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干爹- 第10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一家人乱蹿抓鱼。
  “我靠我靠,这肯定是一条鲤鱼精啊!”孟小北摩拳擦掌,兴奋。
  “我来,我来抓!”少棠撸开袖子,跪在走廊里,趴着从碗柜下面摸那条鱼。
  少棠其实根本不会杀鱼,他哪干过这个?摸一手黏糊糊的鱼鳞,手忙脚乱。这就是在老太太面前逞能,装大拿呢,哄爷爷奶奶开心。
  大门敞开,孟建民拎着行李和烟酒进来。一家人打照面,都怪不自在的。孟奶奶诧异道:“俺还以为,你明天才到。”
  少棠喊了一声:“大哥。”
  孟建民硬着头皮点点头,调开目光,不说话。
  少棠趿拉着拖鞋,裤腿挽着,袖口撸开,衬衫后襟从裤腰里扯出。那种既邋遢又很随意惬意的感觉,就像是出入自己家,居家汉子模样;好像在这家里,他才是老太太亲儿子! 
  少棠把鱼捞回来,在砧板上剁死,收拾完毕,擦净手,穿上大衣主动告辞了。大过年的,不触霉头。 
  孟小北不开心,眼皮一翻,那个爸来了,这个爸就一定要躲吗?少棠用眼神叮嘱臭小子:老老实实陪你爸说话,哄哄你爸。
  孟奶奶夹在中间也为难,不忍令建民伤心,然而以往这些年除夕,都是她大孙子和少棠陪伴她左右,看晚会,听放炮仗。少棠和小北都能聊,那俩人一唱一和,逗得老两口特开心……少棠杀完的鱼,还没吃就要走?!一家人,什么时候能真真正正像一家人的样,坐下一桌欢欢喜喜吃顿团圆饭呢。
  
  少棠离开时,与孟建民在走廊处错肩而过。
  建民盯着少棠的手,突然说了一句:“你手上戴那戒指,也是‘地摊’买的?”
  少棠不知道“地摊买的”这典故怎么回事,坦白:“是我买的,买了一对,我送给孟小北一个。”
  建民:“……”  
  孟小北靠在门框边,昂着下巴,倔倔地目送少棠离开。
  在孟小北印象里,事后反复的回忆中,这大约是他爸爸平生对少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除夕夜,孟建民坐在孟小北床上,看小北的画册。
  这是祁亮帮孟小北印的一本个人画册,精选了孟小北这些年素描钢笔水彩和漫画作品。不是拿出去卖的,只印三十册,送亲戚朋友看着玩儿。孟建民从前翻到后,再倒过来仔细端详欣赏。其中有几张素描,显然是画的少棠,形似且神似;成年男子穿上军装,就是爆气场的,英武逼人。
  孟小北后来画风越来越抽象动漫。写实流的人物写生之中,他只有画少棠画得最好最妙。其他人物在他这里,全部被猪马牛羊卡通化。 
  建民说:“送你爸一本?”
  小北耸肩:“您喜欢就拿走呗。”
  电视里歌舞联欢,热热闹闹地拜大年。老太太拉过儿子的手,“建民啊,这些年病好些没呢?俺多么记挂你,别的事情都不要太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养好身体好好地生活,比啥都重要!你这头发,比俺的都白了啊。”
  ……
  
  之后这半年过得非常快,时光如飞般流逝,孟小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的,没心没肺就把日子混过去。
  大学终于不用再念数理化和外语,孟小北应付绘画类设计类的各科考试,游刃有余,从未感到吃力。他一直是他们系教授的得意门生。少儿出版社的童话书出版了,业内小有名气之后,很快就有新的出版编辑联系上门,找他画动漫本子。他与瞿主任谈好一个五点档的少儿节目,他自己编了脚本,只要台里资金到位,就立即建组开拍。如果节目成功投拍,他就上央视了,他才二十一岁一个在校大学生,这个起点已经很高。
  孟小北这年的生活状态,一步步迈向他为自己设计的人生目标理想,轨道正确,势不可挡。
  暑假,他随系主任和班里同学,去河北内蒙两省的交界地带,旅行写生。
  画架立于山巅,面对一望无垠的透蓝色的天际。辽阔的大草原上腾起一股烟柱,红色的太阳,美丽得不真实。孟小北可以耐心地在山里一坐一整天;早上坐在那是画日出,傍晚时分,仍然坐在原地,画日落。晚上,他在招待所里给少棠打长途电话,告诉少棠,旅行途中边走边画,在山里混得像个野人,这日子多么逍遥快活。 
  他亲爸又打电话来,问,小北,什么时候能回家,回西安家里一趟。
  依孟小北平时没心没肝的性格,他爸只要不找他,他绝不主动回西安,从内心抵触逃避,怕他爸又要试图阻挠他和少棠。他心里有不安全感和不确定,平静的幸福来之不易!
  少棠说:“回去吧,你爸可能有事找你谈。”
  孟小北咕哝:“有事不能在北京谈么?过年回来又谈过一轮,还是那些话么!你陪我一起回去?”
  少棠摇头:“你自己回去,该怎样就怎样。”
  孟小北认真地说:“西安毕竟不是北京,不是咱俩人的地盘!万一我爸我妈把我扣下,不让我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这意思是准备妥协?”
  少棠说:“你爸就不是耍心计的人。”
  于是暑假期间,孟小北回了一趟西安。少棠当时,嘴上说得平静而通情达理,心里当真做好思想准备,孟小北可能会被家里扣下,不准回京。小北大四这一年,指不定还要出幺蛾子。
  孟建民骨子里是极倔强的,在少棠面前,一直没有软化,没开口同意两人感情,维持着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最后的底线尊严。
  亲爹只要一天不点头恩准、缓和关系,他与小北就名不正言不顺。少棠在他大哥面前,总觉着像在作奸犯科,而且是监守自盗,养着儿子还偷儿子,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孟小京这个暑假不在家。圈内熟人介绍,有一部民国大戏找他演男二号,档期正好在暑假。这是个绝好机会,系主任给他开了后门批准他去拍戏。于是,孟小京这几月就在甘肃某影视基地,吃着漫天黄土风沙,艰苦拍戏。
  家里冷清清的,就一家三口,每天早中晚三顿饭上桌吃,相对无言,就怕谈要紧话题。
  孟建民私下仍劝老大:“这五年,好好思考一下将来怎么办。毕竟男人活在这世上一辈子,肩膀上扛起的,不仅仅是一己之好,还有对社会家庭的责任。将来年纪长了,还是要有家庭,有孩子,人生才完整。” 
  孟小北态度坚决:“我对我的感情也有责任,我不辜负他。没有爱情人生能完整啊?”
  孟建民说:“别把你爸当作你人生对立面,不是说我反对什么,你就偏要逆反着,一定要那么干,一条道走到底不回头。”
  孟小北调开视线,否认:“我也不是那样。”
  孟建民反复回想,艰难地问:“……你们俩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你从多大喜欢你干爹?”
  孟小北不假思索:“从小,在西沟里,他总是来咱家吃面条,陪我玩儿,带我去山里打野猪打狼,带我去军营看西洋景,那时就最喜欢他。”
  孟建民难以置信,你那时几岁啊?
  “后来,您让我认他当爸,喊他干爹,您征求过我的意愿吗?”孟小北压抑着喊了一句:“我从来就没真正把他当作我爸爸辈的,我喜欢他很多年了!您为什么就看不出来为什么就不能同意啊!!”
  建民满面震动,望着儿子。
  回想当初,私心为帮儿子挣前途而打了个盘算,拉拢少棠认小北做干儿子,阴差阳错似的……
  孟建民眉宇间突然黯淡,仿佛全部的坚持和希望在刹那间,顺水流空一去不返。他艰难地说:“别让学校里老师同学知道,我怕你因为这件事,影响你毕业分配,将来走到社会上被人用另类眼光看待。回到家里来,你爸怎么说你骂你,其实全无所谓,我是你亲爸我不会迫害你。到了外面,你爸永远还是站在你这边,想要保护你。”
  孟小北侧过头凝视窗外一片绿色,沉默不语,年轻人一身铮铮反骨。 
  他也知道他爸不会害他,心里觉着辜负了爸爸,然而不想在这时松口服软,怕一年的努力抗争功亏一篑。 
  
  第二天,孟小北记得,天空有些发阴,远处北城外笼着一层灰色雾气。
  他一大早借口买早点,悄悄溜出去打电话,把少棠迷迷糊糊从被窝里拎出来。“少棠我爸又找我严肃谈话了,老子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和炮火攻势,我过几天就能回去!”
  孟建民忽然提议说:“小北,今天咱们一家三口出去转转?城里景点多,找个你想去的地方,想吃的饭馆,爸请你吃好东西。”
  孟小北心里一闪:“……我不去了,您俩去吧,我跟同学都约好了。”
  他揣摩,他爸爸这是又准备发动下一波柔情攻势?
  马宝纯私下也劝孩儿他爹:“两个儿子都太有主意,根本管不住,算了,一家人和睦为上。别说孟小北了,当初你不赞成老二跟聂卉交往,老二听你的吗?那你觉着孟小北他能听你的?”
  孟建民心事重重:“我怕儿子老了将来没人陪。”
  马宝纯说:“你老了有人陪不就完了吗!反正儿大不由爹娘,那俩孩子爱干嘛干嘛去,咱俩老两口过一辈子!孟建民我好不容易把你这个病伺候好,差不多痊愈了,别再操心了……”
  俩大儿子皆名草有主,而且都很有本事,攀上很不一般的家庭。哥俩在感情/事上,甚至将来婚事,完全不给父母置喙的余地。两口子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惆怅失落?
  孟建民长久地坐在两个儿子曾经住过的小屋里,看着孟小北睡过的上下铺,用过的书桌、台灯,木桌边缘还有钢笔留下的岁月的刻痕。或许也在回忆当年,抱在怀里的那乖巧可爱的小肉团子……
  马宝纯说,咱俩出去哪转转,散散心?
  孟建民说,去华清池吧。以前不收门票的时代就去过,现在重新修葺了收钱了,还没再去过。 
  
  孟小北捏着一张油饼,啃着早点急匆匆出家门。他其实没有约好同学,是现出去约的,叫了几个高中哥们儿,打台球去。 
  高中常去的那家录像厅,自从老板坤子带男友小文离开之后,就关门了,台球厅也换了新老板。一重重陌生身影在大屋当中晃动,烟雾缭绕,谈笑风生,却又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惆怅。
  天空淅淅沥沥飘起小雨,雨丝在灰色的天空里盘旋,纷纷乱乱,扑打在行人脸上。
  孟小北戴着毛线手套,神情潇洒,一次次弯腰下杆。他打球赢下好几局,拿一瓶啤酒仰脖吹了,一头乱发张扬…… 
  孟小北不知道外面下小雨了,他头发上一滴雨水也没沾到。
  那一天的华清池,天空阴霾,游人稀疏,大门口晃着一群兜售纪念品和旅游照相的小贩。车来车往,路面湿滑,北郊呼啸而来的大车在路面刹出尖锐刺耳的轮胎印。
  古城西安,孟小北的第二故乡,这座城市久经风雨龙脉峥嵘的容颜,在那一天在他脑海里永远定格。
  ……  
  
  少棠那天是去医院干部病房瞧他爸爸,带了营养品和果篮,病房内坐陪片刻。他继母家几位亲戚也在,弄得少棠不太自在,不愿和生人寒暄。尤其他继母一见面,总是很关心他有没有对象什么时候结婚这种事。继母是个善良的好人,他不忍对老人摆一副冷脸。 
  少棠出去找主治医师攀谈,询问病情,主治医说,“他这个肾病,是积攒多年病根,而且器官随着年龄增长肯定是越来越衰老,将来除非做器官移植,不然很难治愈,我已经让家属做好思想准备。”
  少棠面色冷静,问:“移植器官需要配型吧,需要找直系亲属?”
  医生道:“那是肯定的,直系亲属的排异反应小些,成功率高,不然就在全国找了。现在全国尿毒症患者很多,排队等几年的都有。”
  少棠递上一张名片:“如果有这方面计划和安排,您随时联系我,我可以来做配型。”
  主治医诧异,看名片上姓贺,问:“你是他什么人?”
  少棠说:“我是他儿子。我父亲没有兄弟姐妹,他只有我一个直系亲属了。”
  医生恍然:“他和他夫人对我们说,他没有血亲,所以不考虑移植,就选择保守治疗,治不好就放弃了!”
  “这种手术一般都是父母给孩子捐,我们通常不建议子女为老人做移植,这道理大家都懂……而且一般是要求捐献者已婚,已有子女。你结婚生孩子了吗?”
  医生很认真负责地询问记录。
  少棠说:“我不准备生育,以后不要孩子。”
  ……
  贺少棠从医院出来,沿城里的街道行走,环绕护城河,看河面风景。落日熔金,夕阳如血。
  想儿子了。
  将来有一天,自己坐在轮椅上走不动时,终生相伴忠贞厮守的那个人,一直会是小北吗?
  一个人闷,也不想回家,少棠那晚在办公室里熬夜来着,加班看文件,写东西。整栋大楼灯火阑珊,窗外一片灯影银河。
  半夜,他大约是在沙发上迷瞪了,身上盖着西装。呼机响,孟小北疯狂呼他:【少棠你在哪啊!给我回电回电回电啊回电啊……】
  少棠往那个号码打过去。
  他读不出那是个什么号码。
  那是西安最大医院的重症抢救室的办公电话。 
  孟小北:“小爹……少棠……”
  少棠问:“怎么了,大半夜的?”
  孟小北声音嘶哑颤抖,完全就不是本人声音。孟小北断断续续说,爸爸妈妈出事了。
  少棠惊问:“出什么事,到底怎么了?你在哪啊?!”
  孟小北好像是在哭,声带颤抖,颠三倒四语不成声,周围脚步人声嘈杂:“在医院,抢救,我在医院,我爸我妈……被车子撞了……”
  “我不知道,我没跟他们出去,被车撞了,那车跑了……”
  “少棠你能过来吗,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别问了你能先过来吗,少棠……呜呜呜呜……”
  
  少棠完完全全震惊,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僵硬在话筒上,这时只能不停安慰:“小北你别着急,别急,你在医院待着别动窝,别乱跑。”
  “我马上就到,我先通知你家里然后我立刻过去。”
  孟小北说:“别告诉我奶奶,我害怕,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