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干爹- 第5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少棠拧着眉头讪笑道:“没有配不上,是我眼光看岔了么。”
  两人在房檐下并排蹲着抽烟。少棠以眼角余光描摹孟建民一张饱经沧桑颇有棱角的脸,心中愧疚:将来要怎样面对这个人说出实情,我爱你儿子,我想跟你要你那个麻烦的儿子,你会点头应允么?
  ……
  
  少棠走后,孟奶奶在家也顿足长吁短叹了很久,这个难过,失望。
  老太太跺脚,抽了自己一巴掌,“俺这是好心办坏事了,俺哪知道他当真这么不愿意,这可咋办?俺这不是鸡飞蛋打么打飞一个干儿子了!”
  孟小北一晚上在被窝里蒙住头,眼圈通红,也很难过。他与他小姑整晚没说一句话。 
  接下来,少棠离开后整整两天,没再打电话过来。 
  孟小北这时开始慌了,比他奶奶还要慌,小爹是不是再也不来了?
  马宝纯从东大桥商场买东西回来,给孟小北买了两条新裤子,又把大衣柜内旧衣服收拾整理一遍,柜子里散发浓烈的卫生球味道。孟小北冬天穿的那条毛裤,仍是他妈妈当年送他进京时,提前十年织好的“高中号码”毛裤!孟小北瞧见那小、中、大三个尺码的毛裤,顿时发觉他妈妈还是在意他、还是爱他的。只是年纪长了,愈发与父母无话可说,改变了的恰恰是他自己的心。
  而孟建民马宝纯这一对做父母的,错过了自己儿子性格成长变化最要紧的十年,许多事情错过就是错过,挽不回时光流年。
  孟建民两口子带孟小京坐火车回陕西,一家人再一次分开,仿佛永远就是这样。
  父母弟弟临走时孟小北也没什么反应,情绪低落沉默。他爸他妈总之也不是他的,去留对他的生活没有本质改变,走了家里还清静。他唯独怕失去干爹。这时的少棠已经不是他“情哥哥”什么的那般肉麻,少棠就是他爸爸,他最亲的亲人,仿佛这个人没有了天就塌掉了他的生活将天翻地覆! 
  
  二姑二姑父来家,互相聊起这件糗事。二姑夫抽着烟,以男人眼光看问题,私底下说:“咱妈脑子糊涂了,怎么会想要撮合少棠和你小妹?明摆着就没戏!”
  二姑嘴毒,说话不给任何人留情面:“咱妈也不琢磨,少棠人家是什么家庭出身,人家是高干子弟!部队里得有多少当官的领导想找这样的姑爷!他要是能瞧得上我妹,我把我名字孟建霞仨字倒着写!”
  “我妹妹,除了长得还凑合,性格能力哪点能让人看得上?而且年纪这么大,都快大龄老姑娘了。她喜欢人家也是白喜欢,趁早绝了这心,踏实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跟我们家这口子这样儿的!”
  二姑父叼着烟,斜眼瞅媳妇:“就跟我这样的——我怎么啦?”
  二姑嘲笑道:“你挺好的!嗳你说说,如果你是贺少棠那样一个身份人物,你当初能跑到我们家来娶我么?”
  二姑父“噗”地乐出来,吐着烟圈,猛摇头:“我啊,我下辈子都不找你!!!”
  二姑嘴皮儿一翻,利索地吐出两片瓜子皮,乐道:“所以说呢,你也就只能配我。贺少棠那个人,一准儿眼光高着呢将来肯定找他们军区或者武警部队首长家的子女!什么锅配什么盖儿,一小破搪瓷缸子还想配个不锈钢大玻璃金钟罩,您那碗盛得下吗!”
  ……  
  
  孟小北把脑袋蒙在毛巾被里,听着。
  他二姑二姑父一对市侩小民,说出来句句都是大实话,一针就见血。孟小北在被窝里啃枕巾,自个儿其实也是个小破搪瓷缸子,长得并没特别好看,没三头六臂没有斗大的才华本事,除了每年吃掉干爹几百块钱学费生活费,真没给对方创造多少剩余价值。他心里也想要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能有出息,能像个男人能“养”得起他小爹,然而遥不可及的理想如同水中淋漓的花影,一碰就破碎掉。
  床头还藏着他买好的音乐盒生日卡,用包装纸精心包好,没来得及送出手,他好像就失恋了。
  孟小北心里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又被第二个爸爸甩了一回,又快要没有爸爸了。
  这年头谁真心把谁当回事,谁为谁心疼?
  他小姑坐在床边,眼眶通红明显哭过,话终于问出口:“小北,我没想到,你这样反对,我本来就没有、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没有想到,是小姑以前哪里对不住你让你不高兴了,你对我说说呢?……”
  孟小北盘腿坐起在床上,挠着头发,也无话可说,最终摇头道:“您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起您。”
  “我就是不能接受您和我干爹在一起。”
  “我宁愿他以后再也不进这道门、再也不来,我也不能接受你们俩。”
  孟小北言辞倔犟,这意思就是有我就没你们俩,有你们俩这个家以后就没我了。
  小姑呆怔地望着他,完全无法理解……
  这间屋两人无论如何无法继续合住,第二天孟小北就滚去祁亮家住,自觉地躲了。结果,他小姑也收拾铺盖卷拎个行李包,搬去单位职工宿舍住。
  孟奶奶说你住单位宿舍吃住都要多花钱,你何苦来呢?他小姑却也是个内向执着有自尊的人,伤过这一回心,坚决不愿再在娘家人眼前晃悠、再听她姐姐的奚落,执意搬离娘家。 




48

48、第四十八章 人海茫茫 

  
  孟小北去亮亮家混吃混喝。他仍是幸运的;无论如何还有祁亮这一处避风港;尚不至无家可归、无路可去。
  孟小北背着他的墨绿色大画夹;在祁亮家门口;就看到搬家公司工人进进出出,正在搬箱子衣服行李。祁亮他爸站在客厅正中转悠;眯着眼吞云吐雾。亮亮爸梳着老板的大背头,浅粉色拉夫劳伦衬衫;西装领带上夹一只锃亮的镶18K红宝石的领带夹,啤酒肚微微隆起,就像香港电影里的黑道大佬。 
  亮亮爸一招呼:“小北;来啦?你进来吧!”
  孟小北客客气气地低头问好。亮亮爸是个豪爽汉子,从不在乎儿子同学来家里蹭饭占小便宜,拿手一指:“那屋有新买的一箱高乐高,冰柜里有冰激凌和各种速冻,抽屉里有零花钱,你们俩自己吃!”
  祁亮倚着门框,直直地瞪着他爸,一言不发。 
  孟小北瞧祁亮表情不太对劲,过去捏捏脸:“你想什么呢?”
  祁亮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直接打火点上了。
  孟小北想替他遮掩:“嗳你……”
  亮亮爸抬眼瞟了一眼他儿子抽烟,也没吭声,没管。
  祁亮用夹烟的手指着:“那小屋里还有东西呢,他的照相机和镜头,你们都拿走。”
  亮亮爸说:“相机就不拿了,你以后留着跟孟小北出去玩儿照相。”
  祁亮冷冷道:“我不用你的,留着给你新媳妇新儿子照去吧!”
  亮亮爸皱眉,略微烦躁,指挥工人:“那些都不用拿了,电视机游戏机都留下……那柜子也不用翻了,都留给他。”
  孟小北在旁边傻看着,不敢随便搭茬,祁亮爸爸要搬走?
  亮亮爸看了一眼儿子,咬着烟过来摸摸祁亮的头,低声道:“我托关系问过医生,是个丫头……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儿子,以后都是你的。”
  祁亮别过脸,看着窗外:“下回呢,下下回呢。”
  亮亮爸自觉无趣,父子俩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半晌,这人又掏兜拿出一叠鲜艳的纸币,很厚的一摞,面额大得让旁边那几个搬家工人都忍不住偷眼瞄那摞钱。亮亮爸把钱塞到祁亮床头抽屉里。
  亮亮爸临走叮嘱孟小北:“小北,你有空帮我多陪他几天。”
  “还有,你小子画那些画儿,我都看了,相当不错。”
  “我认识电视台几个做节目的编导,你画得不比那帮美院出来的大学生差了,他们现在招收幕后布景、美工,你小子真可以去试试!你要是需要帮忙搭个话,随时打电话找我,甭跟你叔叔我客气!”
  亮亮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爽利地丢给孟小北一张名片,挥一挥手,走了,头都没回。 
  祁亮盯着他爸的背影,说了一句:“滚蛋吧你!!!”
  
  人去屋空,只余下两个同样孤单无助的少年。
  祁亮垂下头,漂亮的眼睛有两块红斑,似乎也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亮亮也长大了,人长大就会有忧愁,不再是八九岁两人刚认识时那个胡吃胡玩儿贱兮兮的小子。整个人沮丧得都颓了,白净的脸像被抽干水分,年纪轻轻眉心处一夜拧出皱纹。
  孟小北也不会安慰人,有些尴尬,搂着祁亮狠命揉了揉,哄道:“算啦,没事没事的。”
  祁亮冷笑道:“那女的历尽千辛万苦使尽手段终于尼玛怀上了,我爸都快四十五了还能打种,男人果然不嫌老,我看他到六十岁都能继续下小崽儿。”
  孟小北安慰:“你爸好歹是自己搬出去,没让你卷铺盖滚蛋,这就算是不错的爸爸了。”
  祁亮说:“是我妈来找他谈判,让他必须把房子和钱都留给我。”
  “他把这房子过户写成我名字了,可是我知道,他的房产远不只这一处。这是旧房早就不衬他身家地位,他在建国门那边买了新房!”
  孟小北说:“他每年至少还给你掏钱,你念高中大学不缺学费啊。”  
  祁亮不屑道:“钱他妈的算个屁!”
  孟小北无语。他依稀记得小爹也曾说过这话,钱这玩意儿算个屁!吝啬到只能掏出钱来打发孩子的父亲,什么都不是。 
  
  两人那晚,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极其颓废,在床上抽烟,吃东西,冷冻包子的包装袋、冰激凌纸和烟蒂扔得遍地都是,那滋味儿仿佛过了今夜,不认识明早天空的颜色。祁亮后来说着说着话就哭了,用T恤衫抹眼泪鼻涕。孟小北不得已把这人抱在怀里拍抚了老半天,就用他干爹仰躺着抱他的姿势,借给亮亮一个肩膀,哭个痛快。
  他以为亮亮是他身边那个最坚强最无畏最贱也最没心肝的好伙伴,他最后的避风港,却原来亮亮也仍是个会哭的没长大的男孩。孟小北这时忽然觉着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应该能扛些事儿,祁亮其实比他更不幸。
  祁亮哭完擦干眼泪,拎孟小北起来陪他打红白机游戏,手指啪啪啪熟练地按键开火同时嘟嘟囔囔地骂,把他爸当成潜意识里炮火攻击的对象。打完游戏累了滚回床上,抱着孟小北继续睡。 
  祁亮抽着鼻子说:“哼,老子想离家出走。”
  孟小北嘲道:“我当年离家出走,我爸我妈急疯了四处找我,竟然还动用了我们西沟的人民军队,我干爹亲自进山去救我!你现在离家出走,你走给谁看?家里有人等你么?”
  祁亮鼻音齉齉的,小声道:“孟小北,咱俩人私奔吧。我操我就不信,我要是找个男的私奔了,我爸我妈能不去找我。”
  孟小北失意地说:“我也想私奔,我想跟我喜欢的人走。”
  祁亮问:“你为什么跟家里闹别扭?”
  孟小北:“我……咳,我惹我干爹生气了。”
  祁亮:“……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该!”
  孟小北低声道:“我就是接受不了他将来有一天结婚,我现在一想起来,我浑身骨头和肠子都绞着疼。”
  祁亮忙说:“你干爹要是真结婚,你可别想不开做傻事儿啊!”
  孟小北脑子转了转,笑道:“你以为我要跳楼啊?女的才那样,我应该不会、不会想不开到那种程度吧?我就是特别特别的难受。”
  房间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祁亮支起脑袋,盯着孟小北黑暗中眼里的光芒:“孟小北,我要是你,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肯定去跟他私奔,同居!结婚!”
  “不就是个男的么。”
  “他不就是你干爹么!”
  “你还怕什么啊。”
  “你还有什么啊!”
  “你干爹对你这么好,你这么抽风变态不要脸地喜欢他!……孟小北你丫就是一白痴!!!”
  
  孟小北第二天照例背着画夹去找老师上课。这还是当初萧逸帮他介绍的那位退休教授,每周六上午开班,上课地点就借用城里某间小学校教室,学生一共五六个人,手把手地指导。孟小北是最年轻一个学生,画画是唯一能令他灵魂感到安静、富有安全感的一件事。他左手捧调色板,右手执笔,沉默安详。明亮的窗子映出他侧面剪影,本身就是一幅动人的画。 
  孟小北下午又打电话约了北京电视台一个节目制作人。他单枪匹马赴约,那时年轻,胆大无畏,也不惧见生人,不怕碰钉子。
  那节目导演在饭馆里与孟小北一打照面,都吃惊,“原来你还是个学生啊!”
  导演说我们现在把美术这方面的杂活儿都转给美院学生,你还是未成年人我们不可能正式聘用你,而且我们也信不过你能力啊。
  孟小北带去厚厚一摞作品,他画的水彩水粉素描和钢笔线稿。他细长的眼里射出希望的光芒,期待遇到伯乐。
  那导演唯独对一本钢笔漫画极感兴趣,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赞道:“这个好,这个难得,画风挺成熟!电视台最近洽谈进口几部日本长篇动画,最快明年春节黄金时段就开始上映,每年几十万资金就填进这个坑里,国内小孩都疯狂地喜欢看啊!咱们国内现在就缺画这种风格的,年轻人特别缺乏青春幻想的活力。”
  “你能够自己创作吗,不要模仿他们日本的画家?”
  “你能给我们做台本绘制和颜料上色吗?”
  “你画一幅线稿需要多久?!”
  这导演说,过一阵我们与美术制片厂合作策划一部国产动画,现期仍然处于繁杂冗长的筹备讨论阶段。我们需要开会研究脚本改编、角色造型设计,参与者皆是业内制作人和画手。咱们的人啊,不缺那些卖苦力的动画制作人员,缺的就是创意创造力!我给你留个名片电话,你也来旁听,争取加入制作团队。
  孟小北受宠若惊,一口答应。
  导演又说,嗳你还要上学吧,九月份马上就要开学了嘛!
  孟小北挺直腰杆承诺,上学肯定不耽误我画画!我每天都画,从不间断。 
  
  夏末入秋,晚上地面吹起小风,已经感到秋意的寒凉。日薄西山,暮色霞光中远处钟鼓齐鸣。城里街道上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