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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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之木-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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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倾听着我的语无伦次,手心手背满满的都是我失控的泪珠。
“杳杳,”额头相贴,他用那沙沙的独特嗓音问我,“做我的艾丽西亚,可以吗?”
之后的所有事情皆顺水顺风,大学生婚禁解除,家长也对我们很满意,婚房是两家合买的,就差定个黄道吉日。不过也不急,一来我法定婚龄未到,二来三木国庆后即将出趟长差。
九月的最后一天,我跟着他去到了位于郊区的一所不起眼的寺庙,据说这里是他父母私定终身的地方,故我们最好沿袭传统。
我不由发笑:“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他挠挠鼻头,居然老实作答:“怕你太抢手。”
我啼笑皆非,甩下他,独自进去买了两根祈福红丝带出来。
“写什么比较好?”他问我。
“有文化的情话。”我说。
“比如?”
我提笔:“杳杳之木,吾心向矣。”
他了然点头,然后深深地笑起来,随即写道:“木之杳杳,一生所系。”
满意地接过红丝带,将它们连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同心结,再挂上高高的树枝。
然而我仍有些担忧:“他们会保管多久?”
三木说:“一辈子。”
我们寝室位于一楼,阳台外一片良莠不齐的草坪。当年没封严实的时候,我和糯米半夜聊天总喜欢坐到阳台栏杆边缘,腿垂着晃啊晃。
嘲笑我是她的拿手好戏:“我们超有原则的桑杳同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搞定了?”
“嗯。纵使他缺点再明显,我仍舍不得离开他。就好像水遇到阳光终究蒸发,原则到了他这里就变成空气。上帝创造出一把锁,必定会配上一把钥匙,只是世界那么大,熙熙攘攘,如果相遇,何等幸运。”
我回答得一本正经,她却不住狂笑。
可生命中总有那么多巧合。当后来她为了同样比她大许多岁、同样是她老师的男人又悲又喜,我则只能抱抱她,无声胜有声。
糯米问我:“要干妈我为你们将来的宝宝赐个名字不?”
“好啊。”我欣然同意。
她思索了片刻,提议:“叫炎炎怎么样?五行木生火。”
“听着好热,”我答应了,“不过我喜欢。”
令人喜悦的是,没过多久,炎炎来到了我身边,预产期正是火热的夏天。
我将消息告诉他时,他毫不犹疑地抛下电话,在那头的会场里高呼三声“万岁”。
我们就如世间所有平凡的夫妻般,热切的等待新生命的降临,也满心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接下去的发展,休学、生产、结婚、复学、毕业,似乎水到渠成。可如同一根精密的纽带,一枚齿轮错位,后果不堪设想。
我终是缺乏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对他谎称已休学,拖着肚子里的炎炎熬过狂轰滥炸的考试,再熬上临床。
那时候没有规培制度,本科室的硕博士大多被困在实验室,临床靠数量稀少的实习生和进修医生挑大梁。我们中流行一句话,叫“把女生当男生用,把男生当畜牲使”。
我第一个轮转的科室便是我们科,人手急缺的程度恐怕你现在无法想象。每个人手里的床位分配均不按组来,而按病区来;值班的密度超过急诊夜班,连值也是常事;但逢班头就是无尽的通宵,还没有出休的传统;双休节假二十四小时待命,半夜穿着睡衣冲去拉钩几乎天天发生。倦得实在受不住,老师们于手术室席地而睡,而我们则乖乖杵在墙边,站着都能睡着,还能做梦,梦里不忘背病史。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声张,只能拼命把自己喂肥。幸而之后顺利保研,导师不仅为行业权威,还是家中的世交。
当然,这些我都瞒着三木。我每天佯装哀怨地报上体重以及宝宝的动静,再宽慰他手里的事情慢慢来,只管回来做爸爸即可。他自然也没有怀疑什么。
然而美好的故事在温暖的春天戛然而止。
炎炎23周的时候,我去我妈医院查大排畸。由于前一天值班基本没睡,我躺在床上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仅心里纳闷,怎么花了那么久。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当时的情景:几个医生围得密密实实,还不断有医生加入,他们的脸色皆非常凝重,尤其是我妈。
我本能觉得孩子不好,于是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却僵硬地安慰我:“没事的。”随后忙着一个个拨电话。
下午,她把我带到了一间会议室,打开门,才发觉我父母动用了所有人脉,不仅请齐了各大专科医院的众位专家同行、妇科儿科其它科的主任,甚至,还有仓促赶回的三木。
我没胆量留在里面听他们判决炎炎的生死,呆坐在外面的座椅上,垂头,一下一下踹着地面。
他亦是,黯淡的面容写满舟车劳顿。
“你都知道了?”我不再惊讶。
他沉默。
会议室外的走廊通向我妈平时工作的产科病房,其一侧设有新生儿浴室。此时大概到了集体洗澡的时点,一车车小宝宝陆续送达浴室,他们兴奋的家长们则守在外头愉快地交流着。
而走廊的这一边,另一个小生命悄然消亡。
“孩子偏小,多发性畸形,建议引产。”
坐了多久,我忘了。
只知道天色暗了,灯光亮了,远处的笑声依旧。
我没哭,真的没有,干瞪着地砖由蒙蒙的灰变为水水的白。
炎炎重重踢了我一脚。我一机灵,孩子,你那么用力,是不是为了告诉妈妈,你生病了特别难受?
“可是她还在动……”
终于,我泣不成声。
而他蜷起身躯,把脸埋在膝盖上,没再抬起。
炎炎在24+3周离开了我,医生说是个女孩。短短的六个月,连她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都没来得及见到,匆匆离去。
引产前夕我请了病假,在新家闲着没事干时依然会数数胎动。
“炎炎踢了我四下。”我欣喜地向三木报告,紧接着后悔地咬住嘴唇。
他不为所动,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再数。
三木,是个善良的教书匠,但当他如此期盼的孩子注定消失之后,他痛苦地选择假装。
假装炎炎已然不在。
假装炎炎不曾来临。
假装,我们仍旧可以幸福。
可我总在他的强颜欢笑下望见一道裂缝,愈来愈深,愈来愈宽。
引产的那天,风和煦,光温柔,生机盎然的世界。我带着糯米买给炎炎的绣着她名字的娃娃,一路对它讲着愉悦的笑话。
妈妈大约瞧不得我受苦,选择在病房等我。
我平安回去的时候,透过薄薄的一道门与镶嵌的玻璃,看到她牢牢抱着娃娃,喃喃地说着:“宝宝对不起,外婆救不了你。”
这世上有许多男女因为孩子走到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如我们这般因孩子分道扬镳。
他说过的话完全正确:书念太多容易偏执。他是,我何尝不是,更何况处于压抑了太久的特殊情况下。
所以当我出院回到新家、踏进空空如也的儿童房时,我已预感到,我们之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那晚,糯米和孙逾圣不约而同地来探望我们,至始至终他们未敢大声喘气。
我质问三木:“炎炎的东西呢?”
“扔了。”他答。
“你凭什么自说自话……”
“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我怔怔地盯着他:“我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骗我,天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还是你觉得自己年纪太轻根本不想要炎炎是不是!”
“我当然要她。你一味指责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这是我的工作!”
“我也不能放弃前途!”
“拿孩子换前途?”
“孩子还可以再怀……”
“但那不是炎炎,”他哽咽,“不可能再有炎炎。”
你看,人类陷入爱情的样子是相似的,而歇斯底里的模样亦可笑的雷同。
孙逾圣强行带走了他,而糯米留下来陪着嚎啕大哭的我。
“你说你们结缘由于彼此有着诸多共同点,包括性格,对吧?而现在他钻进了死胡同,你也一样。”她劝我,“你们暂时分开吧,对谁都好。”
三木冬天将到美国读博后,他先安家筑巢,我带着炎炎稍后赶去。这本该是个圆满的计划,有他,有我,有炎炎。
冷战半年,我们均未原谅对方,或者说,我们均无法原谅自己,即使家人总有意无意地安抚我道:“有些事,怪不了任何人,命中注定。”
他如期起飞的那天,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抬头仰望飞机场方向的天空。
天青碧穹,如梦如幻。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

“我的青春,他都在场。”
她停顿了许久,方开口:“三木,也与青春一样,我不愿放下,又无法面对。”
第二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升入数学系研一的孙逾圣发短信给我,说三木因故回上海一周,问我要不要一起聚聚。
辗转反侧了几天,我始终没给他回音,不想后来却在我们医院急诊见到了他。
那天我正准备下班,他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大致是他一朋友高烧,挂了我们医院急诊,想找个熟人照应照应。
我不疑有他,一口答应,重新换上白大褂赶到急诊部,劈头盖脸问他:“你朋友呢?”
他一声不吭地把我带到输液大厅一角,指指病人:“我觉得,只有你能治好他。”
你猜对了,那是三木。
据说他聚会时把自己狠狠灌醉,吐得不省人事,而后又发起高烧,至今已过四日。
我大惊:“拖那么久?”
“他不肯去医院,死也不肯。”孙逾圣无奈道,“直到我今天和他说,我带你去见桑杳。”
“他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不断喃喃着‘杳杳’,也会喊‘炎炎对不起’……桑小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结是否解得开,合也好,分也罢,给卢老师一个了断,也给你自己一个结果吧。”
他郑重嘱咐完默默退了场,徒留我一人呆呆地站在输液大厅走道中央。
白大褂醒目得扎眼,经过的人们侧过身的同时皆送来莫名的眼神,甚至有好心的家属递了纸巾过来:“医生,快擦擦。”
原来我一直在哭,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
我谢过家属,脱下白大褂,坐到他身边。
“三木?”唤他。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接着朝我倒来,一手环住我的背,另一只则习惯性地拍拍我的后脑勺。
“杳杳你来了?”
“嗯。”
“我生病了,你唱支歌吧。”
“唱歌不治病。”我抱紧他滚烫的身躯。
“你唱就能治。”说毕一阵狂咳。
“别说了,我唱。”
你很害羞
所以总是选择少有人走的小路
即使在不喜欢的冬天
只要有你陪伴身边我就很快乐
含糊笨拙的微笑
以及只有我能看见的真实的你
不会故作温柔的你
比任何人都让我信任
这样的日子
日复一日
若能一直延续该有多好
我如此想着
也如此坚信
时间却让我们成为大人
将一切变为回忆
再会了夕阳
再会了美丽的街道
再会了相爱的日子
我们迈向所选择的未来
迈向各自的梦想
直到有一天
我们能再相聊甚欢
断断续续,终究中止。
他紧了紧手臂,轻笑:“你忘了?我们一起学的日语,而且学得比你好。”
脸埋在他肩窝里,点头。
“谢谢你,”我终于开口,“转折点。”
“我人生前二十年中最幸运的,便是遇见你。这让我深信,上帝创造出一把锁的同时,的确会配上相应的钥匙,钥匙为了锁什么都可以。”
“你常说我们像兄妹,世上竟然可以找到性格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因此我们默契十足,讲着旁人听不懂的对话,然后相视而笑。可我们忘了相似的弊端也能带来自相残杀,如同我无法原谅自己,你也是。迷失在漩涡中的船只或许仅剩解体一种办法,如果残忍可以换取未来,我宁愿收回自己的钥匙,可以吗?”
他不语,久久。
久到他肩膀处的衣物被泪水湿透,而我背后也是。
我抬起手,在他背后画了几下。
“阅森,同心结解开了。”我说。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
水挂完了,他披上大衣,踱去护士台,再没回来。
直至我背后的衣物干了,直至我衣袖浸透,直至太阳升起。
再没回来。
“相恋五年,我们正式分手。”
我透过眼前小山般的擦手纸,问她:“桑桑姐,你恨他吗?”
“两情相悦才有爱情,万般好万般不好,都是我心甘情愿。”她道。
“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出他的影子?”换作是我,恐怕花上一辈子。
她思考了片刻,答:“取决于你的钥匙何时出现。”
吴观知来到我的生命中,源于我父母对女儿的无限担忧。
“世交家的孩子,高中大学都是你校友,后来去了普林斯顿,学的和数学差不多的物理。”我妈如是介绍他。
我懂她的言下之意:比三木优秀,与三木类似。
“物理和数学差很多。”我指出。
我妈咂咂嘴,补充:“脾气也挺怪。”
我哭笑不得,但接受了家长的好意。
第一次见面,他选在电影吧。可巧,老板放的是《美丽心灵》,无字幕全英文。
见我无声无息,他挑起话题。
“电影真美好。”他说,“现实中的纳什并不这样,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儿子也是。”
我静静瞅了他半晌,道:“我知道。但,能不能允许我做两小时的梦,最后一次,而后永远回到现实?”
他微怔,答:“好。”
虽然开头有些不和谐,但我们相处还算愉快。
那年的圣诞节,我做了他的女朋友。翌年的圣诞节,我答应了他的求婚。
当时他单膝跪在地上,烛光围绕,神情格外真挚。他说:“我了解你的过去,但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和将来。”
大概交往半年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他和孙逾圣的往来邮件,以及他搜索三木的痕迹。当然我没吭声,他亦没有。
我的择偶标准从来只有两条,聪明及包容。以前,我认为聪明单凭智商,包容仅指爱情。多年后我才明白,聪明无论学历,包容涵盖一切。遗忘是最真切的宠溺,就像那些我提过的没提过的、想讲的不想讲的,其实他一清二楚,而他选择了忘却。
答应他求婚的当夜,我拉糯米去到医院的草坪夜谈。
她被我惊到:“我们桑杳同学又一次被轻易搞定了?”
“是啊!”我躺倒,冲着墨蓝的星空放声嚷,“三木!我要嫁给别人了!我对他说了!我不会毫无保留倾尽所有爱他!但我会好好经营我们的将来!他同意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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