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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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蝶-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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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莲娜含泪拍拍她的手,道:“两村也不甚远,总还是能见面的,妳若不能来,娘就去看妳。”
一滴清泪从盖头里面落了下来,她枕上母亲的膝,眼泪将盖头和母亲膝上衣料印出一滩水渍。她在母亲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家门上了轿,由王媒婆说了些吉祥话语,起轿而去。
迎亲队伍静悄悄的,浑不似嫁娶,只像是往来运着一件物事。咏儿毫不在意,她本就爱静不爱闹,况且于她来说这也不是喜事。她再次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和药末,确认没有遗漏掉失后闭目小歇,让有些骚动的心平静下来。
忽感一阵异样,好像听见蛇琴在唤她,如那时他被窃偷丢弃在枫围之地一般,毫无来由地心有所感,是源源不绝的思念让情意相通的两人心有灵犀。她脱口轻唤了声蛇琴,激动地透过盖巾向轿窗外张望,然而外头除了皎白月光下的树影之外,并不见她牵挂的身影。
当是意有所念,闻其幻言了吧。她失落地坐回原位,闭上发热双眸。
董家只在家院里设了几桌酒席,宴请相熟的朋友沾沾喜气,新娘子尚未入门,董崔就已痛饮至半醉。约莫半个时辰后,迎亲队伍进到西村,董崔乐腾腾地在门口相迎,一见到娇红如花的咏儿就已魂飞九天,尚未揭开盖头便已浑身酥软,巴不得马上抱起软玉温香入洞房几番覆雨翻云。
拜过天地,新娘子先进了新房,董崔在外头敬酒,那群猪朋狗友硬是将他灌得全醉才肯放他去洞房。董崔东倒西歪地入了房,却见新娘子早已自揭头盖,端坐在桌前相等。
他醉得摸不着头绪,妳妳妳个没完,舌头大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咏儿朝他浅浅一笑,道:“我什么我,等了你很久呢,快来坐下。”
董崔从没见过她给他这么好脸色,这一笑简直勾去他三魂七魄,当即顺从地坐到她身旁,伸手就去搂她,不料却搂了个空,咏儿已先一步让开身子,笑道:“急什么,我还会逃了开去吗?先喝交杯酒吧。”将一杯斟好的酒递到他面前。
董崔呵呵一笑,醉言醉语:“喝了交杯酒,好妹妹就……不再逃了?”
咏儿用笑容勾他:“当然不逃,你喝了这杯酒后,就上榻等我。”
董崔哪还等得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拖着醉躯扑上床榻就动手宽衣解带,口中叫唤:“妹妹快来,我……我忍不住了!”抬头见她不动,急道:“来啊,害羞什么,咱们早已经……已经……”话没说完,一阵强猛睡意袭来,打了个大呵欠后,歪头昏死过去。
咏儿走到床前去推他唤他,董崔含着酒臭打着呼噜,咕哝一声也没有。咏儿冷下眸子,吹灭烛火,就着月光拿出匕首,浑身血脉都沸腾起来。她跪在榻上,匕首高举在董崔心口前,强令自己不要害怕不要颤抖,深深吸气,一刀刺下!
董崔闷哼一声,霍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插着匕首、被鲜血染红的胸口,和蜷缩在床角发抖却仍无畏瞪视着自己的咏儿。她在他伸手欲抓她之前就已逃至房屋最远的角落,看着喊不出声的董崔握住刀柄,奋力一拔,汩汩不绝的腥暗伴随着一声粗吼,喷洒在喜气的布置上。
鲜血扩散一地,咏儿不知道自己脸颊上滑落了两道惊惶的泪水,想撇过脸,却又逼自己注视这个毁了自己的恶人最后的死态。在董崔胸口毫无起伏之后,她不知自己呆滞地站了多久,继而缓慢无神地捡起那柄手屠仇人的工具,用袖子将刃上血迹擦去,同时手中捏了张写好遗言的字条。
到了最后,她也不要他的脏血再污她一次。
她望向筛进屋里的月光,心中忽想:蛇琴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坐在屋中一隅,和她一样沐浴在这片皎洁的月光下,如她念着他一般也想着她?
她恍惚一笑,无可堪比的纯洁笑容,寒刃生光。
血若艳花。
第27章 永情梦
随着轻睁的眼,泪自公孙婵眼角滑落。梦里的伤痛似此时普照的秋阳,兜洒在每个人心上。小苍蝇掩面低哭,众人沉默无语,就连向来淡漠的凤栖木亦是轻喟。
蛇琴感到一股灵身剧撼的恸,这般痛楚犹甚琴弦忽断时带给他的冲击。他轻抚咏儿附魄的脸颊,如她往日轻抚他那般,他总会脉脉注视着她水润生光的眼,而她会温柔回视,可现在的附魄却只是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眼帘不曾稍眨。
“咏儿真傻,妳为何要独自承受苦痛,却不说与我分担?我虽是渺小物灵,不懂人类复杂的心思情感,但物灵有物灵的感知,无论妳遭遇什么事,无论妳嫁与谁为妻,无论妳老衰病弱、容颜更改,在我眼中,咏儿都还是咏儿,是那个知我爱我、疼我惜我的人,没有第二个,没有人能替代,是我认定的人啊!相守一生,永不离弃……这是妳说的,物灵和其它生灵同样相信承诺,可妳怎么不守信约?”
心中悲痛难当,却落不下泪。物灵没有生命,本就没有眼泪。
咏儿附魄开始瓦解,蛇琴大惊,将她护在怀里,惊叫:“咏儿别走!”幽微青光逐渐稀离,如烟似雾自他胸前逸出,四散于天地之间,终至了无痕迹。蛇琴呆视着青光最后淡去的地方,心中空荡荡地,只觉从此孤身一人,再无理由可自我安慰,再无人可寄托思念。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抛下了。
“蛇琴……”公孙婵眼泪不住滑落,轻声道:“蛇琴,咏儿不在,你还有我们的。”
“是啊,蛇琴哥哥……”小石头感同身受,难过地不知如何安慰,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蛇琴恍似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失神呆坐片刻,方低声道:“我想请各位帮我最后一个忙……咏儿遗愿用火焚去她的身子,这枫围之地是我和她最喜欢来的地方,她……会希望从这里离开的……”
众人相视一眼,收拾悲伤,回到村中由凤栖木将伊莲娜唤醒,提议这件事。伊莲娜对任何事都不在乎了,没有多加反对,但因无法承受爱女尸身在火焰下化为灰烬的景况,只愿在家中等候,将此事托与仅有数面之缘,却令人信任的公孙婵一行人。
秋阳如煦,天光欢好,红枫簌簌而下,落了几叶在棺木之中,与喜服相映相融。已让母亲整理过遗容的咏儿清丽如昔,蛇琴在一旁贪恋地凝视着她,嘴边噙着一抹迷离的微笑。
他看到草地上生着不知名的淡黄小花,采了来给咏儿簪在鬓上,笑道:“咏儿这样真美,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唔,咏儿还有些好看的发饰,该取来簪上才是……也罢,我不大懂这些,咏儿没有那些点缀也是很好看的。”
众人见他言行痴呆,心中不由凄恻,不欲打扰他,只在一旁耐心守着。蛇琴又对咏儿耳语一阵,不知说了什么,自己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含情脉脉注视咏儿好一会儿,才转头对抱着胡琴的小苍蝇道:“好了,姑娘请将琴抱过来。”
小苍蝇一愣:“干么?”
“请将琴放到咏儿身旁,我要陪着她去。”
众人大吃一惊,小苍蝇惊叫道:“你疯了吗,一把火烧了你也跟着没了!你……你神智不清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蛇琴十分平静,道:“不,我想得很清楚。咏儿并非故意背弃誓言,那么我也不能不守约定。我是因为她而变成物灵的,我不曾想过没有咏儿的日子,也不愿过没有她的日子,咏儿对我也是一样的。她生前我保护不周,让她受欺痛苦,现在我更不能放她孤伶伶地离开这世上,我要跟她一起走,永远不再分开。”
小石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蛇琴哥哥,不、不必这么绝决的,这个主人没了,就再找一个,总有一天会再遇到一个疼爱自己的人啊!”
蛇琴摇头一笑:“物灵终其本体寿尽,最想要的不过是一生只得一个主人珍惜爱护,永不相弃,如果能得,那是何等幸运。我只要咏儿,就如同咏儿也只要我一样,我不愿让其它人拥有我,我只愿是咏儿的。”
摸了摸小石头的发,金眸温和:“不过诸人际遇不同,我如此,他人不见得如此,随心而为才最重要。虽然不过短短两日,但多谢你热情相待,你也要好好珍惜身边的人,莫要别扭太过,人类说的两情相悦当真非常美好,那不是人人有幸能得的,明白吗?”
小石头低头咬唇,泫然欲泣,转身就往枫围之地的出口奔去。
“小鬼头!”小苍蝇心中一急,就要追上,却被三十三拦住。
“让他静一静吧。”
“可是……”
“他不会走丢的。”
小石头已跑得不见踪影,小苍蝇看了看三十三,也只能压下担心,叹了口气。
“蛇琴……”公孙婵也尝试说服他:“你……你这么做,咏儿不会开心的……”
凤栖木亦出言相帮:“咏儿姑娘三番两次将你送人,便是舍不得你,希望你一世快活之故。本体若毁,灵身也将消散于天地之间,更何况火焚成烬,再无修补之机,之后世上将再也没有你了。”
蛇琴凄然一笑:“没有咏儿,我如何快活?咏儿不在,有我何用?”
凤栖木道:“物灵不比生灵,物灵没有魂魄,自然没有命魂能可轮回投胎,但只要本体不毁,就算暂时沉睡,未来并非没有再苏之机。待得咏儿命魂再次轮回凡界,若你未忘了她,说不定能有机会再次相遇,或者,由你去寻她。以你对咏儿的执着,就算此间困难重重,又何尝不是一线希望?”
蛇琴眼神无光,看着凤栖木轻问一句:“投胎后,咏儿还会记得我吗?”
凤栖木顿了一顿,如实说道:“记忆、情感、性情……一切都取决于附魄,而附魄在该世寿终之后即告杳散,并不存载于命魂之中。命魂的生生世世,共同的只有命魂本身,其它……无一相通。”
“也就是说,下一世的咏儿不会记得我,也不会记得我们之间的种种……”琴喃语,一声惨笑:“那,她还是我的咏儿吗?只有命魂是咏儿的命魂,下一世的她说不定投胎为男,说不定恨琴入骨,不再是那个爱琴胜己、知我惜我、明知我是物灵仍执意嫁我为妻的咏儿……更说不定她会投胎在几百年之后,胡琴几多寿,我又何来把握能够等她千年不坏?”闭目摇头:“我要的,是今世的咏儿,是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咏儿。我心已决,请各位送我一程,莫要再说了。”
“蛇琴……”
公孙婵还待再劝,三十三止住她:“这是他的选择,他心中有数,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就成全他吧。”
蛇琴朝他颔首一笑,感激道:“多谢。”
三十三摇了摇头,额发轻掩的黑眸尽是恻然。公孙婵让三十三这样一挡,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郁郁地不再开口。
“相助之恩蛇琴无以回报,衷心祈求各位诸事圆满,得偿所愿。”
小苍蝇虽知事已如此,却怎么也没办法听话将胡琴放进去,那好像是亲手送蛇琴赴死一般,说不定哪天小石头情绪一来,又藉此怨她,便将琴递给三十三道:“你来!”
三十三将琴放到咏儿身旁,蛇琴跟着卧进另一侧,众人退离棺木数尺,凤栖木一声轻叹,袍袖一挥,数点星星之火落在棺木之下有如软垫的枫树落叶上,丹艳似火的红叶真的燃了起来,以燎原之势扩散,围住棺木,火舌舐舔而上,瞬间爬满可见之处,不留生机。
蛇琴柔情无限地注视咏儿,轻抚她的鬓发,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脉脉低语:“咏儿,这才是我们的成亲之礼,妳是我的妻子,不可再抵赖了。”在她唇上深情一吻,握住她的手,心中猛地一动:“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咏儿,物灵不是不能懂人类的感情,当初我不懂,现在终于我懂了!”欣喜大笑,偎着她,环住她,满足地闭上双眼。
烈焰冲天,焦热难近,空中落下的红叶飘然如雪,遇火成灰,落地无回,溅洒了一地血般的残泪。忽闻切切琴音自情火之中响起,盘旋在这个定情诉情的天地之间缭绕不绝,幽吟低唱着一场永世不醒的人物情缘。
凤栖木和三十三站得稍远,琴音逐渐杳去,三十三说道:“你指责我违律,今番你在众人面前连连施法,又何尝不是违了在凡人面前应当避之隐之的律规?”
凤栖木淡笑道:“是啊,但他们信我为修行仙道之人,修道人士会得一招半式术法,应不至稀奇吧?若是你,该如何解释会法术一事?就不怕身份曝露吗?”
他的意思,竟是在为他掩护吗?三十三黑眸略泛不解,狐疑道:“你是在帮我?”
“帮你?”凤栖木却是一声嗤笑:“你误会了,我会这么做亦是因为自责,还有……”一顿,看向不远处犹自凝望焚葬垂泪的公孙婵,眉目一敛:“不愿见到公孙小姐伤心难过之故。”
三十三心中大震,凤栖木不待他反应,转身翩然离开。
第28章 暖玉生香
公孙婵等人将人琴相和的骨灰交给伊莲娜,她由衷谢过,说自己如今孑然一身,在中原无亲无故,过几日她要带着咏儿的骨灰回到龟兹,在西域设上丈夫的衣冠冢,故乡终老,以后不再回中原了。
一行人离开冯林镇,各人心情沉重,气氛轻松不起来,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话,还是沉默居多。这之中以小石头情绪影响最巨,整路就是趴在车里不言不动,小苍蝇知道他眼睛虽然闭着但没真睡着,逗他说话解郁,他只是不理不睬,最后只能由着他去。
一入秋天色便黑得快,他们走了半日,已出郊野,夕阳低悬在西,再行得两、三里找到水源,天也黑得差不多了。他们在溪旁安扎营火,这条溪水按方位看来,应该是冯林东村小桥所跨的那条小溪上游。
自凝月城出来至今,平日里总是热热闹闹,没半点忌讳,还没遇过哪时候像今天这么安静的,白天咏琴一事让诸人心情低落,晚上略事梳洗、吃过东西之后,一行人默然相对,不多时也就各自歇息了。
皎月如洗,泄了一地的月华将万物轻拢在柔淡的银白之中,小苍蝇提了一盏小火来到溪边,从怀里掏出手绢裹着的玉镯,拿了起来就着月色细瞧,白玉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好像镀了一层细膜,端的是清透无瑕。她愈看愈是喜爱,愈爱愈是惶恐,这贵重东西要是在她持有的这段时间有了什么毁坏缺损,她是一辈子作牛作马也赔不来的。
忽然听见一阵草地窸窣声,她一惊,连忙往后瞧去,却是小石头走了过来。
“来也不打个招呼,鬼鬼祟祟地吓人呀!”小苍蝇喘了口气,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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