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沉醉-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殷劭仪脸上露出几分激赏:“蜀地峻岭绝壑,重云积舞,虽有此淑茗,但喝过的人却不多,朝中几位老臣也难分辨得出蒙顶石花与龙井。”
沉醉笑道:“蒙顶石花和龙井,确实很难分辨,但只要看杯中之物,便一目了然。龙井一芽一叶或一芽二叶,素有‘叶为旗,芽是枪’之说,冲泡后旗枪交错,而蒙顶石花却是如群笋出土,根根竖立。不过,冲泡蒙顶石花的水要稍比龙井热一些。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若取江南之水,则相得益彰。”
“妙极!”殷劭仪抚掌而笑,“传言南昭六王府的郡主,上识天文,下晓地理,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缪赞,沉醉略懂皮毛,又怎敢班门弄斧,六王府早已不在,郡主的名号不要也罢。”
“那朕就直呼其名。” 殷劭仪微笑,声音清淡。
“皇上,”沉醉直视他,“承军这趟无功而返,皆因我之过。”
他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你当时身为南军臣子,岂有不护国戍边的道理?战场的生死成败,都不会只是一方的原因,朕关心的,只是你如今身处何处。”
“但两国若再交战,我再也不会插手。”
殷劭仪一笑,看着她:“短时间内,未必会再有战事。”
沉醉听出他话里的笃定,不由微惑,他却已转开话题:“你平日在宫里做些什么?要是觉得无趣,可愿到御书房做尚宫?”
沉醉暗惊,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便答道:“沉醉在宫里,算是闲人一个。”
他似是看出她的踌躇:“最近对老大不满的折子越来越多,彻儿那头也诸事繁杂,你到朕那边去,省心。”
平和的语调,却又不容拒绝的威严。
御书房不是一般的地方,他就这么信任自己?沉醉心里暗忖,但想到他既然有这个安排,那么不该她知道的她就绝不会知道,就算这是试探,她胸怀坦荡,也能从容应付。
于是,她点了点头。
退朝后殷劭仪习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翌日沉醉便随侍君侧,她的身份是尚宫,所以就做些替殷劭仪整理诗稿,棋谱的事情,让她觉得吃惊的是,他偶尔会就一些政事问她的意见,起初她有些小心翼翼,后来见他确实真心听取,她也放开胆子提出一些看法。
殷彻进来时,看见她显然是一愣,然后脸色微沉。
“后天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殷劭仪依旧低头看手中的奏折。
殷彻神情复杂地看了沉醉一眼,闷闷开口:“回父皇,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沉醉正纳闷他怎么矫情,却听见殷劭仪说道:“事关两国几十年战和,这趟南昭出使,不可怠慢。”
原来如此。
“儿臣知道了。”殷彻回道,暗暗向沉醉作了个回头找她的手势。
“你下去吧。”
殷彻走后,沉醉站在桌前研墨,动作缓慢。
“知道这回南昭的使臣是谁吗?难得的重臣,兵部尚书。” 殷劭仪突然开口。
“皇上,南昭现在的兵部尚书是谁?”沉醉的心里忽然打了一个突。
殷劭仪一笑,潇洒挥笔,两个字跃然纸上。
杨恪。
沉醉研墨的手骤然一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冲上了头顶。
是他。
居然是他!

  
五十三、如此星辰非昨夜(。。
“说起来,你与他算是旧识吧。” 殷劭仪转头,视线自她的手落在她脸上。
“是。”沉醉点头,对上他的目光,表情已平静如水。
他一笑,继续翻阅手中的奏折:“这事主要由彻儿负责,你若愿意,就帮帮他。”
“沉醉明白。”她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夜风里已掺着几许暖意,但迎面吹来仍是恻恻轻寒。
搓搓双手,沉醉小步朝怀素阁跑去,却在转角处被人一把搂住。
右掌正欲向后击出,温暖熟悉的气息成功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是你,”她按住胸口,“吓死我了。”
殷彻拉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手那么冰。”
温热的感觉自双手传递的全身,她浅浅笑道:“在皇上面前当差,怎么好偷跑。”
听她一提这事,他似乎有些气恼:“怎么不跟我说声就去父皇那了?以后找你都不方便。”
“你今天是为了这个才沉了张脸?”沉醉有些好笑地看他不悦皱眉。
“不是。”他的声音忽然放低,“我以为你还气我,故意要避着我。”
“我没有。”她淡淡一笑,“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丫头。”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好奇地望着他,仿佛很开心的样子,眼睛眯成月牙。
“没什么。”他神情复杂,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沉醉看着他的侧颜,轻轻地舒了口气。
“这不是我的住处。”沉醉纳闷地看着眼前的汉白玉石阶。
“我知道,”他拽拽她的手,“跟我过来。”
一步步踩上雕栏玉砌的石阶,阁楼里别有洞天。
重重丝幕之后,是张宽大的软塌。
殷彻一笑,躺在上面指指身旁的空位。
“干什么呀。”沉醉瞪他,仍是不明所以。
他却拉住她,她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侧,正要嗔怪,声音却猛然噎住。
剔透琉璃,繁星闪烁。
头顶,是无垠的星空,就这样看着,便生生地夺了人的呼吸,忽然就想这么躺着,望着眼前这片深蓝,这片晶莹,忘了从前以后,也忘了身在何处。
“好美。”美得让人想落泪。
“宫里的人都知道,三千宠爱,及不上怀素阁里星月楼。”
“自然。”她见过他母亲的画像,那样的风华绝代的人物,似不食人间烟火。
“又如何?到最后耿耿星河还不如一盏孤灯暖人心。”他嗤笑。
“那你为何还带我来?”
他语塞,微恼看着她,最后投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总是拿你没办法。”
她握住他的手:“我喜欢现在和你这个样子,不要再有变故,安安静静地,一直生活下去。”
他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丫头,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和我在一起?”
“这有分别吗?”她抬头看他,微笑。
“有。”
“什么分别?”她依旧笑。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她:“他要来了。”
笑意在她眼里停滞了一下,她低头:“哦,我知道。”
他黝黑的眸里闪过一丝黯然,伸手抬起她的脸,让她不得不看着他。
“怎么了?”他的沉默与注视,突然让她有些烦闷。
他摇头,放开她,站起身:“我该走了。”
盯着他的背影,她忽然开口:“我不想见他。”
他的脚步停住,回头冲她淡淡一笑,却恍然若失。
三月初五,南昭使节入京,举国轰动。
“皇上,杨恪已经进宫了,您是不是准备一下?”进来禀报。
“嗯,朕在前殿见他。”殷邵仪搁下笔,看向身边的人:“你先下去吧。”
沉醉松了口气,行了个礼就连忙出去,脚步比平常快了很多。
应该不会遇着——在心里算着时间,她走得更急。
只顾着往前奔,却在回廊转角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对不起……”道歉声在抬头望见一双黑眸时哑然而止。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那深沉的目光里,有太多的不置信,太多的震惊,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思念……
“醉……儿?”沙哑的声音自杨恪口中逸出,他扶着她双臂的手骤然收紧,狠狠地握痛了她。
这一声呼唤,顿时将她钉在原地。
依旧冷峻的容颜,一身黑衣,却清减了很多。
这个人,原打算今生再不相见,也以为再不相见,但此刻,却又出现在眼前,恍若梦中。
书上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他与她之间,隔了多少年了?
与相思无关——只是她的魂魄在几生几世前已被他撕得粉碎,如今好不容易才拼凑完整,她希望这一世不再有他。
不必相逢。何必相逢?
——她没有死。
杨恪看着眼前魂牵梦萦的容颜,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揽在怀里。
这些日子,若不是记忆里她的一颦一笑,他根本撑不过去。
他以为她恨他,所以魂魄不曾入梦,原来她根本就没有死。
“为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竟有些哽咽。
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骗他?
她的唇已咬得发白。
瞥见一旁已有些诧异的太监,她推开了他:“杨大人,皇上在等你。”
他在听见她的称呼时浑身一僵。
“你居然这么恨我。”他忽然苦涩一笑,近乎哀绝的笑容,让她心里一阵刺痛。
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微笑,轻轻转身,背影寥落。
那么恨他,所以让他以为她死了,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从此,要他永远都欠她的,天上人间,爱恨皆成难堪。
她的初衷,他终于明白了。
但为何,她的心里没有半分报复后的痛快淋漓?
长长的回廊,浩大的宫殿,她看着他渐渐步出自己的视线,蓦地红了双眼。

  
五十四、如此星辰非昨夜(。。
“杨大人,除了国书上所列的内容,还有别的要求吗?” 殷劭仪合上手中的册子,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杨恪淡淡一笑:“在下想问皇上要一个人。”
“哦?”殷劭仪挑眉,“谁?”
“陆沉醉。”坚毅的薄唇果决地吐出三个字。
“她么,”殷劭仪盯着他微笑:“她虽是贵国郡主,但如今是朕皇儿的座上宾,假以时日,也许是承宛皇妃,更何况,朕瞧着她是真心要留在这儿,所以这事朕恐怕做不了主。”
杨恪神色不变,眼底却是藏得深刻的怒色:“陆沉醉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恐怕不能做承宛皇妃。”
“是这样么?” 殷劭仪的脸上浮现一丝惊讶,旋即浅浅一笑:“杨大人拿什么来换?”
“百年之和。”
“这是杨大人一人能决定的?”
杨恪看着他,眼神锐利:“皇上应该知道,此次言和是谁促成。”
“这个要求,朕允了。”
殷劭仪微笑,眼里竟有几分欣赏。
夜凉如水。
半梦半醒间,她不由蜷起身子。
床前站立的人叹了口气,忍不住俯下身,替她拉上被子。
“谁?”
一柄短剑抵上他的胸口,惊醒的娇颜上,尽是警觉。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充塞了她的胸臆,让她的心里一阵阵的闷疼。
他不说话,任利刃抵着心口,目光紧紧地锁住她。
就像曾经的夜里,他习惯看她入睡。
明明记得从前,她不是这么浅眠,总是能安心地蜷在他怀里,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用她管。
什么时候,这总是阳光明媚的双眸,开始有了这么多忐忑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握着短剑的手颤抖,她惊恼地瞪着他。
“我找了很久……原来你在这里。”他低语,声音里夹着太多的情绪,她听着他的话,心里忽然一震。
这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夜,无论是伤重昏迷的时候,还是睡梦里蓦然惊醒,总是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挣扎,从前的回忆在心底一遍遍的翻涌,那么清晰,清晰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只知道,记忆里她一个表情,一句话,都带给他无尽的辛酸和痛楚。
她怔忡地看着他,忽然想起那一次争执,他误会她,她砸了他的镇纸,然后他穿着一身单衣冒雪翻遍了整个营地,看见她时,也是轻声地一句——原来你在这里。然后,他便抱着她再也不肯放,说他找了她很久。
也就是那一夜,他的怀抱温暖如天堂,给予她生命里最初的灿烂。
心底早已冰封的点滴纷至沓来,她难堪地别开眼,他却再也受不了她的疏离,捉住她的手腕按在身侧,颀长的身躯圈住了她的。
“你这个残忍的小东西……”他埋在她的颈项,咬牙轻声控诉。
她对他残忍,也对自己残忍。
他真的想问她,分开这么久,她可有如自己一样,在他寝食难安、相思欲狂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她?就算是恨着他也好,至少不曾忘了他。
“我会带你走。”他下决定,语气不容拒绝。
她盯着头顶的窗幔,嘲弄地一笑。
“不可能。”
“为什么?”他又一次问同样的话。
“过去的一切,我现在只想努力忘记。”
“忘记?”他被激怒,平稳的声音里,却是最残酷的提示:“那么,你告诉我——是谁藏起了那只桃叶蝴蝶?是谁十年了来每天都写一遍我的名字?是谁冒着风雪对我说一声喜欢?是谁为我千里迢迢地赶到边关……”
她捂住耳朵,在他的逼问里骤然崩溃:“不要再提我闹的那些笑话!”
笑话?她居然认为那些不过是笑话?
他难得地气红了眼,拉下她的手,逼着她对上自己的目光,灼热的吻毫不留情地烙了下去。
“你忘了这个吗?”炙热的气息,霸道地染上她的唇。
“还有这个——”下一秒,她的胸前烙上了红印。
她在他失控的侵占下惊慌失措,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地困住。
“我求你……”无助的声音夹着啜泣传进他耳里,他看见她朦胧的泪眼,动作瞬间停滞。
“我求你体谅我,体谅我这些日子努力想要忘记一切的艰难,体谅我所受到的难堪,”她的泪汹涌得无法抑制,“我从来没有那么深深地喜欢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那么重重地伤过。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她求他。
她居然求他放过他。
他望着她,忽然低头笑起来,笑得身体颤抖,笑得咳嗽起来。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那笑容里,是藏不住的痛苦。
他的唇边,却已逸出一丝血色。
她心里一颤,愕然地望着他。
他退后,却在下一刻俯身咳出一口血。
他的身体,什么时候竟这样差了?
她惊得起身要看他,他却抹掉嘴边的血迹,摆手制止她:“别过来。”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
清冷的月光,照得他的脸异常苍白。隔着丝幕,他的侧影,孤单冷清。
“是你不肯放过我。”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逸出,“为什么让我知道我还能再爱之后,又这样狠心放手?”
他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她按住火燎般疼痛的胸口,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却发现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只有惨淡的银辉,泻了一室凄清。

  
五十五、为谁风露立中宵(。。
三月初九,宫中大宴南昭使节。
金雀钗,芙蓉颜,金缕红衣,玉缀绣鞋。
清秀两弯,是远山黛眉。盈盈似语,是翦水秋瞳。只是,眉间花钿恁是妖娆,也掩不住那一点轻愁。
“这模样,不做我皇妃可惜。”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殷彻斜倚门边,笑得恣意。
沉醉冲镜中的他瞪了一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