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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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未醒-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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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递来一勺稀粥:“你别动,手上插着针头呢。”
我看看床边,高高的铁架上挂着一瓶葡萄糖。
稀粥上有一小片肉松。小时候的爱物。
我张口含下。
“周雪呢?”
“她回去很久了。”她又舀一勺,在嘴边吹一吹,“被周家人叫走,说是有急事。”
趁我吃饭,她说:“我就知道你要生病。每天不吃饭不睡觉,折磨自己给谁看?牧牧要是看见你现在的样子,都不敢认你当妈。”
“很难看?”我摸脸。
“别动。”
她给我喂完饭,一边收拾一边说:“你还没到豆腐渣的年龄,养一养还是一朵花。”
我笑起来。
我怎会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一朵花。于某些人还不定是砒霜。
人活着总要时时有自知之明。
“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等吊针打完,天就亮了。”她又坐下来,“医生说你血压低血糖低,心率还有点偏高。”
“没事。”
“你当然没事。”她瞪眼睛,“可怜我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到医院来照顾你这个三十岁的女儿。”
吊针起码还要打四个小时。话题渐渐说到父亲身上去。
母亲自然不敢告诉他我生病的事。父亲外强中干,又常年喝酒,不定还要急出病来。她无法顾全两头。
“你自己找个时间给他报平安。牧牧的事情,他也在担心。”
我点头答应。
次日周雪脱不开身,派人开车送我们回家。顺便送上若干补品。
母亲本来坚决拒收,被我拦下。
恰好周雪电话过来,说,“收下吧。不是替周宴赔罪。”
她很清楚我在想什么。
我走上阳台。LUNA正在埋头吃狗粮,专心致志。
我说:“你忙吧。我会收下。”
她安心挂断。我抚摸LUNA长毛,等它吃完,端走食盆。
母亲接过去:“我来洗。你去睡觉。”
“我已经睡了一个晚上。”
“再去睡。”她说,“手机我替你看着。”连手机也没收。
我只好走回卧室。
关上房门,厨房传来的水声顿时隔绝。
我点一支烟,拉开窗帘。眼前一片明媚阳光。
清风拂面。
日月清风不管人间事,该如何,便如何。
人几时可以如此洒脱?梦入红尘,一闭一睁,一辈子也便这么恍惚过去。
没有几个人可以自行醒来。
——那么我呢? 。  。。  想下载全本TXT电子书来
梦里像是又回了医院。我躺在病床上。
外面有雨声。
我浑身酸痛,仿佛刚刚上过拳击场,被人三两拳挥下阵来,摔得四肢离散。
周宴握着我的手,脸在逆光里看不清。
他说:“是女儿。”
啊,我的女儿。
我们曾有约定,不管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叫周牧。
“牧牧呢?”
“在医生那里,暂时不能送来。”
我安心合上眼睛。
“还冷不冷?”
他将我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
“还好。”我说。
我的女儿。她终于可以被直接碰触,不再是需要隔着肚皮探知动静的婴儿。将来会爬会走会说话,渐渐学会读书打扮,也有男友,可以带回来与我们一同吃饭。
“只觉得自己在做梦。和怀孕时那种做母亲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说:“我也是。”
我听见他的脚步渐渐走远。
“周宴?”
“我出去一下。”
房门开合,转瞬无声。
他再也没有回来。
醒来时天色已黑。母亲正好开门进来:“起来了?吃晚饭吧。”
我坐起来:“有没有电话?”
“要是有,我能不告诉你?”她走来摸我的额头,“哎,好多了,还出了点汗。”
我起身穿衣。
“妈,我梦见牧牧了。”
她一愣:“梦见什么了?”
“梦见她刚出生那阵子。”我说,“我就躺在医院里,听外面下雨声音。”
她默默走出房门。
待我走到桌前,她踌躇一阵,说:“阿晓,妈和你说个事情。”
我拉开椅子坐下。
“说吧。”
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牧牧要是回不……”
门铃突然响起。
她看我一眼,叹道:“算了,你吃吧,我去开门。”
我说:“可能是收电费的。”
“下午就来过了。”她说,“我替你交了。”
铁门打开。
我听有熟悉声音,追出去看,母亲正在与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说话。
她扭头问我:“阿晓,这个人是谁?”
沈珺站在门口看我。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个意思:来得正好。
“一个故人。”我摆上拖鞋,“让她进来。”
母亲迟疑间侧身放她进门。沈珺站到玄关,并不打算换鞋:“木晓,把周宴交出来。”
我冷笑:“上次还是木姐,今天倒不打算客气了。沈小姐,我一直以为周宴已经嫌这里太旧,不肯住了。看来你选的新房也不是太好。”
她面色涨红:“周宴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手机关机,要不是在你这里,他怎么会不敢给我打电话?”
“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你……”
“我?抱歉,沈小姐,害你春闺寂寞的人不在这里。我正在吃晚饭,你可以找别人陪你共进晚餐。”
她恼羞成怒,眼看一个耳光就要朝我脸上甩来,母亲在后面抓住她的手腕,气得连嘴唇发白:“——原来就是你!”另一手开门要把她拖出去,“你害我女儿离婚,还敢上门要人!”
她奋力挣扎:“我是孕妇!”
母亲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敌她不过,反被摔到墙边,一时不能动弹。
“沈小姐,这里是我的家,乱来我可是要报警的。”我过去一把摁住她手臂,“不要以为只有你会生孩子。这里的女人都生过孩子。”
“木晓,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她狠狠盯着我,“你生的是什么东西?——我会给周宴生一个儿子!”
我觉得心中剧痛,大笑起来。
“儿子?”
我一步步把她逼到门外:“沈珺,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敢碰我的女儿一根汗毛——我就能让你再也生不出儿子!”
事后回想,我当时的表情必然如恶鬼般狰狞。
连母亲也被我那瞬间的狂相骇住,晚餐时多次想要开口,又忍住不语。
我只沉默以待。
次日母亲提出包饺子,问我:“要不要叫那个林徐也过来吃?”
毕竟受人恩惠不少。我表示同意。
打了电话,他说:“今天还有工作要忙,谢谢。”
我知他在婉拒:“没关系。”
总有些怅然。
饺子做好一盘下锅,我看表计时。
母亲终于说:“现在看你,真和昨晚非常不同。”
老人为子女出头,常常极其拼命。一旦见子女凶狠反击,旁观时又有所顾虑,我十分理解。
“放心吧,妈。”
她摇头:“我很不放心。”
我们坐听锅里动静,也就无话。
等到饺子起锅,已然换了话题,说起母女手艺各自的长进。
“咸了。”我下结论。
她吃一个,“哪里咸?”
“你从小就吃我做的饺子,现在却怪我做的咸了。”她说,“没有良心。”
说完还是去做蛋汤。
我正要打蛋,又听门铃作响。
母亲连忙拦住我:“我去开。”
来的却不是沈珺,而是一个警察。
此人我认得。负责牧牧的案子的几位警察里,这一位因个子最高,我一直记得。
“你好。”他出示了证件,对我说,“木女士,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一张小小照片递到眼前。
上面是个女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眼睛大,下巴尖,嘴唇色淡且薄,加上一头乌油长发,十足的美人胚子。
要是再裹上一身不合体的廉价职业装,分明就是当年我面试沈珺时所见的样子。
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眼神。
对钱的疯狂渴望染黑了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上帝开足玩笑。
“很像我前夫现在的妻子,沈珺。”我递还给他,“可我觉得不是。”
“哦,这不是沈小姐的照片。”
我指着他手里的照片:“请问照片上的人与我女儿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关系重大。”他顿一顿,说,“这个人的名字叫姚盈。曾经是周宴周先生的初恋女友。”
有一种爱情,你只会在偶像剧里见到。
男孩家财万贯,女孩贫苦出身。上帝的手不愿闲着,便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栓到了一起,只等好戏登台。
倘若真是偶像剧,两人自然要有浪漫的相遇,坎坷的情路,最后一片坦途。
两人在社团组织的登山活动里认识。偶然见到,一见倾心。
确实浪漫。
都是初恋,也没有刻意学习如何恋爱。倒是处得有声有色,羡煞一群好友。
而后卿卿我我时说及婚嫁,男的一个顺口,将身份和盘托出。
谁知吓坏怀中伊人,就此分手。
我出现在什么时候?就在分手第二天,四儿一只妙手抓起了他宿舍的号码。
失恋人本欲独自品尝内心痛苦,被好心舍友拖来热闹,只好独坐喝茶。
我就那么一眼看中了他。
这个故事他并没有与我说过。
假如当初他向我示爱,同时忐忑交代:其实我最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或许未来不同。
那时觉得爱一个人无所谓过去,现在才晓得过去永远不会过去。
割断过去与未来,何其愚蠢?
我本以为他喜新厌旧,如今才知是自己看反。
对他而言,女人是旧的好。因为最旧的那一个,他始终没有得到。
我,沈珺,都做了爱情与婚姻里最可笑的参与者。
他只爱他自己。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牧牧的审美观是眼大则美。为什么幼儿园里那个新老师的到来能使她如此激动——
她见过姚盈的照片。周宴已珍藏它八年。
而那位刚与景惠姐的表弟结婚不久的新老师,就是姚盈的亲生妹妹。
警方全力追查姚盈下落。
第十章
周宴与我坦白:“第一眼看到沈珺的时候,确实以为是姚盈。”
我身边坐着母亲。他身边坐着周雪。
我当然不会傻到问他:“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追求我?”
都是成年人,看爱情就与年轻时候不同。有的爱情只是用来享受的,有的爱情却是专门用来葬送进婚姻里去的。各司其职。
就怕一头栽进婚姻,却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享够爱情的美好。
于是最开始还只是心痒,到后来便浑身躁动不安,头痛脑热——更何况对手本非吃素的主。
我说:“只要能在姚盈手里找到牧牧,我也懒得计较你爱过多少人。”
他长叹:“我想不到,她会住在这里。”
我直视他:“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想不到’这三个字来解释。”
外星人都可以造访地球,河流也可以倒淌,一个痴情的女孩子为爱人定居此地又怎会全无可能?
借口不过废话而已。
他沉默。
周雪在一旁抽烟,叹气不语。
谈话最后以无语告终。
我将自己锁在家里,闭门不出。
其间偶尔有周雪电话,母亲代我接通:“她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其实根本也静不下来。
拿理智去想,24K的金子尚且不是纯物,去哪里找纯粹的爱情?
总该掺杂些欺瞒,才能彼此保全可爱面目。
拿感情去想,却总觉得这掺进来的欺瞒,是一口好粥里赫然醒目的老鼠屎。
人为什么还要谈恋爱?智商降低,判断失灵,钻的还横竖是个骗局。
闹心。
不过两日,消息传来:姚盈正在老家。
其邻居提供线索:确实见到姚盈牵一名幼女上街买菜。又描述那幼女长相,与牧牧如出一辙。
我即刻决定与警察同去。谁知警方也通知了周宴,两人车上相见,彼此都是一愣。
正好免去招呼。
旅途一路同坐,他先开口:“要不要喝水?”
“不用,谢谢。”
他将一瓶矿泉水拧松了瓶盖塞到我手里。自己也开了一瓶,仰头喝掉。
我只想抽一根烟。奈何车内禁止吸烟,不得造次。
车子向乡下开。道路渐渐变得空旷。偶尔有老农牵耕牛在路边慢慢走过。
日渐西斜。我的心早飞去牧牧身边。
进了一座小镇,众人在一个路口下车,沿着一条窄溪找到姚家老屋。房子已经相当老旧,木质门框,黄泥土墙,屋顶黑瓦也多半碎缺。
整条巷子都十分寂静。
监视的警察来汇报情况:“没见她出门。”
策划好如何行动,一个警察上前敲门。
里面很快就有人高声答应:“来了——”
脚步声渐渐过来。
所有人严阵以待,屏气凝神。
大门打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睡衣探出头来:“找谁?”
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警察冲进去寻找牧牧下落。
我一间间拍打房门:“牧牧?”
院内鸡鸭扑扑乱飞。留下满地白粪。
跑到二楼,走廊上挂满内衣床单,杂乱不堪。我拂开布料向前走。
“牧牧?”
有人在走廊尽头。影影绰绰。
我掀开最后一层床单,一个女人回过头来,以惊恐眼神看我。
她的手里,抱着我沉睡的女儿。
姚盈的精神似乎有些错乱。
她将牧牧当做自己女儿,时而说:“这是我的宝贝!”时而说:“她没有母亲!多可怜!”奋力挣扎。
我将牧牧紧紧抱在怀里,百感交集,只有泪流不止。
我叫她:“牧牧,快醒来,妈咪在这里!”
她总算睁开眼睛,眨一眨,十分惊喜:“妈咪!”
我说:“你被人拐走这么久,知不知道妈咪有多担心?”
她搂住我的脖子,用头使劲磨蹭我的颈窝。
“她说她才是我的妈咪,可我闻不到烟味,不算。”
我扭头亲她脸颊:“外婆现在在家里,走,我们回去吃饺子。”
“那爹地呢?”
我怔一怔,看向周宴。
他看着姚盈,默默无言。
我说:“你爹地今天大概没有心情吃饺子了。”
警察将我们送回家里。
一路上牧牧都在向我们报告:姚盈带她去菜市,姚盈带她去田埂,姚盈带她去花房。
对从小在都市长大的她来说,以上全是新鲜经历,只当郊游。
我暗想:到底是孩子,体谅不了做父母的心。为寻她踪影,两家连日来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母亲已经接到电话,做好了饺子,只等我们回来便下锅。待我摁响门铃,伊满脸带笑开门一看:我们身后还有一个周宴。
她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快。但还是从我手里接过牧牧,用食指戳她心口,“我的小祖宗,你再不回来,外婆也要吓死了!”
牧牧笑嘻嘻撒娇:“外婆,我好想你。”重重亲一下脸颊。
我与周宴进门。
母亲抱着牧牧去厨房。
周宴走到客厅坐下。茶几上还摊着若干报纸,上面登着牧牧的寻人启事。
“吃完早点回去,免得沈珺上门要人。”我放下一杯热水,把报纸收拾到一旁。
他对着杯子沉思。
厨房里老的少的正欢声笑语。这厢横一座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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