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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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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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少爷没有休妻,也坚决不与新娘洞房,心里大约是极为愤慨父母的荒谬安排,婚礼后即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到青岛去了。
  青岛当时是山东顶大的城市,沿海工业贸易发达,又是殖民地占领区,属于很新式时髦的城市。孟少爷有文化,于是就在一家德资纺织公司上班,民国时期正经也是一名“白领”职员,在公司分的一栋小洋楼里自住一间,收入颇丰。他每天穿西装皮鞋出门,拎皮质公文包上班,走在青岛城内高低起伏的坡道上。数年后,经人拉媒介绍,认识了从农村进城、那时给纺织公司定做手工绣品的一名年轻绣女——这就是孟小北的亲奶奶。
  孟奶奶年轻时是个匀长脸,杏核眼,标致型的山东美女。
  孟小北后来看老照片,他奶奶当年绝不输巩俐。 
  二人结婚。四十年代一场婚礼,新郎戴礼帽穿燕尾服,新娘子穿西式白色婚纱,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身侧还有男傧相女傧相,在照相馆里留下一双年轻姣好的丽影。
  一年后,长子孟建民出生于青岛德占区的小洋楼教会医院。
  解放后五十年代,首都建造国营大型棉纺织企业,一家人随公司数百职工迁入北京,从此在帝都繁衍生计。
  ……
  孟小北简直难以相信,捶床大叫,他的英明神武威名远播巾帼不让须眉的奶奶,竟是他爷爷纳的“妾室”,根本就不是原配!!
  “这么重要事情,您一直瞒着,没告诉我!”他赶忙追问:“那我爷爷呢,后来到底离了没有?那个瞎老婆呢?”
  孟奶奶说:“哪有离啊,一直都没有。大姐也怪可怜,休妻是不仁、不义、不孝。”
  孟小北:“那人呢?”
  孟奶奶:“还在你爷爷老家呢。”
  孟小北:“……啊还在?!”
  孟小北在被窝里抱枕头摇头乱蹭,颠三倒四,无法接受:“那那那我爷爷这不是犯重婚了么?事实上他娶了俩?!”    
  孟奶奶皱眉,否认道:“什么重婚,解放前结的,就没有重婚这一说。”
  孟小北很较真地问:“奶奶,那您算我爷爷二房?……我操,我还有个‘大奶奶’呢!”
  孟奶奶顿时大怒:“胡说八道!老头子就一房,就只有俺一个!恁也只有俺一个奶奶!”
  孟小北嚎叫:“我怎么有一种本来我是贾宝玉突然一夜之间老子忒么变成贾环的滋味儿啊!!!!”
  孟奶奶抽她宝贝孙子的贱嘴:“胡说,打你嘴!恁就是俺家的宝玉!!”
  孟小北用被子蒙脸,超乎想象之外的事情,编小说他都编不出,需要时间消化消化。
  孟奶奶一直对原配称呼“大姐”,互相打过电话互致“问候”。打从成亲第一天起,老爷子从未与原配共同生活,如今屈指一算已有五十年。老爷子大约心中存有亏欠,每年往老家寄钱,供给父母妻子生计。孟奶奶也每年打包些穿的用的,往农村寄,算是她孝敬长房大姐的。
  解放后,那盲妻就一直与公婆一起生活,相依为命,一辈子独守空房,却也不愁吃穿,在孟家养老。上辈人相继离世后,瞎婆子事实上继承了孟家老家一应的家产土地。
  
  孟小北问:“奶奶,您跟我爷爷结婚多少年?”
  老太太说:“过四十年了。嫁你爷爷时,俺才十八,他三十了。”
  孟小北嚷道:“那是红宝石婚啊,多么不容易,您俩能到金婚吗?”
  老太太哼道:“那要看老头子能活多少岁……他活到八十,就是金婚,他倘若活到九十,俺俩还能搞个钻石婚呢!”
  孟奶奶说着,自个儿也乐了。
  孟小北说:“奶奶您看,幸亏我爷爷当初从家里跑了,没有遵从父母之命,不然他就不会遇见您。”
  “您俩如果没凑成一对,也就没有我爸爸,啥都没有了。今天也就没有我这个人,咱们整个家都不存在。”
  “所以幸亏当初爷爷抗婚逃跑了,多么英明、睿智、有勇气、有传奇色彩!……不愧是我爷爷啊!”
  老太太被大孙子这马屁拍得笑眯眯,眼角眯出一片深邃纹路,四十年人生风雨,成就一家人,多么不容易。   
  孟小北说:“奶奶您也不用愧疚,没什么的。”
  老太太说:“农村大姐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呐,也不改嫁,没男人挺辛苦的。”
  孟小北说:“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就是错误结合,是她上一辈人腐朽观念导致她守了活寡,又不赖你们俩!”
  “奶奶,您跟我爷爷十年生出五个孩子。”
  孟奶奶搪塞道:“那时候的人都不懂避孕么,每家都这么生。”
  孟小北反驳:“不是!您一定特爱我爷爷,你们俩就是特别、特别的相爱,所以不停地那啥那啥,最后生出一堆孩子来!”
  这种话题,老太太顿时就不好意思了,脸膛红润,瞪眼:“那时候懂个剩么爱不爱的……小混蛋!!”
  孟小北眼睛微弯,嘴唇蠕动:“奶奶,我也特别爱他。”
  孟奶奶沉默,没有应声。
  老太太脸仍然板着,心其实已经软了。但她没法开口承担这种事。不是亲爹亲妈的,都负不起如此重大责任。这关乎孩子一生幸福。小北将来年纪大些之后,怎么办呢? 




89

89、第八十九章 喜事

  
  少棠和建民两人垂头坐在病房门外;一个坐门口左手边;一个坐右手边;还不肯坐到一条凳子上。肩上仿佛都压着过去二十年风雨飘摇沉甸甸的重担;都不愿弯腰低头,坚强地支撑。 
  孟建民以前知晓农村“大姐”来历;还帮忙跑邮局寄过东西,如今再听老太太讲家史感情;却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心头百味杂陈。
  少棠两肘置于膝上,头微微侧过;凝视楼道尽头一点,双眼闪动幽暗火光。
  少棠说,“建民,让我再照顾小北几年。”
  孟建民:“……”
  少棠:“等他二十五岁。”
  孟建民:“什么意思?”
  少棠说:“孟小北毕竟才二十,对很多事情想法、人生观,没有完全把握。他现在对我有感情,拼命阻拦他让他伤心、犯倔,男孩都有逆反心理容易出事。再过五年,等他二十五岁,到那时让他自己做决定。”
  孟建民惨笑,反问:“你逗我吗?你们俩再拖五年,更分不开。”
  少棠摩挲双掌,眼底深邃,唇上的黑痣显眼。少棠说:“谁告诉你,两人相处年份越久,感情就一定越牢固,就分不开了?两口子结婚七年十年,渐行渐远分道扬镳的也有的是……再过五年,我也快四十了,他到时一定乐意跟我过下去?过一辈子?”
  孟建民眼底一恸,艰难地说:“如果那时候,小北他,想过正常人生活……”
  少棠干脆道:“如果他到时后悔了,想分开,我放他走,绝不纠缠。”
  “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说话算话。”
  “他将来想……找个女孩结婚,我让他去结婚。”
  少棠说这话时表情极平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许下承诺,然而两手攥在一起的暗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肉里。
  
  孟建民当时没说出话,没有当面点头应承同意两人继续交往。
  少棠后来回想这段,建民约莫也是从医院见面这时起,内心深处防线慢慢崩塌,骨子里动摇了。
  孟小北躺在病床上输液,四面墙壁惨白,亲爸爸心疼了。但凡为人父母者,终究拗不过强硬反抗的孩子。长期拉锯互相折磨,一家人互相言语和肉/体伤害,冷暴力,最终结局十有八/九仍是长辈一方妥协,含泪放弃。
  就好比,将来如果有一天,孟小北对他说,我不爱你了,不想再坚持,我要结婚去,少棠能死缠儿子不放手吗?
  他不离,我便不弃;他要走,老子让他走。
  ……
  
  孟建民一时之间,没有那么容易松口,然而这时,发生另一件变故,令小北少棠两人很幸运地松一口气,暂时捱过一劫。
  孟小京暑假与几个朋友,包括聂卉,去秦皇岛海边旅游一趟。后来两人一起回西安玩儿去了,根本不搀和家里一堆焦头烂额的事,不管,也不操心。
  随即,孟建民在北京接到老二的电话。孟小京跟他说,“爸,我惹一个祸。”
  孟建民现在满头白发,心情焦虑脆弱,就怕听见他儿子又惹祸!
  孟小京说:“爸……聂卉可能怀孕了。”
  两口子这叫着急上火啊,火苗都窜上房了,满头都是火。 
  这事,简直比孟小北的事更加严重。少棠好歹已经是自家熟人,互相了解底细,双方急了能打能吵能骂,聂卉那女孩家里,是什么样的人家?而且那两个年轻人也还是大学生,大学没有毕业呢!孟建民马宝纯两口子这回更没敢对老太太说明,丢人丢大了,赶紧买车票火速赶回西安。 
  回西安,就是陪那两个不省心的大孩子,上医院,做检查。
  而且,聂卉竟然也不隐瞒,毫不在乎,大大方方地直接告诉她家里了。她的妈妈,作为省里某厅领导,一路陪着,准亲家之间在这种情形下,在西安医院妇产科门口正式见面。
  孟建民两口子快被两个儿子坑死了,忍辱负重,甭提多么尴尬。
  
  结果这事发展过程十分戏剧。聂卉在医院轮番做过各项检查,又发现不对,并没有怀上。她两个月没来例假,自己用验孕棒验出两道杠就以为有了,特激动。医生查完说,你这不是有了,你不来例假是因为减肥过度,不好好吃饭吧?回去赶紧吃饭,女孩总是不来例假以后都不能生!
  聂卉明显流露失望,对孟小京说:“我还以为在秦皇岛那回,中奖了呢。”
  孟小京说:“以后你别减肥成吗,一惊一乍的,吓唬我。”
  聂卉说:“我太壮了嘛!我分量快要比你都沉,你都抱不动我。”
  聂卉确实属于丰满型美女,从小营养好,白白嫩嫩,高大性感。孟小京说:“我就喜欢胖的,摸着手感好,杨贵妃不胖么?”
  聂卉撅嘴:“杨贵妃那样也太肥了,一屁股能把皇上坐死!”
  孟小京逗她:“你比杨贵妃好看多了,真的。” 
  医生给开了几付中药,打发回家喝中药去,把月/经调理回来。 
  虚惊一场,孟建民还是给女方家长鞠躬道歉,是自己儿子办事不检点。没想到,聂卉的妈妈却是极大方豪爽且通情达理的人,完全没有计较。而且,准亲家特别待见孟小京,没说孟小京一个字的不是。 
  饭桌上,聂卉妈妈说:“你们看啊,两个孩子情投意合,谈朋友也谈了三年多,眼看大学快毕业了,哈?”
  孟建民忙点头:“是,两个感情不错。”
  聂卉妈说:“我很喜欢孟小京这孩子,来我们家好几次了,每回都给我买东西!脾气性格好,又上进,将来无论在北京还是回西安,事业发展前景都不错。咱们陕西省文艺界出来的人才,我很看好!”
  孟建民客气道:“我们也觉着聂卉是很好的女孩,我们家孟小京配不上,高攀了。”
  “可别说配不上这种话!”聂卉妈爽快道,“您二位要是觉着可以,宜早不宜迟,咱们干脆把这事就定下来。”
  “依照我的意思,我是希望他们俩大学一毕业,赶紧就把婚结了!”
  “你看,两个孩子现在关系已经很‘深入’,将来就应该结婚的!我认为这样,不如先摆个酒,两家坐一起正式吃顿饭,双方再请些人做个见证,咱们两家就算亲家了!……您有意见吗?”
  孟建民:“……”
  聂卉妈又转过脸问马宝纯:“亲家母,您对我们家卉卉有意见没?”
  马宝纯:“……没有没有!卉卉这姑娘特好,我们一家子都很喜欢她。”
  孟建民一个工厂普通工人,他能说他对省领导家的独女千金给他孟家做儿媳妇还有意见吗!
  聂卉妈在饭桌上燃起一支女士烟,吸了几口,从公文包内掏出一只大哥大,当桌开始打电话。这就是领导的风范,开始麻利儿布置下一步日程,专门指派一名秘书跟进这件事,订场地,订酒席。
  
  孟建民两口子只需点个头,后面的事基本说不上话,几乎是被催着赶着,事到临头,挡也挡不住。订婚宴一应事务,由丈母娘一手指挥操办,出钱又出力,租下西安最好的酒店的大包间,摆了三桌酒,没用孟建民掏一分钱。 
  这尚未正式结婚,阵势已经相当不小。越是地方上当官的,越讲究这种排场。酒席请了孟小京的恩师,本城文艺界一些人士,话剧团和电视台的领导,无形中又帮孟小京打通了一些关节门路,很露脸。席间宾客纷纷祝贺,都说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是天生的一对。 
  孟小京与聂卉这桩婚事,由此就定下来,将来没有反悔余地。
  办完这顿酒孟小京就回北京开学了。孟建民与马宝纯两人关上门说悄悄话,孟建民说,我这才回过味儿来,咱这是让人家一家子下了个套,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儿子给“卖”了!
  马宝纯就是大大咧咧不走心:“算了,也挺好的,大学毕业赶紧结婚,总归不是一件坏事,省得夜长梦多。”
  孟建民说:“她们家这也太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同意了。”
  马宝纯捂着嘴,嘎嘎地乐:“我早就看出来了,聂卉就特想怀上!一听是诈和,还挺失望。结果咱这位亲家更麻利儿,管她闺女怀上没怀上呢,三句两句把咱俩一忽悠,咱俩立场也不太坚定,结果就这么从了!”
  两口子合计,聂卉这姑娘,归结起来还是对孟小京很上心,怕孟小京大学毕业在花丛中开阔了眼界,万一拍拍屁股跑了,她就吃亏了。于是趁着孟小京还没毕业,两人现在好着,先就订了婚,收了心。聂卉妈也满意这个姑爷,看好孟小京年轻英俊又是中戏高材生,是省里培养出的优秀文化界人才。这支潜力股可不能放飞,得帮自家闺女抓住、套牢!这次有意在圈内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家挑中的姑爷,没跑了!
  孟小京将来不敢不娶聂卉。
  他如果敢变卦,以后一辈子甭想再回西安混,甭想再踏进这块地界,自己掂量轻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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