼不动;阿迟虽是在贵妇圈中才亮相,那眼睛眨都不眨赠予指挥佥事之举实在令人心折,因此并没人会出于“义愤”,出面指责她。

魏国公和夫人小气?怎么会。你见过小气的人拿指挥佥事的恩荫不当回事么。有多少人拿着现银想谋这样的差使,也未必谋的到手。

魏国公和夫人苛刻林氏太夫人?怎么会。林氏太夫人一年多前还住在嘉荣堂呢,前年才把魏国公府的产业交完!太夫人如此刚强,魏国公府如此忍让。

折腾了三四天,张思、太夫人都是心力憔悴。而张氏族中,耆老们再三商议,一致决定给张慈过继儿子,不能再拖。太夫人若有人选,自然听她的;太夫人若实在挑不出人来,族里就替她定了。

以前,有意出继儿子的父母都是去巴结讨好太夫人,这回闻风而动,有常去族长家的,有结交族中耆老的,还有到张劢、阿迟面前毛遂自荐的。

这一番熙熙攘攘,直延续到正月二十。经过再三斟酌、挑选,最后张劢把两个备选放到族长面前,一个是张庆的儿子云哥儿,一个是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两个孩子都是三岁上下,长相机灵,聪明可爱。不管父母好不好,孩子,确实是很过的去。

不同的是,张庆夫妇品德是公认的不成,而张宪温柔敦厚,张宪的妻子周氏谦恭和气,风评极好。

族里直接把这两选放在太夫人面前,请她挑选一个。依着太夫人的意思,是一个也不想挑,任是哪个也不配做张慈的儿子。可一则族里硬压下来,二则张庆夫妇那两眼放绿光的模样吓着了她,两害相权取其轻,最后太夫人挑了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雨哥儿年方三岁,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长长的,看着很讨人喜欢。许是因为父母脾气都好,这孩子也是逢人就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可爱极了。

开宗祠过了继,礼式完结,太夫人的意思是当晚就带着雨哥儿回魏国公府。张宪沉默不语,周氏温文尔雅的反对,“东槐树胡同才是他的家。”

太夫人冷冷看向周氏,“你知道什么叫做过继么?既过继给我,孩子你便管不得了。”周氏不卑不亢,“过继,我略知一二。如今您是雨哥儿的嗣祖母,我是雨哥儿的族叔母,可对?便是族叔母,雨哥儿的事我也管得。他是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不会喜欢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雨哥儿,他要住在自己家里。”

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会过继?太夫人气的头都昏了。原以为张庆夫妇难缠,才挑了雨哥儿,谁知张宪这一家人也不省事。

太夫人并不理会周氏,命侍女搀扶着站起身,慢悠悠道:“我是要回魏国公府的,雨哥儿若不跟着我,依旧回原处吧。”敢跟我打别,这孙子我不要了。

周氏半分不慌张,“方才太夫人问过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过继。这会子我也斗胆问上一句,您老人家可知道什么叫做过继?仪式已经举行,族谱已经上过,雨哥儿的身份已是改不了。”

太夫人蔑视的一笑,抬脚要走。我就是不带他走,你敢怎么样?周氏不愧是出了名的谦恭,到了这时,脸色还是温和的,波澜不惊,“既然太夫人不肯带雨哥儿走,那,我只好把雨哥儿送到东槐树胡同了。雨哥儿年纪小,身边离不得人,您若不在,我便同去陪他。”

太夫人停住脚步,冷厉阴森的目光看向周氏。周氏微微低头,似是害怕,却还是坚持着,“雨哥儿,要住在自己家。”

连个周氏也应付不了?太夫人实在不想跟族长、族中耆老求助,觉得丢人,可她没办法,只好老着脸皮回过头质问,“竟没人管管周氏?”

族长咳了一声,招手叫过雨哥儿,慈爱的问道:“雨哥儿,好孩子,你跟太夫人住到国公府去,好不好?”

雨哥儿响亮的回答,“不好!东槐树胡同才是我的家,我要住到东槐树胡同!我要住到自己家!”

“小小年纪,便这般有主意。”族长摸摸雨哥儿的小脑袋,面带嘉许。在场众人多有跟着感概的,“怪不得太夫人挑了这孩子,有志气,有主见!”

周氏牵着雨哥儿要去东槐树胡同,族中并没人拦着。太夫人大为生气,她年事已高,连日来愤怒、伤心、筹算,身心俱是疲惫,这一气,竟致当场昏倒。

等到太夫人醒来的时候,已在魏国公府的偏院中。“雨哥儿呢?”太夫人打起精神,问着新过继的小孙子。

“小少爷,去了,去了,东槐树胡同……”侍女带着哭腔回道。知道太夫人不喜,唯恐被迁怒,吓的战战兢兢。

周氏,你真恶毒。

在太夫人的默许下,正月底,二房悉数搬到了东槐树胡同。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才进了大门,周氏便拉着雨哥儿,含笑过来见礼,“一路辛苦了!茶水都已备好,请先洗漱了,过来歇息。”一幅主人的派头。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太夫人恨恨骂道。

………………

二房往后会很热闹的!阿迟接到回报,关起门,笑着在落地穿衣镜前翩翩起舞。她独自一人对着镜子左右摇摆,极之放肆。

晚上张劢回来,两人心绪都是愉悦,“一一,咱们合奏一曲如何?”张劢凑到阿迟耳畔低语。阿迟笑咪咪伸出双手拍拍他的脸,“好啊,姐姐陪你玩!”

“你比我小六岁!”张劢板起脸,“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没的商量。”小孩儿硬要装大人,妹妹硬要充姐姐,不成不成。

阿迟一脸快活的笑,“我抚琴比你好听,若要抚琴,你便叫我姐姐!”仲凯啊,我不是占你便宜,其实我真的比你年龄大。

两人进行了一番友好协商,最后的结果是张劢勉为其难的叫了阿迟一声“姐姐”,阿迟笑意盈盈的叫了张劢一声“哥哥”,两人算是谁也不吃亏。

“我要好看的这把。”抚琴时,阿迟挑了璀璨古穆、金徽玉轸的大圣遗音。张劢自然让着他,要了她挑剩下的那把,庄重浑厚、伟岸高大的九霄环佩。

两人均是一袭白衣,净手焚香,端坐抚琴,宛如一幅画。美妙悦耳的琴音流泄而出,惊艳了星光,温柔了夜色。

柔翰和佩阿在外头服侍,柔翰俏皮的冲佩阿眨眨眼睛,我家二公子心情很好呢,你听听,这琴音多么澄澈明朗!佩阿抿嘴笑笑,我家大小姐的曲调时而欢快,时而缠绵,再弹下去,咱们悄悄撤吧,莫讨人嫌。

“一一,我要亲自为你谱支曲子。”一曲既终,余音袅袅,张劢柔声说道。

“谱支什么曲子呀。”阿迟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素华映月。”张劢神色缱绻。

“好啊。”阿迟歪头想了想,补充道:“素华映月,又名一一曲。”

四目相对,心神俱醉。

二房搬走之后,四房、六房相继搬走,各有一番忙乱。张钊、张锦待张并一向亲厚,住在国公府也是为了不让林氏太夫人一人独大,是回护张劢的意思。张钊、张锦搬家的时候,张并和悠然都来了,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张钊为人极有成算,武氏持家有道,是不用人担心的。张锦、沈氏夫妇就显得天真没城府,好在两个儿子都已是人到中年,孙子们也争气,单住之后,日子应该也不坏。

偌大的魏国公府,一下子空旷起来。阿迟淡定的四处巡视过,用不着的空屋子暂时封闭。贵重家什也好,摆件也好,该入库的入库,该蒙起来的蒙起来。

“很浪费。”阿迟真心这么觉得。这么大的宅院,只住自己和仲凯夫妻二人,不只是奢侈、铺张,简直是糟蹋、糜掷。

回平北侯府时,跟悠然说起,悠然笑着反对,“过个两三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眼中颇有促狭之意。过几年,等你们有了孩子;再过些年,等你们有了孙子,就不会觉得国公府太大。

想当初,哥哥想要十个八个孩子呢!悠然笑吟吟。虽然后来他知道生孩子不容易、养孩子不容易,两子一女也勉强可以接受,可在他心目中,孙子是越多越好的,十个八个的,可不嫌多。

阿迟想明白悠然的话意,红了脸。正月十五那天,大嫂傅嵘被确定诊出了喜脉,全家人都乐的合不拢嘴。师公还兴冲冲的开始盘算,“生个小阿勍好!到时候,孩子归我教!”

大嫂已是有了身孕,那自己……?阿迟脸更红了。悠然含笑拍拍她,“孩子的事,顺其自然最好,不必多想。”阿迟连连点头。

欢聚过后,张劢和阿迟临走,再一次邀请师公,“您跟我们回罢。”师公虽是心动,却坚决的摇手,“再等等,再等等。”新婚没多久呢,我老人家有眼色,不去添乱!

张劢和阿迟没法子,依依不舍的上车而去。

晚上张并回房,有些纳闷的问悠然,“阿悠,我怎么依稀听见,阿劢唤他小媳妇儿做‘一一’?”

悠然不解,“有何不妥?”小两口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有什么呢。

张并皱眉,“阿劢真可怜,在咱家是老二,成了亲之后,居然还是老二!”

把悠然乐的,“哥哥此话怎讲?”

张并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这都不懂?他小媳妇儿是一一,他自然是二二了。”

“哥哥你……”悠然笑的肚子疼,张并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一边替她揉着肚子,一边叹息,“阿劢,可怜啊。”

94、我视谋犹

“其实劢劢能做老二已经很不坏了。”好半天;悠然笑够之后;客观评论,“如今他还能做老二;等到小娃娃出生,他极有可能会变老三。”

不能吧?张并低头看向妻子;眼神中带着疑惑和询问。在他心目中;丈夫、父亲才是一家之主,才是当家作主的人。不过男人如果爱妻情深,让着妻子、哄着妻子也无伤大雅。譬如;妻子要执意要做岛主,丈夫便做副岛主;妻子要做老一;丈夫便做老二。

可是;等到劢劢有了小娃娃,会悲惨的由老二变老三?儿女压在父亲前头,那怎么能成,长幼尊卑全乱了套,小娃娃不得被惯坏了?

悠然跟他过了二十多年的日子,哪会不懂得他,故作沉吟,“岂止,往后小娃娃多了,他还会变成老四、老五、老六……小娃娃越多,他越靠后。”

“老六不行!”张并断然反对,“至少也要老十!”一个媳妇儿,八个小娃娃,劢劢你老十,就这么说定了。

张并神色极为认真。悠然无言半晌,捧腹大笑,哥哥你越来越没有原则了,不过我喜欢!

阳春三月之时,程御史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已经年过半百的程御史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程帛这门亲事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好,邓攸既年轻又俊美,还是堂堂羽林卫指挥使,前途无量。女儿既不用做人填房,又不用嫁个穷酸,程御史心里美滋滋的,走路都想飘起来。

他这一飘飘然,就把秋姨娘也带过来了。秋姨娘本就生的美艳动人,自打程帛定了亲,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更加巧笑嫣然,楚楚有致。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轻启朱唇,央求亲去京城看女儿出嫁,程御史怎忍违背?

程御史船到通州,平北侯府已差了仆役侍女前来迎接,一行人顺顺当当到了客栈,歇了一晚,次日启程赴京,直接把程御史接到别院,“侯爷说,他改天替您接风。这别院才打扫过,您先凑合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千万别客气,只管开口。”等程御史一行人安顿好,礼貌的告辞了。

秋姨娘有悻悻之色,“瞅瞅这架势,打发穷亲戚呢?没拿咱们当回事。这不,一两天了,正主愣是没露面儿。”程御史讪讪道:“表弟日理万机,忙的很,忙的很。”含混着打了岔,糊弄了过去。

程御史和秋姨娘这一对,一个是爱美色的男人,一个是仰人鼻息的妾侍;一个要曲意奉承美女,一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主人,故此两人之间倒一直很和谐,极少龃龉。十几年过去,颇见情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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