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衍还说:“颜浧原是我的子弟,他败给了宁墨谷,我心中怪他学艺不精。可你的术法不及他一半,你死后仍是走不出术法的圈子,他却忘得一干二净,我很失望。”
千衍总共收到五位徒弟,死后投胎,千衍都能找到他们。
他们几辈子都是术法,术法分高低,只有颜浧彻底忘了。
千衍对此很失望。
“原来,他就是我梦里那个师兄。”陆落心想。
她沉默坐着,听师父的讲述,良久不发一言。
往事很惨烈,师父口中的叙述,带着盖棺定论的评述,尽可能轻描淡写,事实应该更加悲痛。
陆落唯一心疼的,只有她师父。
当初师父痛失爱徒,又丧失养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是揉碎了心。
可是她对宁墨谷以及师父养女和徒弟没什么同情。
她不会觉得那个女人是自己。也无法想象那个徒弟是颜浧。
她像听过陌生人的故事,代入不了。
烛火跳跃,给她的面容镀上了橘黄色的光芒,看不清她的表情。
千衍不知陆落在想什么,就喊了她一声:“落儿?”
“师父,我在听。”陆落回神,笑着对师父道。“多谢您告诉我这些。”
顿了顿。陆落又道:“我在心中,您比父亲还要令我尊重,这是这辈子的感情;我爱慕颜浧。他待我情真意切,也是这辈子的心意。
师父,我不记得您说得那一世,但是我记得另一世。我已经背负了两辈子的记忆和经历。对我是足够的。
我无法接受上辈子那个懦弱又不够独立的女人是我。我还是不愿意承认那是我的过往,那不是我。不管有什么因果。
我依旧将您视为父亲,以后您永远是我最尊重的人。那您,能不能也不要在背负上辈子的冤仇?”
千衍意外看了眼陆落。
他迟迟不肯讲述,是怕陆落放不下。不能把此生过好。
没想到,陆落反过来担心他故步自封。
千衍没什么放不下的,假如宁墨谷不出现。他绝不会多提往事。
陆落是他的闺女,换个身份。她仍是他的女儿。她活蹦乱跳,开朗乐观,对于一个老父亲而言,没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
“落儿说的是。”千衍道。
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
陆落见他有点伤感,也很伤感。
他们沉默对坐了片刻。
陆落想起了颜浧,她开口打破了寂静:“师父,咱们不能告诉颜浧,他不需要知道,他不是术士。”
千衍颔首。
夜越发深了,蛩吟阵阵,夏夜热闹喧嚣。
石庭回来了。
他一回来,陆落连忙起身,试图甩掉满心的沉重,和石庭说话。
“我父亲的病,是什么个缘故?”陆落问石庭。
石庭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小落落,我回来晚了。若是发病之初交给我,我能给他十年的寿命;如今,能挨过今年就不错了。”
陆落神色微变。
陆落之前担心陆其钧去世,她要守孝三年,耽误了她和颜浧的婚姻,如今添了柏兮那番话,得知她和颜浧的婚姻,原本就是摇摇欲坠的强行牵挂,陆落就更担心了。
若是再出事,推后三年,这门婚事只怕要黄。
陆落唇色有点发白。
“小落落,我会尽力的,你放心吧。”石庭误会了,以后陆落是舍不得父亲,急忙安慰她。
“嗯。”陆落神色微缓,点点头,“石公子,我父亲到底是什么病?”
“是肝上的肿疡,已经将毒素遍及五脏六腑。此病难治,却也不应该恶化得如此快,还是耽误了。”石庭痛心道。
中医里说的肿疡,不是肿瘤,而是癌。
陆其钧患的是肝癌。
别说此年代,就是后世的西医,也难以治愈肝癌。
陆其钧的病情发作,是到了中后期。
肝癌轻易不能发现,哪怕是西医也同样难查出来。
一旦发现,身体出现不适,就是肝癌晚期了。
此事不怪任何大夫,这是医学上的难题,千百年都解决不了。
“小落落,我无能为力。”石庭叹气,略带内疚道。
“不怪谁。”陆落凄惶道,“这是他的命。”
陆落心里特别恨陆其钧。
自从陆其钧生病,陆落也觉得他死了才好,唯一不能耽误她的姻缘。
可如今听到这里,陆落心里发酸,她圣母病也要发作了。
这短短一个半时辰,陆落承受了很多的往事,又知道了陆其钧的病情,整个人有点恍惚。
出门的时候,马车旁边挂着车灯,犹如隔世。
陆落有点不真实。
她上了马车,回到了府里,首先去看了陆其钧。
陆其钧还没有睡,正在难受的呻吟,很痛苦万分。
“爹。”陆落上前,轻声喊了他。
她很久没叫过爹了。
陆其钧哪怕死了,也是死坏蛋,不值得同情,理智是这样告诉陆落的。
可是陆落很难受,心里沉沉的。
“滚出去,你这个不孝女。”陆其钧骂到,不想见陆落,“快滚。”
“好好,您别动怒。”陆落道。
出来之后,陆落喊了服侍陆其钧的小厮,问道:“老爷今天喝药了吗?”
“喝过了,五姑娘。”小厮回答。
陆落颔首。
进了内院,陆落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闻氏也吃了一惊:“真、真挨不过今年吗?”
说着,闻氏的语气也缓和些。
当闻氏知道,她要熬到头了,陆其钧终于要死了,闻氏心里就对陆其钧没了恶心。
当然,她也没半分怜悯。
第314章书院
石庭回来了,光明正大到陆家行走。
陆落介绍他给陆其钧:“这是我从广南东路请过来的神医,他能缓解您的病痛。”
石庭几针下去,又配合开了三天的药,陆其钧的确好转了几分,夜里堪堪能阖眼,这让他误以为有了痊愈的希望,大喜。
“石神医!”家里这样称呼石庭。
陆落的堂兄也与石庭交好。
石庭跟陆落说,他是考过进士的,并不是诓骗陆落,他的学问极好,让陆茂敬佩万分。
“一个大夫学问都这么好,这天下果然藏龙卧虎啊。”陆茂被吓到了,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性儿,越发认真苦读。
家里的屋顶都要修葺,陆落安排调度,和石庭私聊的时候不多。
他称呼陆落“小落落”,俏皮有趣,被陆茂学会了,陆茂以后也这么叫。
偶然一声,就被颜浧听到了。
“小落落?”颜浧笑道,“怎么改了称呼,还这样好听?”
“家里来了个神医,他这么叫落儿的。”陆茂在颜浧面前,总有点紧张,刻意表现。
陆落觉得堂兄把颜浧视为长辈,而不是妹婿,不知为何。
“神医?多大的年纪?”颜浧问。
“很年轻,和我差不多大。”陆茂如实道。
颜浧立马嗅到了不对劲。
外人这样叫陆落,就太暧昧了。
颜浧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吃醋,就对陆落道:“我也想问问岳父的病情,神医何时问诊,我亲自见见他?”
陆落知晓他的花花肠子,失笑道:“他明日上午巳正复诊。你若是有空,就过来瞧瞧;若是没空,我留他到傍晚,左右他也没事……”
反正他也没事?
这态度越发亲昵了。
颜浧吃味,临走的时候偷偷握陆落的手,笑道:“小落落认识神医呢。”
他这声小落落,酸溜溜的。
陆落笑了半晌:“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他和我师父是至交。所以熟悉了。”
“肯定是个矮小猥琐的男人。”颜浧嘀咕。
这个时候,他就像个无赖的孩子。
陆落轻轻掐了下他的手:“快回去吧。”
他趁着夜里,把陆落往大门旁边的暗处一带。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好了,快回去吧。”陆落忍着内心的跳跃,对他道。
颜浧这才走了。
他离开之后。陆落总想起师父的话,原来他们曾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
只可惜,她和颜浧都不记得了。
日所有思,夜有所梦,陆落这晚上果然做了很多梦。
可是她的梦境。全被柏兮搅合了。
她梦里出现的往事,都是和柏兮有关。
柏兮那时候还叫宁墨谷,是个乖戾冷酷的人。寒冷得似一团冰,总是安静看着陆落。像豹子审视猎物。
他能掌控陆落。
陆落也梦到了一场厮杀。
那是暮春,草原上的苍穹澄澈湛蓝,像一望无垠的湖面。青草似锦被,覆盖在茫茫大地上。
柏兮手里的刀,泛出明媚的光,锋利无比,插进了陆落的小腹。
剧痛包裹着陆落。
血顺着她的衣裙,涌了出来。
柏兮握住了刀柄,良久没有松开,他冷漠的眸子,倏然就安静了,静得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你还是去吧。”柏兮在陆落的耳边,这样嘀咕。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点苍凉的起伏。
陆落满心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血涌上了她的喉咙,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你要说什么?”他问陆落。
陆落想说什么,她说不出来。她很痛苦地抽搐着,最终茫然归于寂静。
醒来之后,陆落浑身沉重,提不起精神。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柏兮就是那样杀她的吗?
她还是难以置信,自己会被这么一个人诱惑着,竟然在年少时满心爱慕他。那时候的柏兮,真是浑身的戾气,对世人充满了怨恨。
前世的陆落一定是过得太幸福了,才会向往这种阴暗的东西。
早上,颜浧并没有来,他衙门里一堆事。
石庭如期来问诊。
“颜浧想要见见你,你别走了,我安排好酒招待你,你同我堂兄说说功课。”陆落对石庭道。
石庭微笑,不怀好意问:“是不是嫉妒?”
陆落翻了个白眼。
石庭给陆其钧用针,让陆其钧的睡眠改善了些,精神头也好了很多。
陆其钧是不可能好转了,石庭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
陆落上午还要处理家务事,半下午才过来,见石庭和陆茂、陆慕在外书房下棋。
“小落落,你这幼弟聪明得很,就是学问不怎么用心。亦或者说,不知道怎么用心,如何不将他送去书院?也许他将来会有一番成就。”石庭建议陆落。
陆慕在家里读书,是要荒废的,他年纪小,自制力不强。
书院更适合他。
陆落也不是没想过,之所以尚未认真规划,因为陆慕是陆其钧的儿子,陆其钧肯定不愿意其他人插手他儿子的教育。
如今,陆其钧要死了,陆慕的未来,应该要由闻氏来打算。
“我会跟霍姨娘商量,看她愿意不愿意吧。”陆落道。
等陆其钧一死,陆落会重新安排家里人。
陆慕和他姐姐八娘,自然也交给他们的生母三姨娘,而不是陆落和闻氏去管他们。
陆慕认真听着他们说话。
陆落微笑,摸了摸幼弟的脑袋,问他:“你可愿意去书院?”
陆慕立马摇摇头。
“为何不愿意去?”陆落问他。
陆慕道:“我不想离开姨娘……”
“我十二岁就进了书院,那时候课堂里也有八九岁刚启蒙的同窗。我在崇济书院认识不少的朋友和先生,他若是愿意去,我可以替他引荐。”陆茂道。
他们这么一说,陆落倒也认真考虑起来。
想了想,陆落准备明早和三姨娘谈谈,看她有什么打算。
快到了黄昏,颜浧还不来。
石庭瞧见天色将晚,笑道:“忠武侯还来吗?他若是不来,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可能不来了。”陆落笑道。
她心想,颜浧昨天的话不过是开玩笑,他哪里就那么小气了?
不成想,陆落话音刚落,小厮就说忠武侯到了。
陆落目瞪口呆:这幼稚的男人!
第315章出门
颜浧还真来看石庭了,让陆落立在原地,无语良久。
石庭模样俊美无双,除了陆落的叔公,陆落还没有见过比石庭更英俊不凡的男人,颜浧瞧见了,自然更很惊讶。
颜浧还以为石庭容貌丑陋。
“这就是神医?”颜浧笑着问陆落,眼神却格外有深意。
“对,这便是石神医了。”陆落暗中瞪了眼颜浧。
颜浧装看不见,和石庭说话。
“请问神医,泰山这病是何缘故?”颜浧问石庭,“如今要怎么用药,几日能痊愈?”
石庭回眸看陆落,想问陆落的意思。
陆落冲他点点头,让他说。
石庭就道:“肿疡起因很难有定论,在下错过了始发阶段,现在不知从何说起;用药也不太管用,非针灸不能缓解。至于痊愈……忠武侯若是有上好的板,送一口过来,可以冲冲喜,反而有些盼头。”
陆其钧的病治不好了。
颜浧不惊讶,外人都看得出来,只是陆其钧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说了半晌的病,颜浧又问起石庭的营生。
“医术这样好,怎么不进太医院?”颜浧问。
石庭就笑了。
他的笑容,璀璨明媚,似叠锦流云,颜浧更加不高兴。
“泰山的病,就靠石先生了。”颜浧不好给人家摆脸色,毕竟陆家还要靠他治病,于是客气道,“改日我再重谢……”
“在下和小落落相识七年,一定会尽力而为。”石庭故意道。
陆落瞪了眼石庭,这厮也是看戏不怕台高吗?
颜浧的神色。果然又收敛了几分。
他们一起出门了。
“侯、侯爷这是来干嘛的?”陆茂使劲忍着笑。
陆落瞥了眼幸灾乐祸的堂兄:“就是你想的那样!”
陆茂哈哈大笑。
而后的日子,颜浧多次请石庭打马球。他发现石庭文武全能。文能书锦绣,却不烘冬迂腐,有国士大才;武能安邦土,长枪足以威震天下,有武将韬略。
颜浧酸了好长一段日子。
“……你没想过跟他好?”颜浧甚至问陆落。
陆落失笑,捏他的鼻子:“我不是等着你吗?”
颜浧就搂紧了她。用力亲吻她的唇。
接触多了。颜浧也发现石庭对陆落也无半分私情。他为人光风霁月,什么都会,是个奇才。
陆落也对石庭没情谊。
颜浧虽然会吃醋。却也不是小心眼不知所谓,纠缠了陆落几天,就放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归于平静。
柏兮不见了踪迹。他突然出现,再突然消失。行迹不定,让陆落很担心。他杀了陆落的前世,那就是仇家。
仇家躲在暗处,焉知他不继续放毒箭?
“你要小心。一定要当心那个柏兮!”陆落好几次对颜浧道。
颜浧也挺介意柏兮的,却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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