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是为了颜浧。
颜浧只感觉呼啸的风,在他面前吹过,带走了他全身的暖意,他只剩下冰凉与僵硬。
“落落……”颜浧低呼。
同时,他也看到了他师父。
师父变得苍老,老得令人触目惊心,好似九十来岁,颤颤巍巍。
颜浧上前,先跪倒在师父脚边:“师父!”
千衍却慢慢往旁边挪了挪,绕到了颜浧身后,不受他的礼。
“忠武侯有礼了,老朽不敢当。”千衍淡然道,“此处庙小,忠武侯半个时辰之内,离开此处吧,以后不准踏入半步。”
千衍声音慈祥,一会儿尊称“忠武侯”,一会儿又“不准”踏入半步。
千衍半句闲话也没有,甚是不问他是否记起术法。
颜浧全懂了。
他师父对他失望透顶。
颜浧亦对自己失望,他辜负了师父,辱没了师门,对对不起陆落。
他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又叫了声“师父”。
那边,千衍却没有理会他,径直往里走,跨过了山门高高的门槛。
柏兮恪守承诺,依旧在山门里,没有老祖吩咐,绝不出来。
陆落跟着师父,踏进了山门。
“落落!”
颜浧磕完头,起身见师父和陆落都进了山门,他大喊一声。
陆落没有回头。
柏兮静静看了眼陆落,眼风微紧。
千衍叹了口气,轻声对陆落道:“和他做个别吧,打发他赶紧出去。”
柏兮眸风一凛,他狠狠盯着陆落,大意是不想陆落和颜浧作别。
陆落没理会柏兮,只对师父道:“是。”
千衍又对旁边的柏兮道:“上山。”
柏兮只得搀扶着千衍,攀爬高而陡峭的石阶。
走了几步,柏兮忍不住回头,心里空荡荡的。
他的眸光一直在陆落身上。
千衍重重咳了声。
柏兮不再犹豫了,抬脚先上山了。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在山路上逐渐渺小,陆落和颜浧仍是没有开口。
陆落站在比颜浧高两个台阶的阶石上,视线才能与他平行。
“……落落,很多年不见了。”颜浧道,他的声音身不由己的暗哑,似从肺腑里蹦出来的嘶鸣。
“是啊。”陆落笑了笑。
以前的那些日子,陆落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这几年,她把一段感情完整的经历过了,从生到死。
感情的终结方式有很多,陆落已经接受她感情的半途而废。
颜浧站在她面前,他双颊消瘦,这段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因为瘦了,那双眼睛更显得深邃明亮,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此刻,他眼中有晶莹的泪光,亦如当初陆落去见他时一样。
“你吃了很多苦……”颜浧的声音嘶哑得更厉害,就快要不成强调。
这是句公道话。
陆落是苦等了两年。
“是的。”陆落点点头,“你能明白,我也挺高兴的。”
颜浧的眼泪几乎落下来。
他偏过头,不着痕迹将眼泪拭去,转过脸再准备说点什么。
陆落却先开口了:“你怎么记起来了?”
“我都记起来了。”颜浧道。
他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了陆落。
他是被淳宁郡主捅了一刀,晕迷了一个多月,才想起了前尘往事。
最关键不是昏迷,而是那刀上有宁墨谷的术法。
陆落想了想,总结道:“也就是说,我千辛万苦圈住了那群人,你还是把他们弄丢了?”
她有点不满嘟囔,“早知道我自己送上京去请赏就好了。”
颜浧的脸色更淡。
陆落又问:“你怎么到了山门口,是怎么过河的,柏兮放你进来的?”
她似闲扯,完全不在正题上。
也或者,颜浧在乎的正题,陆落已经无所谓了。
第221章告别颜浧(叶枫Sky和氏璧+)
陆落站在颜浧面前,若无其事和他闲扯。
颜浧心头苦涩。
千言万语都在他心头,他不知该捡哪一句来说。
道歉吗?
他失忆那段日子,对陆落的所作所为,不是轻飘飘的道歉可以消弭。
诉说相思?
眼前最不恰当的,就是诉说感情了。在他们两世的记忆里,此刻的儿女情长,显得格外单薄苍白。
反而是陆落,无关紧要的话,问了一大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怎么恢复记忆的,你如何过河的……
她好似很想知道细枝末节,却清楚这些与她无益。
“……回去吧。”最后,她觉得说了这么多,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对颜浧挥挥手,“忠武侯,后会有期。”
“落落!”颜浧急促喊住了她。
陆落脚步微顿。
她苦笑了下。
颜浧喊她“落落”,这是前世的称呼。从前他们再怎么甜蜜,他都是叫她“五娘”。
陆五娘,这才是她。
前世那个“落落”,她到底是谁,跟陆落没关系。
颜浧也好,柏兮也罢,甚至师父,他们寻找的人到底是谁?
可能是没有记忆,就没有代入感,陆落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是替身。
而她不想。
她希望有个男人喜欢她,只因为她是陆五娘,而不是前世的“落落”。
陆落停下了脚步。
“落落,我知道你要进山三年,我等你。”颜浧声音嘶哑,他承受着极大的痛楚。“我等你出山,我在弥补你,要打要骂都听你的。”
陆落下了一个台阶,靠近颜浧。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在她脸上,她的面容镀上了层光,那白发泛出的银芒。迷乱了颜浧的眼睛。
“等我?”陆落几乎很吃惊。表情夸奖的问道,“你要等我?”
颜浧知她是故意反问,不答。
“你为何要等我?”陆落更逼近一步。笑了起来,“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等我?”
颜浧感觉利箭刺进了胸口。
一股子疼痛,从前胸缓缓扩散。流入四肢百骸。
“落落……”他喃喃喊着她,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膊。
“忠武侯。我们说过的,此生恩断义绝,两不相欠!”陆落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答应过的。”
“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陆落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前很讨厌你,你却使劲黏住了我,我接纳了你。想同你修姻缘育儿女,可你忘记了。现在。你又打算故技重施?”
颜浧眼眸微红,他没有接话。
“你对我很有歉意,想补偿吗?”陆落问他。
颜浧抬眸,他的眼睛通红,他点点头:“我想……”
“你想补偿我,应该是给我想要的,而不是你想给我的。”陆落道,“我想要你永远不出现在我的眼前。若是遇到了,请你主动避开,可好?”
颜浧的眼睛里,蹦出了血丝,他紧紧攥住了拳头。
一个用力,他把陆落落下一个台阶,代入怀中。
他拥抱了她,唇落在她的银发上,滚热的泪打湿了她的发丝:“落落!”
陆落没有动,保持着被他拥抱的姿势,静静说了句:“看来,你毫无歉意。”
颜浧一怔,慢慢松开了她,他已是一脸的泪。
陆落曾经也哭过。
她当着他的面,痛哭流涕,结果他把她推开,撞到了箭篓上,弄得她头破血流。
那时候陆落就知道,哭泣毫无用处。
陆落这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伪圣母:对于跟她无关的人,她时常滥用自己的同情心;可真正伤害过她的人,她的心坚硬如铁,眼泪无法打动他。
她慢慢退回了一个台阶,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他。
他就是颜浧,她两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他瘦了些,身量挺拔,眼眸深邃,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的心却静得可怕,一点涟漪也没有。
也许是前两年的等待太苦,后面这一年的绝望太深,三年的时间她埋葬了她的感情。
也许是他口口声声称呼她为“落落”,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在他心中,只是前世的一个影子。
这不是陆落所想要的感情。
她不是任何人,她是陆五娘。
总之,她用一种绝对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她的爱情,也不过如此,脆弱得经不起折腾。
陆落是个时而圣母,时而薄凉的人。
“忠武侯,你想起了前世。”陆落道。
她用陈述的口吻,慢慢道,“那你知道不知道,落落后来嫁给了你的兄弟宁墨谷?”
颜浧低垂了头,不想她看到自己压抑不住的眼泪。
他当然知道。
“……如今,他们又相遇了。你和想落落破镜重圆,他也想。”陆落笑了笑,“不如这样,你成全他们吧!”
颜浧的双腿发软,他慢慢蹲了下去。
他腹部的伤口疼得剧烈,隐约牵扯到了肠子,他直不起腰。
“行吗?”陆落往下了两步,几乎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问。
颜浧的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泛出清辉的山石上。
陆落的声音,似在这空旷的山间有了回响,句句都在魔咒,在他耳边重复着。
成全他们,行吗?
这是他上辈子就该回答的问题。
颜浧疼得剧烈,也清醒了些,他点点头,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那就说定了,咱们此生就再无瓜葛了,以后若是相见,尽量避嫌,好吗?”
她弯下腰,等着他的回答。
颜浧的喉间发涩。
良久之后,他好似狠心斩断了什么,低喃道:“好!”
陆落起身,缓步往山上走。
山路有点陡峭,她走得很慢,一步步往上爬。
颜浧一抬眸,就能瞧见她聘婷的身影,被银发遮掩的后背,缓步而行,渐渐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坐在台阶上,半晌没有动。
后来天黑了,半夜的时候还下雨了,再后来天又亮了,晨曦萦绕着八坨山,到处雨雾迷蒙。
一切都像一场梦。
颜浧已经坐了一夜,他缓缓站起来,脚步僵硬而跄踉,过河而归,直接回京去了。
第222章修行(笑笑66灵兽蛋+1)
到八坨山的第一个晚上,陆落躺着,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
她眼前闪过那片樱红如雨的桃林,颜浧第一次亲吻她。
他那些喁喁情话。
陆落两辈子就第一次踏入爱河,和颜浧走到今天这步,柏兮造孽只是开端,是他们彼此将对方逼上了死路。
颜浧的性格太过于绝情,而陆落又太过于傲气。
若颜浧失忆的时候,稍微缓和几分,亦或者陆落更加不屈不饶,他们也未必会是这样。
陆落从未想过再和柏兮破镜重圆,她不过是气走了颜浧。
颜浧至少爱过今生的她,柏兮则一直桎梏在前世的记忆里。
翌日醒过来,陆落眼睛肿得很高。
柏兮送洗脸水进来,瞧见了她,脚步微顿,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沉默着出去,半晌打了桶清凉甘甜的山泉进来:“敷敷脸吧。”
陆落就在微寒的山泉水中拧了个帕子,捂住了眼睛。
八坨山的海拔约莫七八百米,山顶尚有积雪,比下面要冷很多。
山脉连绵起伏数千里,山顶的空地就很宽阔,建了一座豪华宽敞的大殿。
大殿里只供养天地牌位,不供养其他神仙菩萨。
而大殿往后,种着浓密的竹子,院落繁复。
陆落被师父安排在最西南的院落,从她房间的西窗探过头,可以瞧见深不见底的悬崖,白雾萦绕。
“哭过了?”柏兮问陆落。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陆落冷然:“没!”
柏兮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很快,柏兮又送了早膳进来。
山上有三个道人。一个擅长驾车划船,出行都要靠他;一个清扫石阶,从山顶到山脚几万阶,每天都要扫;另一个则负责隔三差五去山下挑米和菜蔬上来,每天清扫山顶的大殿和各处房舍。
砍柴、打水、做饭、洗衣,则全是柏兮的。
人少,天气寒冷。这山顶众多的房舍。显得空旷又多余。
山上的早饭是一碗米粥。
陆落梳洗之后,端起米粥慢慢喝着。
柏兮在旁边站了片刻,见她的米粥很快见底了。问她:“吃得饱吗?”
“还行。”陆落木着脸,没心情和他说话。
柏兮不愿意在她跟前讨好卖乖,见她不乐意的样子,自己又气哼哼走了。
陆落用膳之后。沿着寝房的回廊往外走。
山顶高而疏阔,空气清寒。大殿的屋顶修得特别高,柱子根根都是崭新的黑漆,像泼墨似的。
沉重肃穆的色调,让陆落更冷。
她一个人都在空荡荡的回廊。沿着回廊往下走,就是竹林;竹林很浓密,一条两人宽的小径;穿过的竹林。再是上坡,复又是一处房舍。
陆落的方向感还好。只是这一路上上下下的地势,完全不同于城镇。
她走过几处房舍和亭台,就迷了踪迹。
陆落算准了大殿的方向,准备一直往东边走。
她路过一处房舍时,但见那房舍门口摆放着半人高的山石,像指狮子模样,又像把如意。
陆落略微站了站,隐约觉得眼熟。
她前世生在此地,这地方肯定是她常来玩的,就是不知是谁的屋子。
倏然,高高的雕花木门打开了,吓了陆落一跳。
“做什么?”柏兮不悦问。
这是柏兮的屋子。
陆落拍了拍惊魂初歇的心,问他:“这是你住的?”
柏兮就翻了个白眼,不语。
这不是明摆着吗?
“这房子从前是谁住?”陆落又问。
柏兮还记恨她方才的冷漠,也以牙还牙:“一直都是我住,我上山就住在这里,后来我被赶走了,就不知道了!”
陆落无缘无故被他冲了一顿。
柏兮早上的柴火劈好了,水挑好了,饭也做好了,现在准备去打坐修炼。
他说完了,反身关了门,直径往后山去了。
陆落就沿着柏兮屋子的东边角落,半晌才摸到了大殿。
师父亦在大殿打坐。
“……你昨日带过来的玉,已经替你润养好了,都在后头。”一进门,师父就说道。
陆落道谢,坐到了师父旁边的蒲团上,也学着师父的样子打坐。
师父又问:“昨晚睡得好?”
陆落还肿着两只眼睛呢,不好当面撒谎,如实道:“不太好,可能有点念生”
“慢慢就好了。”
“是。”陆落恭敬道。
师父说罢,就不再说这些繁琐的小事,开始进入了正题。
“我先教你一些吐纳之法。”师父说。
陆落没学过吐纳内功,她从未想过这跟术法有关。但是她师父在练,柏兮也在练,陆落想要超过柏兮,继承师父的衣钵,就不敢松懈。
“是,师父。”陆落认真学起来。
吐纳内功讲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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