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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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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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笑吟吟地说:“没事儿,待会我俩再掉头坐回去呗!帅哥你画得真好,能送给我们么!”
  孟小北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把画送了。
  他弯下腰,脸埋在画纸上,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少棠我爱你,我一定去北京见你。 
  
  少棠在春节拜年电话里,对孟建民道,我劝不动咱家大宝贝儿,小北就算碰破头撞南墙,也一定要考北京学校。
  孟建民说:“我挺佩服我俩儿子,这心气和毅力。我当年,倘若有他俩这样坚定的当仁不让的目标毅力,无论如何也回北京了……我不如我儿子有本事。”
  少棠说:“是你当初给你两个儿子起这名字,你俩儿子心里就是奔这两个字来的。倘若有一个考过来了,另一个没考上,考不上的那个能甘心?哪怕二战也要继续再考!”
  “我会看人。这俩孩子都不是一般人,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大年三十夜,孟小北在家属院楼下打电话,坐在传达室小岗亭里,仰望头顶湛蓝色深渊,繁星璀璨。
  孟小北在电话里声音慵懒:“少棠,我正在天上寻觅人马座,好像距离我的狮子座挺遥远的。”
  少棠低声道:“别找了,人马座和狮子座夏天才看得清楚,冬天你找不见。” 
  孟小北:“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少棠:“……我专门查过。”
  孟小北讥笑道:“嗳,爹,你多大了?你还看星座书!!”
  少棠:“……呵呵,想你就看看么。”
  两人在电话里低声笑出来,互相有一句没一句地挤兑。
  孟小北说:“少棠,不好意思啊,我想哭一会儿。”
  少棠:“……”
  孟小北说:“你甭担心,我稍稍哭一下,你把听筒捂上,你别听,好么。”
  少棠没有捂上听筒。
  孟小北在电话这头放声大哭,嗷嗷得,哭得双眼在夜风中通红,喉结抖动。眼前是十年间一幕幕完美动人的牵手的画面。一个人走在流浪的路上太孤单,偶尔脆弱,男人累了身边也想有个人陪。那一刻突然明白,有少棠的地方,永远才是他的故乡,心之所向。
  孟小北哭毕,用力抹掉眼泪,嘴角重新露出笑容,声音仍然是嚎啕完的沙哑:“哭完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少棠喉咙微哽,不动声色:“真没事啊?”
  孟小北恢复开朗的性子,爽快道:“真没事,我是谁啊?我这样无坚不摧、战斗的种族!你放心吧。”
  “少棠,户口就是他妈的一张废纸。”
  “我凭自己本事,这个夏天我一定回去见你,不会让人瞧不起我。”
  孟小北挂了电话。
  他不知道少棠在电话的另一头流眼泪了。
   



67

67、第六十七章 进京赶考   

  
  春节过后不久;开学;孟小北向学校请了四天假;背着他的画架和书包;包里就是考试用的各种画笔工具,轻装简行。他就像古代那时进京赶考的举人一样;挥一挥手向家属大院大妈大婶父老乡亲道别,独自上京。 
  孟小京的考期在小北之后;就相隔几天,也要来北京中戏面试,决定一生命运。
  孟奶奶为宝贝孙子做了一桌丰盛的考前践行宴;有四喜大丸子和鲤鱼跳龙门。孟小北迈进奶奶家门,就是如鱼得水,风流潇洒,向每个进屋串门的邻居大婶站起来热情寒暄,就是这个家的小地主。他毕竟在这里生活十年。
  隔壁阿姨笑着说:“孟小北你可回来了,你奶奶整天跟我们唠叨你想得都不行了!……你奶奶看着你从小在家里满地跑,养你长大,孩子养大就飞走了,家里突然寂寞冷清下来,老人真受不了啊。”
  孟小北动情地说:“我也想奶奶嘛。”
  老太太哼道:“恁想俺剩么?”
  孟小北接话茬吼道:“饽饽,丝糕!……大肘子!……韭菜蛤蜊馅儿大饺子!哈哈哈哈!”
  孟小北笑得无赖,在亲人面前也很单纯,就是个大孩子。
  孟奶奶揉着孟小北的头说:“考画画么,不紧张,啊!考剩么样奶奶都最爱你!”
  孟小北点头:“我知道。”
  孟奶奶在饭桌上低声问:“景景也要考?……他要考戏剧学院?就是咱北京的这家?”
  孟小北提起他弟,也挺佩服这人的心气:“孟小京在我们西安话剧院跑了一年龙套了,他有舞台经验,拜了老师,他也准备好久,他那几个小品的台词,连我都会背了!”
  孟奶奶垂着眼没说话:“……哦。”
  老太太私下悄悄唠叨:“中戏?中戏那孩子能考得上?!俺就不信他真能考上。”
  大姑劝道:“您放宽心,只要您的北北能考上就行了。”
  老太太不赞同地说:“演艺圈,做演员,都是些什么人?这条路就不好,太虚荣,咱们是普通平常人家,不兴那些妖里妖气、歪门邪道,俺就看不上这样的,非要走这条路,劝也不听!”
  
  孟奶奶就是这个心思,她的碑碑可不能比景景混得差了。老太太偏向疼爱大孙子的一颗老心,这么些年顽固不化、滴水穿石。人一旦存有偏心,思量两个孙子的态度想法,愈发就好像隔着两层不同的透镜;对小北身上的好处是无限扩大,对小京是怎么看都不能顺眼。老太太这时,尚不知孟小京结交了官二代富豪女友。
  要说孟小京俊秀出众的外貌,往上追溯,恰恰就是遗传自他爷爷奶奶。孟家老爷子年轻时在青岛德占区纺织公司,穿西装皮鞋上班,是民国时期第一批“外企”职工,相当时髦潇洒,帅哥一枚。孟奶奶当年出嫁时,有照相馆婚纱照为证,是二八年华的山东美女,美丽泼辣,心灵手巧,还是个“绣女”。
  孟老太太不是普通家庭妇女。这些年在北京,一直接外贸订单的手工绣活。国棉二厂有一批旧式绣女,她们绣出来的东西全部是出口的,全手工,很受国外商家青睐。这艺术天分,让孟小北从小耳濡目染,也有遗传。
  孟奶奶如今年纪大了,眼睛不行,再也绣不动大图样,只能给各家闺女绣个枕套和电视机套!人老多情,心里就惦记大孙子能有出息,她却从未深刻意识到,家里和她老两口相貌最像的,是她不待见的二孙子小京。 
  
  这年,大姑家的女儿面临初三,二姑家儿子是要小升初。
  二姑说:“我那臭儿子,要是都像咱们家一枝花儿学习那么牛,我哪还用这么闹心?”
  “一枝花”,指的是孟家孙辈里唯一女孩,大姑家的闺女,从小是个学霸,戴六百多度眼镜,最擅长念书考试,初中一直是年级前三名,这是打算要从八十考到北京四中! 
  大姑说:“你们家汪磊也可以了,男孩子么,不用太较劲学习,成绩高几分低几分的。你看咱孟小北!”
  二姑一撇嘴:“我们家汪磊他也不会画画啊!他会什么啊?……跟他爸一样一样的,就会吃!!!”
  二姑家住朝阳东城交界的地方。两口子琢磨嫌朝阳区家门口的学校弱,想把儿子弄到东城上初中。去东城就属于跨区借读,就要走后门,托关系,还要交赞助费。 
  二姑说,“现在中学赞助费要多少钱你知道吗?……三百!”
  “前几年孟小北在北京上学,我记得,借读费不也就交五六十么?这才几年,已经涨到三百块。”
  大姑脑瓜清晰,口齿犀利:“你以为学校不改革开放?每个学校自己要价,它是重点中学,它想要你多少就是多少。而且今年物价什么东西不涨?以前五分钱西红柿搓堆儿卖,现在,别说五分钱了,冬天西红柿三块钱一斤,鸡蛋从一块五涨到两块八,冬储大白菜都三毛一斤了!物价就是在疯长,都便宜那些倒爷了,老百姓日子没法过!”
  “你屯面粉和油了么?我告诉你,都要屯!”
  “火柴也要调价,全部放开,我昨天刚买了五十盒火柴存在家里!”
  俩姐们边说边乐,过去半年里,京城老百姓过的日子,就是在与随时放开上涨的物价做艰苦卓绝斗争,疯狂地屯积衣食用度各种商品。
  东城区学校事特多,管理严格,非要学生父母开许多证明,街道办户口证明、孩子出生证、亲属关系、小学学历证明、单位工作证明……二姑父在单位里被半退,等于就是把他下岗了,自己开车跑小买卖,他就开不出工作证明来!就为孩子这事跑断腿,二姑父循着路边电线杆子小广告的指引,跑到月坛公园,想花十块钱买一只假公章,盖戳弄个假证明。
  月坛公园邮市那时特别有名,全北京的集邮倒爷、二道贩子,蹲守在公园各处摆摊,很多人长年累月蹲点儿等货出货。这些邮票贩子,曾经将80年第一枚生肖猴票炒到三百多元。
  月坛某个人群扎堆的地方,据说还是一个卖假章、开假证的据点。 
  二姑父那天头脑发热,就铤而走险,猫腰向一个刻假章的询问了价格,递上单位名称,还给了对方五块钱。
  结果就是那天,数辆警车鸣笛,驶入月坛公园。邮市票贩与j□j的贼首一哄而散,满园逃窜,遍地狼藉!警察提着警棍喊,四路包抄追逐他们!
  二姑父吓得翻墙逃出去,落地时裤子都摔破了,还跑掉了一只黑布鞋。
  他躲在树后,眼瞅警察抓走五六名涉嫌私刻公章的小贩,以及造假证明的买主,全部带走拘留。
  这人转了一圈儿,翻墙又回去了,把自己的懒汉鞋捡回来,还很不甘心地到小树林里满地寻找。可惜五块钱没有捡回来,赃款早被警察收缴,投机不成反蚀了五块钱!……
  
  社会重新开始重视学历。升学考试压力,一年重似一年,压迫的不仅仅是这一代祖国脆弱的花骨朵,家长都是一群操碎了心的孩儿奴。尤其毕业班年级的家长,跟着孩子像被剥一层皮。 
  二姑乐着讲这些鸡毛蒜皮小事,末了由衷感叹:“还是咱们家孟小北有本事,自立,能闯。没用家里走后门花钱,甚至都不用他那个有能耐的干爹帮他弄北京户口。他就自己背个小包,坐火车来了,打个电话,报上名,就敢这样白着两手,来参加考试。”   
  “孟小北这小子,不提别的事,至少这一点,比我们家独生子女强百倍!” 
  
  京城的傍晚,华灯初上,孟小北与少棠约在建国门见面。北京变得很快,孟小北差点儿迷路。
  少棠带着小北,开车沿三环路往南。建国门附近立交桥交叉繁复,路面宽敞气派,平地拔起一座巍峨气派的洋酒店,好像叫做“凯莱大酒店”,当时是建国门附近地标式建筑。楼顶的防空雷达一闪一闪,在夜空中射出点点红光。商业服务业兴起,国企职工已经不再吃香,隐隐现出行业的危机。酒店服务员公关小姐这种职业开始时髦走俏,能赚外快。附近新建的小商品市场里,都是老北京的个体户和“倒爷”,在练摊儿。
  孟小北远眺桥上夜景,伸手覆上少棠的大腿。
  他的手迅速就被少棠攥住,两人默默地拉手,揉捏对方掌骨各处凹凸的轮廓,捏岁月的痕迹。
  也是不知不觉间,这两年分离,两人都变坚强成熟了很多。没见面时天天盼,真见到了,感觉已经是老夫老夫,左手握着右手,看灯影长河。
  少棠驱车开到南城一处新建起来的塔楼式小区。
  孟小北说:“南边这片地,我平时都很少来,你在这儿买房子?”
  少棠道:“后勤部给军官的优惠安置房,特别便宜。当时有两个位置让我选,一个是石景山那边儿,再一个就是这里。那边太远,我就挑了这里。”
  孟小北:“因为这儿离美院近吧?可是距离你部队就太远了!而且,咱们北京城是北面上风上水。”
  少棠干脆地说:“房子就是准备‘安置’你,只要你往来方便。我自己一人,要那么多套房子我干什么用?”
  夜晚车河里缓慢行驶,少棠的脸镶起一道金边,鼻梁挺直,侧面甚至显出某种华丽的庄严。
  少棠这年三十二岁。
  孟小北忽然问:“这离东单公园挺近的吧!”
  “琢磨什么呢?”少棠眼神很酷,嘴角轻吐,但威慑力已足够:“哪又痒了,我帮你挠挠?”
  孟小北哈哈一乐,说我见你浑身痒。
  过了半晌,孟小北说:“我要是考不上,都对不起你这套房子。”
  “为了不让你这套地点如此偏僻的新房废掉,我拼了这条命也得考上。”
  枣红色的新式公寓楼,十五层高。他们的房子在十二层,俯瞰东南大地。从八十年代末尾,城市的变迁日新月异。北京开始大踏步的旧城改造,东城崇文大片平房面临划片拆迁,房产开发公司在废墟上立起巨型的楼盘广告牌。从88年开始全国大城市经历剧烈的通货膨胀,老百姓手里的钱突然开始不值钱,产生莫名的社会恐慌。钢镚儿这种物品仿佛突然失去存在的价值,十块钱顶大的票子如今花起来好像三块,一元钱花着像两毛,毛票花起来简直好像没有,都听不见一个响儿,就没了!
  北京城里原来有大片的工厂区。建国门有一机床厂,安贞里有三机床厂,孟建民当年支援三线前工作实习是在北京东方红汽车制造厂,八里庄有国家棉纺织一厂二厂三厂,潘家园有北京齿轮厂,石景山是首钢几万人的厂区宿舍区。许多国营大厂开始经历改革的阵痛,工人无心生产,人心浮躁不安。经济动荡与腐败的危机延续到之后一年,这是风潮爆发之前最后的平静岁月。
  二姑父干个体跑运输,三姑夫可能快下岗了,小姑父当司机的发达了。
  军方出资控股,总参在城里东北角建起一座豪华大厦,成立军品进出口贸易公司。贺诚想要安插信得过的人员进入公司,已经找外甥磨了很久,只等少棠点头一句话,调进总参某部门做商干。每个人的生活都在不断前进。 
  这一年城市严打,警察突击整治了南池子大澡堂和东单公园,拘留了许多人。
  东单公园着实萧条了几年,本地同志无处可去,开始向城外隐蔽地带扩展地盘。据说,东单公园的“快活林”和“办公室”,后来被大批外地进京操着五花八门口音的小妖孽们摇旗占领,同志群体里也有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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