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依愣在那里像被冰冻住了一样目不转睛，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行不通的主意。
慢慢地，她总算看清了远处的景象：卓辰正站在点餐台处对收银员说着什么，她的耳朵也听到了小收银员喜滋滋的声音：“嗯，好的先生，好的，您稍等一下马上为您打包。”
他看上去帅极了！他面色淡然，身上的亚麻大衣和卡其色裤子搭配的天衣无缝。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习惯性地皱眉看一眼屏幕，然后放到左耳边聆听。他的声音很低，但林依依还是捕捉到他脸上的微笑……！
林依依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手中的钱包，想起他怎么会出现在省城？他似乎从来不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他穿衣的品位也一直是黑配黑，黑配白……那现在这身打扮，究竟是哪个人的审美？
冰激凌很快被打包好，送到卓辰的手中，他冲对方点点头，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提着袋子转过身去。
“依依，你也看呆了吧？”
小蕊的话如同空气一般压根没给林依依带来丝毫反应，她视线一直追随着卓辰的身影，从收银台到门口，几步的距离，他伸手要推开大门——
卓辰转过头来，目光穿过人群遇上了她的目光，突如其来的相遇竟让他协调灵活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了。在这漫长的比世纪还久远的一瞬间，两个人就这么相互望着，望着。
小蕊和安安在一旁看看林依依，又看看卓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头挖了一口冰激凌，放进口中。
过了一会儿，卓辰脸上的僵硬线条变得柔和了，他侧身躲开人流的拥挤，迈步朝他们这边走过来。林依依也反应过来，赶忙将视线调离，卓辰也在下一秒看到了她身旁的安安，还有路人小蕊。
他的神色在看清安安后，变得比刚才还要……复杂。
良久，他调回眼神看着林依依，淡淡一笑：“来吃冰？”
林依依点头：“嗯，你也是？”
他提了提袋子，耸耸肩：“ta喜欢吃。”
汉语言博大精深，有时候却也让人纠结不安，卓辰很聪明，他不说是谁，却足以令听者产生遐想。林依依点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低头吃了一口。
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又一次传过来：“这你儿子？”
林依依愣了一下，抬头，“嗯，我儿子。”
怒流涌动
林依依愣了一下，抬头，“嗯，我儿子。”
一种她不曾见过的表情在他的脸上闪现，黑眼珠在他深深的眼眶里显得很亮，然后他又露出了她十分熟悉的冷漠与淡然。
“你在英国不可能有那个时间。”
他的意思是她没时间生养这么大的孩子？他这话背后的意思令林依依的心猛然蹦了一下。他居然花心思查她的动向，这是在关心她，还是只因为不甘心？懒
“你明明是流了产，可是他……”
卓辰的视线定格在一边看热闹的安安身上，他不相信他是她的儿子，可他们却长得那么像！
他当然不能是她生的，拜他所赐，以后她也没那个机会！
“叔叔，你再不走开的话，冰激凌都要变成饮料啦！”
安安突然出声提醒，卓辰一愣，他低头看了眼算，反而就着座位一屁股坐到了安安身边，与林依依面对着面。
“那叔叔请你吃冰好不好？”
他注意到小家伙的冰激凌早已被他一扫而空，可怜地不时舔着勺子，经卓辰这么提议，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卓辰的态度立刻转变——
“叔叔是想当我爸爸，所以才讨好我的么？”
童言无忌，一语既出，惊醒梦中人，林依依一把拽开快要被安安打开的包装袋子，几乎是用扔的，丢回到卓辰面前——虫
“这位叔叔认错人了，安安我们不可以占陌生人便宜，懂么？”
小家伙头一次见母亲这么凶，瘪瘪嘴想要哭，却两眼泪汪汪地忍住了声音。
“林依依，你可真够绝情的。”卓辰说：“毕竟曾夫妻一场，就算是有过伤害与不愉快，我们也快乐过，不是么？”
林依依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不看卓辰的眼睛，她发现事过这么久，自己竟然还怵他！时间让卓辰淡忘了对她的依恋，找回了他曾短暂迷惑过她的自信与霸气。
他目光紧紧追随着林依依，他甚至轻声笑着，越过安安的头顶将嘴凑到她的耳边。林依依感觉到一股火热的空气像蛇的信子伸向她这里，她偏头躲过，他的话却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
“那些个日日夜夜，亲密相依的日子你忘了，我可忘不了。”
林依依闻言大囧，红着脸怒视着卓辰，她不敢相信，怎么时间没有将他塑造得更成熟，反而让他变成了一个轻浮的登徒子。
卓辰眼睛紧锁着林依依，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安安的头顶：“你这么羞涩恼怒的表情还真能让男人误会呢！”
林依依有些反应不过来，卓辰还在继续说：“但我可不会。当年你恨我、怨我我都认，可是林依依，我无法接受你一面扮演着受伤的脆弱形象躲得远远的，一面又暗地里把我往死里整，如果只是报复我，我心甘情愿，可是，你怎么能连同我的家人也伤害！”
卓辰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有黑暗侵袭的怒流涌动，他甚至得深呼吸几下才能将话继续说下去，他说：“我爸爸那么喜欢你，欣赏你，你怎么能让他老年陷入牢狱之灾，最后……”
“卓辰，你在说什么啊？”
林依依无法继续保持淡定了，她皱着眉头想理出点头绪，但无果。卓辰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你不是一直奉行坦荡做人么？怎么这次被人戳穿有些窘迫了？”
“卓辰你够了！”林依依怒了，她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安安哇哇大哭，小蕊偷偷地把他抱过来安慰，但是怎么哄他还是哭。两个大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卓辰也站起来，从上至下俯视着林依依，四只眼睛隔着空气交火，无声的战争大概持续了十几秒，卓辰先松了口——
“我原是对你充满了自责与懊悔，但事到如今，算是扯平了。你也不用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我，它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
卓辰从袋子里拿出一只甜筒送到还在哽咽着的安安面前，面容和煦：“叔叔请你吃的，记住男子汉不可以随便哭鼻子，会被女孩子笑话的，嗯？”
安安脸上还挂着泪珠，愣愣地接过馈赠，卓辰摸摸他的头，转身离开。刚走一步，又回头：“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好好陪你外公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你该去下地狱的！”
林依依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他嚣张地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一直被当作空气的小蕊终于出声：“他开着幻影哎……副驾驶的女人好像挺漂亮！”
林依依白了她一眼坐下夺过儿子手中的甜筒两口吃光，惹得安安大呼小叫。
“林依依，你竟然结过婚……前夫竟然那么帅，你却一直在我面前装纯……”
小蕊悲桑地跟在林依依母子身后小碎步，唠叨不止——
“我连和jarry一夜几次都跟你说，你却瞒了我这么重要的事……”
“……”
“林依依，你太不够意思了……”
“……”
“该不会是他甩的你，你觉得丢人不好意思跟我说吧？哎，你这丫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又不会嘲笑你……”
“……”
“妈妈，什么叫‘流产’？”
安安被她牵着手往前走，忽然提出了这个令林依依措手不及的问题。
被埋藏在最黑暗最隐蔽角落的痛苦果子今天被卓辰和安安前后拖出来，林依依被迫品尝，没想到时间的力量没能使它腐烂、泯灭，反而让它茁壮成长，苦涩的枝桠沿着她的心扉，咽喉，一直伸展到她的嘴里，苦涩不堪。
变故
林依依迟疑了好久，才回答：“‘流产’……就是一个小孩和他的妈妈分开了，再也见不到了。”
“那妈妈和安安会流产么？”
林依依被问得啼笑皆非，抬头仰望，高而远的天空，在记忆中好像冬天一直都未离开过，但今天好像不一样，空气中有一丝青草的气息——懒
冬天都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她蹲下身捧着安安的脸坚定说：“不会。”
小蕊只和他们呆了半天就被男友的夺命连环呼叫回了英国，林依依望着她离开的欢脱背影有一丝羡慕，人生能遇到那么一个值得自己奋不顾身的人，多么幸福！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依依和安安一起回到了外公的老宅。妈妈和舅舅都在外公房里，爸爸开门迎接的他们。林依依没有想到，外公的现状竟被卓辰一语中的，她更没想到，情况严重到老人家已经卧病在床，时刻需要人照顾着。
林依依进屋的时候，外公刚刚醒来，看到她抱着安安出现，那灰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抬手招呼他们过去，依依妈扶他坐起来，他就让依依和安安坐在旁边。
“依依，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这让林依依很为难，一方面她不想改变自己的打算，另外外公已经这样，她又不忍让他失望，只好回答：“我再考虑看看。”虫
晚饭的氛围有些沉闷，尽管大家都试图让安安过一个快乐的生日，可林依依看得出来他们都心事重重。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简单，卓辰的突然出现，舅舅的苍白走神，妈妈的消瘦憔悴，难道只是因为外公中风在床？
安安白天闹腾的欢，晚上不到八点就吵着困，林依依唱了一遍“我的天使”小家伙就睡了过去。她坐在他的小床边久久地打量，也许是卓辰的突然出现让她神经错乱了，否则她怎么看，就觉得安安身上，有着明显的卓辰的印记？
依依妈从外面轻声进来，给她端了杯牛奶，林依依一边喝一边端详着安安，不经意地提起：“我今天看到他了。”
依依妈很诧异，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四年来女儿积极地生活，对过去、卓辰、包括所有除了亲人以外的故人都只字不提，她知道她是被彻底伤透了，但今天……
林依依转身把空杯子递给母亲，神色郑重：“妈，你该告诉我的，家里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和他有关？”
依依妈叹了口气，拉着女儿回自己的房间，良久才开口——
“我其实不赞同外公让你留下的主意……你该离得远远的……”
“他怎么会出现在省城？他不应该在&市过得风生水起么？”
林依依忍不住问道，她想起今天卓辰对她的指责和埋怨，这四年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四年前你刚走不久，他爸爸的事还是东窗事发了……被判了无期，第二年春天死在了牢里，据说是自杀。”
林依依想起卓辰提及此事时候满脸的悲痛，想起欧阳长林当年对自己客气而又照顾，不由地心升难过，一个活生生的长辈，就这么消失了？
“后来据说他的生意遭遇浩劫，几乎是倾家荡产。&市出了名的豪门欧阳家轰然崩塌。那年年末，欧阳卓辰高调迎娶省长之女，举家迁移到省城……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他弃商从政，靠着裙带关系，迅速在省城站稳了脚。”
林依依听得唏嘘不已，她万万没有料到，短短的四年欧阳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难道这就是他们家伤害她所付出的代价？用生命来抵换，是不是太过了？
她的心中多少有些异样，林依依不能想象，永远都是别人看着他脸过活的人物，怎么会屈身靠娶妻来升位？
她忆起今天和他碰见的场景，忆起副驾驶上温和的女人……原来他早就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这世上，谁离了谁会活不了？
依依妈观察着女儿的表情，从惊讶到悲痛又到失落，知女莫若母，她有怎么会体会不到女儿的情绪。
“那他的发迹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孩子将父亲的悲惨境遇归咎于你外公和舅舅的报复……”
“所以外公的中风跟他有关？”
依依妈皱眉，半天答道：“官场上的斗争我也不明白，其实也是你外公自己气性大，自己身子不中用，怪不了别人的。”
林依依一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卓辰的脸，惊讶的、嗔怒的、嘲讽的、轻笑的，唯独没有温柔关怀的。她挣扎着闭紧双眼，记起那日失去孩子的痛苦，她的手伸向下腹摸索着，刚触到那道疤痕就迅速抽离，隔了这么久，它竟然还连带着心一起痛着。
天快要亮的时候，她总算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梦魇却一直拉着她，将她拉到卓辰面前，他和他的新娘面前，新娘不是她，他们两个甜蜜的微笑，耳鬓厮磨，她想伸手将他们分开，却被卓辰一把推开……
梦境戛然而止，林依依睁开眼，姨妈一脸悲伤地站在床边，林依依怔怔地伸手将脸上的泪抹干——
“舅妈？怎么了吗？”
“你舅舅早晨被人给带走了，爸爸他太激动，昏了过去，现在还在抢救室里……呜呜呜……依依，怎么办啊？咱们家要完了，完了……”
林依依还没有完全清醒，顿了半刻才理解过来，外公进医院了？
“那你们怎么没叫我一起过去？舅妈你怎么有回来了？”
林依依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套了件衣服就拖着舅妈往外冲。
葬礼
“大家当时着急，忘了你在家这回事，刚刚医生出来说赶紧叫家属都到场，老人家怕是……”
林依依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脚下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稳了稳身子，想起还有安安，又冲进儿子的房间把正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他给抱了出来。懒
如果说上帝还做了一件算是慈悲的事，那就是让林依依见到了外公的最后一面。老人家浑身插满了管子，嘴上的氧气罩已拿下，身边依依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好在有依依爸在背后支撑着。
外公看到依依和安安的出现，手指动了动，嗓子发出沙哑的呼噜声，大概是让她过去。
林依依坐在外公身边，看他愈发清明的眼睛，总觉得这不可能是诀别，后来林依依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就叫做“回光返照”。
彭司令一生戎装，此刻也不减当年的飒爽之风，他平静地伸手抚摸外孙女的额头，甚至还笑出了声：“傻丫头，都做妈妈的人了，这样子怎么给儿子做榜样！”
林依依不说话，仍旧哭。外公示意让律师进来，宣读了他简短的遗嘱——
依依外婆生前经营的企业因为多年来一直是舅妈在照应，所以一半股份划给了她和舅舅；剩下的留给了林依依；他名下的房产、银行存款等所有财产平分给儿子、女儿和外孙女。
安安虽小，但他还是觉察到气氛的严肃性，乖乖地扑进外婆怀里，一声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