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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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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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昱:“……”

温彦之见皇帝醒转,便同周身一干人等一同请了安,遂又执着软碳和梅花纸笺,定定地立在一旁刷刷地写起来。

清香阵阵。

齐昱一夜未曾休整好,本就憋着一肚子肝火,眼下见此情景,不由道:“温舍人。”

温彦之收笔跪下:“微臣在。”

“你记甚?”

朕分明甚么都还未做。

廊柱下的人顿了顿,竟直愣愣道:“微臣所录,皆如褚遂良所录者,乃帝王起居言行也。”

褚遂良?褚遂良……

齐昱刚从迷梦中醒转,不甚清明,待想起了这典故来,只觉肝火往脑门上冲,口气冷了下来:“温舍人拿朕比太宗?”

唐史上说,褚遂良还在太宗身边统录起居时,太宗曾旁敲侧击地,欲观他记了些甚么,却被褚遂良严词拒绝了。

温彦之此言,分明是说他齐昱也想窥探实录,向史官施压。

温彦之恭恭敬敬跪在廊下,面不改色:“皇上息怒,微臣岂敢。”

还说不敢?齐昱直想把手边的洗漱盆子贯到温彦之脑门上,亏了多年来的隐忍功力深厚,才松开了自己攥紧的拳头。

罢了罢了,打伤起居舍人,内史府的那群老学究还不知道要怎么记自己一笔,想想都头疼。

一路从御书房往紫宸殿去上早朝,齐昱笑得春光明媚。

十,分,春,光,明,媚。

温彦之在后头,依旧是木讷无言的模样,捧着摞花笺,直挺挺地走。

大太监周福跟在边上,只觉背脊凉飕飕的,暗道今日更要打起精神,不可行差踏错。

只望今日朝上诸官亦能如此。否则……

果然,齐昱一到堂上,便笑着把虚礼都省了,场面话一句没说,当头便问淮南大水。

好在听说了昨日内朝种种,在场官员早已备好功课。工部的张尚书亦将治水所见,谆谆教导了郎中徐佑,只望今上早朝问起时,他能答出个名堂。

此时各级上表淮南水患的情况报毕,今上忽然又点了徐佑,问:“徐郎中,荥泽决口处已堵住,如今改道一事,工部可有决断?”

不问尚书、侍郎,而非要问个昨日答不出所以然的郎中。张尚书心里暗暗叫苦,果真何人何言、有何错漏,今上都是门儿清的。

徐佑诚惶诚恐:“回禀皇上,司部以为,应当修渠北引淮河之水,使之顺下入海。”

“嗯。”齐昱点点头。

徐佑同张尚书刚要舒一口气,却听上头幽幽飘下另外一问:“而后呢?”

……而……后?

徐佑有些慌了,老师只讲了应对之法和为何如此应对,其他的还尚未想过。

张尚书连忙要帮衬,岂知还没开口又被齐昱打断了。

齐昱老神在在地看着堂子下的徐佑,悠然唤道:“徐郎中?”

张尚书遂将一肚子话哽在喉咙口,不敢答了,心里只默默为学生念经。

徐佑将满腹学识搜刮了一通,试探道:“……臣以为,应当……排淤固堤?……”

齐昱笑了两声,道:“徐郎中这是在答朕,还是在问朕?身为工部郎中,五品大臣,所食朝廷俸禄,皆为民生所出,却屡屡对朝中大事毫无见解、从旁附议,朕看着,你这郎中也莫当了,便去西荒督查畜牧罢了。”

三言两语竟将恩科榜眼贬去了边境之地。

徐佑扑通跪下,面如土色:“皇……皇上,臣……”

然则君无戏言,那边礼部、吏部等人已默默记下了。

齐昱将手肘支在龙腾的御座扶手上,继续点了后面户部的官员:“国库尚可拨银为淮南改道否?”

户部的许尚书出列,道:“回禀皇上,西北干旱稍歇,如今库银所存虽尚可支持改道一事,然则淮南各地受灾严重,需赈灾抚民、安置百姓,一时之间若要周转,怕也很是吃力。”

拐弯抹角,就说没钱。却也是实情。数月前西北大旱,朝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集官赈民赈于一体,才度过难关,还未消停几日,眼下淮南的大水又淹到了自己脚背上。

着实心累。

百官都叹了口气。

可齐昱此时在想的,却和他们不太一样。

他在想,难道就没有万世可用的法子,能免民生于水火?倘若不能保证淮南大口不决堤,至少要保证决堤之时不会万民罹难、村舍良田皆覆。若是年年淮南都淹一遭,还有谁乐意种田?万万百姓如何养活?

可此时身在朝堂之上,面对一群手足无措的大臣,除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治水之法,也确然没有别的出路。

只愿天降他一仙人,有大禹治水之才。

周太师将皇帝的沉思看在眼中,心下遂猜到几分圣意,口中劝道:“皇上亦不必太过劳神,荥泽决口已堵,各方也已增堤固坝,近忧已除。若说远虑,改道、治水之法,皆是百年一举,并非几日可促成。我朝朗朗乾坤,明君贤臣,定能想出万全之法,保住民生。”

虽是马屁,却也算是拍到了要点,齐昱便没有驳斥周太师,只问:“眼下紧要便是赈灾抚民一事,众卿如何看待?”

循例是要举荐一人代表朝廷前去,可大家都明白,百姓要的不过是皇帝能知道他们的疾苦,故再是位高权重的官员去,亦是无用,都不衬百姓心意。最好的便是宗室里挑一个稳妥的宗亲,带着圣喻前去,方可体现皇家的关切。

明白归明白,可今上的宗亲委实没几个了。先皇一代的几个皇叔里,老靖王已去,留下个儿子齐宣承袭父位,其余皇叔作古的作古,在封地的在封地,多半也是垂暮之年,不可委任。今上的兄弟们早年间登基时,夺位的圈禁了,没夺位的也被分封出去做了郡王,如今留在皇帝身边的,就只有贤王和誉王。

誉王常年多病缠身,近日因连绵阴雨又病倒了,难当赈灾之任。贤王其人么,是个温吞享乐的性子,根本不理事。当年定封号时,今上本戏言要称其“闲王”,却被礼部给记了下来,当作“贤王”。此贤非彼贤。

朝上众人皆在掂量,此时唐太保道:“臣以为,如今的靖王年轻力健,有经世之能,必能代表皇上、王爷的心意,安抚受灾百姓。”

齐昱听在耳里,明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百官花名上点了唐太保一笔。

那靖王齐宣,顶多能说是头脑清醒些,模样上得台面,惯会用些活络手段收买人心,后勤、采买之事尚可委任一二,若真要提甚么经世之能,却是莫须有的。唐太保身为靖王妃的父亲,保举齐宣,无非是为了让齐宣履历上多份实在的本事,前去赈灾亦可提高靖王的声望,将来好委任更多大事,顺保他唐家荣华富贵罢了。

“代朝廷赈灾一事非同小可,靖王仅任军饷、内务采买之事,尚无公事历练,怕是难当大任,”林太傅此时出列,讲得清清楚楚,“况赈灾之人本就当是皇上至亲,贤王、誉王尚在,如何能够避亲就疏?”

这稀泥和得,连齐昱都要鼓掌。说来说去只说齐宣并不合适,言辞振振,却也没说究竟何人该去。

此时还是周太师踱了一步,出列道:“臣以为,誉王近日病下,实不宜操劳,靖王历练未够,亦无法胜任。念先皇在时,贤王曾理办巡查、暗访之事,到过淮南,此番再去亦能驾轻就熟。”

齐昱想笑。

贤王到过淮南的事情,自然人人都知道。可大家还知道,当年贤王到了淮南,采办、暗访的公事只拼得七七八八,却是拐了个王妃回来,闹到先皇跟前要赐婚。

先皇怒了好大一场,险些要将贤王贬为庶人。可见得贤王与那女子是真心鸳鸯,也不想就此棒打了一双璧人,便成全了。如今贤王世子齐珏年仅六岁,竟能倒背《春秋》、《左传》,比他爹是能干了千百倍去。

罢了,再争下去也无益。齐昱挥了挥手,“记下罢,朕看贤王挺稳妥,便着他三日之后赴淮南。”

底下诸官有想再议的,又想见方才徐郎中的前车之鉴,生怕自己也被派去荒野养马,遂不敢再谏。

雨下到午后停了,齐昱用过午膳便着人备了软轿,前往皇宫东侧的钦桦宫去瞧瞧自己的皇弟。

温彦之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钦桦宫,齐昱没叫人禀报,径自下了软轿,穿过重重厅室,到了内殿。

院子里弥漫着散不去的草药味,管事的几个见了皇帝,慌忙跪了一地,大呼万岁。

里间早已听见外头的响动,故誉王已披着件藕色的外袍迎了出来。他尚只有十六七岁,正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无奈被身体拖累,形色很是憔悴。

见皇兄来了,他难得露出笑来,刚要跪下去行礼,便被齐昱提了起来:“风都能吹倒的人了,还在乎这些虚礼。”

誉王想笑,却是咳了起来,好容易平复下了,连连告罪,又问起淮南大水一事。

齐昱将早朝种种如是说了,还叹了口气,“若非你病了,哪里能叫贤皇兄去给朝廷丢脸。”

誉王正待说话,却听齐昱身后立了个人,唰唰唰地写着什么。

“这是……”誉王目光落在温彦之身上。

温彦之抬头见誉王瞧着自己,收笔跪下:“微臣内史府温彦之,拜见誉王殿下。”

誉王恍然,“哦,内史府,起居舍人罢。”

齐昱有些头疼,向温彦之道:“温舍人也是读书人,难道朕与皇弟闲话家常,亦要句句记录在案?此非君子之道。”

温彦之梗着脖颈,“回禀皇上,皇上方才说贤王给朝廷丢脸,这亦是天下大事。”

天下大……

齐昱发觉誉王身后条桌上摆着个青瓷缸子,用来砸人尚很趁手。

誉王站在这厢,似乎听见自己皇兄的牙齿已咬得咯咯作响。

温舍人只觉得皇上阴测测地盯着自己,头皮有些发烫。

“温舍人起来吧。”誉王适时解围。

温彦之慢腾腾站起来,提笔又要继续。

齐昱咬牙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温舍人难道不知?”

温彦之垂着眼道:“微臣当职载笔,不敢不视,不敢不听,不敢不记。”

然后,唰唰唰。

誉王稍稍退了步,将青瓷缸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皇兄不能打啊,殴打史官可难看。

☆、第3章 【不做事也不行】

第二日清早,贤王得知自己被派去赈灾,心知自己没读过几本书,还不知要被地方上如何哂笑,忙骑了快马从城郊王府奔来,欲求皇弟收回成命。

齐昱坐在御书房里听翰林讲编纂之事,之乎者也听得正有些乏,能想见贤王来无非是说不想前去赈灾,怕才疏学浅丢了皇家脸面云云,便不怎么想见他。

“可皇上……小世子也来了。”黄门侍郎如是禀报。

齐昱突然坐直:“宣。”

翰林陆续告退,不一会儿,内侍便领着人进来了。贤王当先走着,焦头烂额都写在了脸上,他身边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穿着湛蓝色的釉锦衫子,人不高,却是走得器宇轩昂。

贤王单膝请了安,起身张口就道:“皇弟,淮南赈——”

“侄子给皇叔请安!”齐珏振声打断了他,恭敬跪下,脆生生道:“皇叔日夜为黎民操劳,披星戴月,我等后辈但见如此,未能赴鞍马之劳,十分惭愧,请皇叔治罪!”

虽齐珏说的也尽是些场面话,却是心知自己这一根筋的父王若直直开口不去赈灾,难免要惹怒皇叔,到时候詈骂起来,怕是难看。粉嘟嘟的小人儿转脸白了自己亲爹一眼,又一脸认真地看着堂上的皇叔。

贤王怔怔看着自己儿子,觉得有些口干。

齐昱真是乐了,向齐珏招了招手,“过来,皇叔看你长了多高了?”

齐珏立马爬起来,小腿儿撒欢地跑到齐昱身边:“回禀皇叔,昨日刚量过,有三小尺啦。”

“嗯,多日不见,也长壮了。”齐昱点点头,“近日读了什么书?”

说到此处,齐珏如数家珍:“这月里文坊先生开始教读《大学衍义》、《古文渊鉴》,阿娘想让武坊先生教我《孙子》,可先生说我尚小,未能领悟奥妙,便先启蒙念一念《五曹》罢了,学还得过两年。”

“你字尚认不全呢,当然学不了。”贤王在下面呛了他一声。小小个人儿,说起话来雄赳赳地,好似在藏书阁里点书,啧啧。

齐珏一向不太服得自己的爹,在家听他讲些歪理还是因为瞧在娘的面子上,且暂时打不过他。现下有皇叔撑腰,倒不甚怕,只把小嘴一噘:“皇叔,父王昨日还将《兰亭集序》记成了欧阳修写的,阿娘肚子都笑疼了。”

贤王在底下很是气结:“哎我说——”

齐昱不禁莞尔,一语双关打断了贤王:“珏儿,能者多奇才,你父王虽没读过几章《兰亭》,却也深知兵法之事,身手不凡。今后武坊先生讲不懂之处,大可问你父王。”

贤王听了这番话,倒愣住了。

兵法?……身手?……

他好生想了想齐昱的言外之意,遂皱起眉头,不再言语。

齐昱又同侄儿说了两三句,唤来周福行赏一二,嘱托了齐珏念学之事不可耽搁,甚至钦点了几册藏书,着人妥善送去贤王府邸。

临走时,很是深意地看了贤王一眼。

出来的路上,贤王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齐珏拉了拉他:“父王所思为何?”

贤王笑着拍了拍他脑袋,挑开了话头,吊儿郎当道:“父王在想你娘今日做什么给咱们吃,是藿香鲫鱼、粉蒸鸭掌,还是酱烧牛肉。”

三样皆是齐珏最爱的,六岁的孩子当即对此三样品评开了,再不管他父王在忧心何事。

贤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着实叹了七八口气。

年初时淮南出了个事,说织造府遭了窃贼,闹了一阵后,外传是家贼拿了几件瓷器去卖钱,可誉王安插在淮南的眼线却报到皇帝跟前,说是织造府丢了一截永辉年间料子。

这料子不是普通物件,乃九龙锦也,是用来制作圣旨背衬的御用锦缎。

每个皇帝的九龙锦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永辉年间的九龙锦是金线滚银边的九条龙,到了先皇的明德年间,就变成了团线纹金的龙身并缉针作龙角,再到了如今的庆元年间,已制成了垫绣加撒针的龙鳞,龙眼与口舌皆是白红珍珠洒粉,很是精美。

丢了这九龙锦,事情就大了,这偷盗之人想行变卖之事的可能性太小,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的可能性却很大。

可查来查去到了今日,也还是没有个头绪。

贤王很纳闷儿:要造反,为何要偷皇爷爷那时候的九龙锦?偷先皇的不也好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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