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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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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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
同一时,轻灵一阵剑鸣,再便是杀气息鼓,另一人闷声倒地。

第48章

我懵了,看向身右侧的黑暗,不由得大骇道:“晋峤你……”
却叫他一把捂住嘴,脚底下跟住又是一个挪腾。
过去在家中,入夜了去睡,熄灭蜡烛后总要有一小会无法视物,在床上眼或睁或闭地躺个片刻,方能再瞧得见形影。
我始跌下来那会,便想着这个规律。现下跟住晋峤的这一个挪腾,再一落地,也将这一派暗夜适应了,眼前微有些光亮。
“九……师弟。”晋峤断断续续呢喃。
一丈外缠在一处的两人中,有一人突然转过脸来,紧闭的双目骤地睁开,眼神中杀气毕露。只向我们望了一眼,便又同面前另一人交起手来。同他交手的,是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脸上半点血色也无,一双眼眸空洞洞的,手中一柄长剑却使得行云流水。只是他的那一身青衣,衣角和袖口处已染成紫黑,地上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尸首。
捂住我嘴的那只手不停地发抖。
那两人打得很是豁命,晋峤灵活地让过一抹剑影,携着我往上一跃,进了一处石壁缝。
“嫂子……”
“晋峤你唤的,可是使剑的这个?”我遥指,“他头上梳的那个发髻,倒同你一个式样。”
晋峤眸中却染上痛苦,过了半晌,才缓缓地道:“九师弟,已经成了尸人。”
“我潜入此地,便是顶着尸人的身份,瞒过了锦楼。”
晋峤握着剑道:“九师弟是一年前失踪的。那一日他领命下山,走前还是叫我给他梳的头发。后来他一去不返,宗门寻了他一年,却毫无结果。之前已经有过几位门内弟子是这般离奇失踪了的,也同样查不出。还是师兄他有一回同锦楼中人交手,发现对方竟是对青云宗的武学了如指掌,许多招数甚至堪堪是克制着我们来的,他便怀疑,青云宗弟子无故失踪,许是同锦楼有关。”
他低着声音,“飞狐关口,我并未叫那人摘花夺魂。他使出这一招,我便反提气息将本该破脉的花气遏制住了。后来果真叫人抬走,去了一座山峰。进的那一间暗室,江湖各派的人士皆有,只不过他们是真的死了。 “
晋峤道,锦楼有一种汤药,可将蹬腿未足三日的死人炼成尸人。尸人不吃不喝,只残余一身的武艺,不分昼夜地与人交手。
锦楼便是靠尸人来训练门下杀手的。
暗无天日的石室里,阵法林林总总,杀人,抑或被杀。
“石室外也有阵法,若非锦楼开阵,石室完全隐而不见,我同卿州师兄便是摸索一晚也不得其法。”晋峤看向我,“嫂子却是如何进来的?”
我道:“大约是那阵法恰好在我的脚下开了。它开的那一处地倒也好,令我正撞见晋峤你,你救我一回,而我也发现你其实并没死,这两桩,都算得是好事。”
晋峤讪讪道:“师……我将嫂子连着一并糊弄了,甚对不住。不过也着实惊险,我原本入的石室其实并不是此处,后来阵法移了,若真是尸人便移不走,仍在那一间,而我,却同先前那一间里还活着的杀手叫阵法送来了这里。”
我道:“晋峤你的这位九师弟,武功可是比你稍微好一些?”
晋峤顿了顿,道:“嫂子,可是听师兄提过九师弟?”
我道:“这么说便是了。锦楼将一干尸人送入石室,大约是依据尸人武功,送入不同石室。武功低些的,送去训练新入的杀手,新入的杀手若是有幸活下去,不被尸人或是同伴杀了,便可叫阵法送去同武功高的尸人交手。”
晋峤阖上眼道:“我之前入的那一处正是浮屠峰下,如此说来,玄岳七十二峰之下怕皆是此类暗室。尸人炼制之术,阴损非常,锦楼杀手擅长的各个门派的武功竟就是这般来的,而叫杀手在不能视物的石室里豁命交手,亦很残忍。”
我道:“也不是不能视物,如我现在还能看见晋峤你,就是不大亮堂罢了。”
晋峤立时睁开眼看我,“相传上古传世的六柄宝剑,皆是用九天玄铁所铸,剑气磅礴可使暗室生光,现下嫂子袖中藏了这样的一柄剑,晋峤方知,传说非虚。”
我一撩袖子,“我袖中藏过口袋书,却从未藏过一柄……剑。”
手腕上那只镯子,光华泠泠。
我道:“这确然不是一柄剑吧。”
晋峤目不转睛道:“嫂子可容我摸一摸这个镯子?”
我大方地伸过去,“这个镯子,现在瞧倒是好看,但唯一不好的就是摘不掉,倘若有朝一日审美疲劳,便十分棘手。”
晋峤指尖擦过镯子,蹙眉,“嫂子……它竟果真不是剑?”
我抚平袖子,淡道:“晋峤,从今往后,不要再喊我嫂子。我不是你嫂子,云栖岸其实……”
“你……可还是在生师兄的气?”晋峤说话突然快起来,“你那日连夜离开广陵,行舟北上邰阳,师兄跟了一路,不敢叫你发现,就总隔上几只船,实在熬不住想见你了,便请船夫快划几下,在赶过你那只船的一小会,隔窗看上一眼。运河上有关卡的几处,他都替你事先打点了,好让他们顺利放行,不为难你们。晚上泊岸,他从没有一夜睡实过,你在舱中咳了一声,他便能惊醒过来,倚窗坐上一夜。”
我怔了一怔。
他接道:“晋峤猜度,你误会他来此地并非为的救你。师兄恨不得在将军祠就带走你,却终归不得不暗中跟踪到此,宗门兴衰于他……”
我一把按住晋峤,“你有没有发现,眼前亮堂得多了?”
他顿了一顿,道:“不但亮堂得多了,地还在抖。”
我一下子站起来,脸颊上却倏地一疼。
晋峤反手一剑,将我往身后一拖,人也亟亟地向后退去。
紧追过来的那人,面色青灰,眼神空洞,手上提的秋月长刀上,血珠儿迎风滚落。
“孙忌……”
那刀再一次劈下来。
我只觉眼前白影一晃,须臾便站到了青天白日之下。临末所见,是暗室中,长刀颓然落地,孙忌拦腰倒下两截。
云栖岸握在我胳膊上的手指略有些抖。
我正要抬头,他却将我往怀中一按。
“山塌了。”半晌之后,他低低道。
漫天鹤鸣。
晋峤从前头折回来道:“这座山头一塌,倒使山前的禁制也松了。我们现在出山正好。”
云栖岸胸口上,沾了一片殷红。
我抬手抹了把脸,却叫他一把握住了往前走。
鹤鸣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跌跌撞撞走了一阵,云栖岸突然停下脚步道:“你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我一愣。
他眼眸弯起,“你现在不好意思,等回宗门,过那些峰峦壑谷,也需我抱着上去的。”
我赶忙道:“你……我没想和你去青云宗的。我想的是,一会出得山去,我便投个寻常村落,还是隐姓埋名着过了。”
云栖岸凝目看我,半会,声音里不辨喜怒地道:“你大约不知,我们现在便已经出山了。你若果真是那样想的,我便当真留你在此了。”
我恳切道:“万望云公子成全。你也一路珍重。”
云栖岸一脸铁青地甩袖走了。
晋峤将要来拽我,却叫云栖岸折回来一把拖着走了。
我转回身,向住远方高耸入云的那座山峰望了一会,继续上路。
走上一座木桥,桥下粼粼的波光里蓦地映出抹白影,不待她出言,我翻身跳下桥。

第49章

赵郡万安县。城南。
春堤缭绕水徘徊,酒舍旗亭次第开。
“一壶流香。”
我从书卷上抬头。
“一壶哪里够?阿楼先取三壶来!”
提了三壶走过去,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跟旁人笑道:“阿楼姑娘的酒,只怕你们喝不够。”又看向我,“小董哥呢?可是进山伐竹去了?”
旁边一桌,两个青衣剑客结了钱,起身走了出去。
我道:“今日庙会,他挑酒去卖了。”
河对岸,喧闹的叫卖声一阵一阵地飘过来。
穿城过的这一条河名唤若水,在夏国众多河流中颇有些名。
不仅是山光水色之名。
若水出赵郡,经楚地入东海,在上游称上若,下游称下若。楚地乌程县,便是取下若之水以制酒,酿出了闻名天下的美酒——乌程若下。
万安县处若水源头,酒却委实不出名,但此地紧邻着的玄岳山,产一种湘妃竹,亦唤泪竹,竹竿上生云纹紫斑似泪痕斑驳,是个极名贵的竹。
复拿起书卷,便听方才几人谈论起来。
“那两位青衣公子,我听他们讲话,原来是天下第一宗门青云宗的弟子,果然风采不凡啊!”
“确是。”一人接过话,“昨日我在胡儿酒坊,还见着天门剑派的人,当时不觉,现下一比,风华上却要输给青云宗一大段。”
“这几个月来了不少江湖人,连县老爷都惊动了,就怕郡中士族送女进京的轿子耽搁在本县,误了吉时。”
话头经此转了。
“此番各地士族献女,听闻本郡太守和卢氏都有意送女入宫,银阁绣坊的老师傅一天之内叫两家抢了个尽。其中一位绣娘,都想要她只给自家的女儿制衣,一时还没有说法。”
“这两家的女眷,向来多美人,能出一位贵妃娘娘也不一定。”
“如今博陵崔氏族灭,几大士族只想着有谁能攀上皇亲,便可如当年的崔氏一般显贵,却也不想想……”
我翻过去一页书。
那方声音压了下去,“却也不想想,崔氏出了那样的事,皇上心中必是对士族存了不快。”
那件事过去半年,宣德帝心中想的什么,无人知。
半年前,崔贵妃诞下的小皇子才满月,一夜之间,母子二人便被关入天牢。朝会上的宣德帝面色如常,谁也想不到,崔贵妃已在天牢招供,小皇子是其与表哥永和帝通奸所生。
被禁清思宫三年的废帝永和帝闭眼接过御赐之酒,一仰而尽。
其后,博陵崔氏上下全以欺君论处,历经千年的一方郡望就此灭族。
消息走到万安县,已是一则旧闻。
博陵崔氏留下的,除了充入国库的惊人财富,便只是史书上败在结尾处的这么一页。
我将要再翻一页书,却听门外有人唤董仙的名字。
进来了一个衙役。
“小董哥何在?县令宴客,着他抬几坛子流香酒过去。”
我赶忙站起来,“董仙去了庙会,下晚才回得来,官人可知,牛大人的宴席,几时开始?”
那衙役收了我一壶流香,面色缓了缓,却也为难地道:“申时便起宴了,待到下晚,定来不及。”
我随即道:“那我同官人走一趟罢。”
董仙他娘叫我请出来暂时地看一看铺子。
装满六个酒坛子,我便推着车随那衙役往牛县令府上去。
董家过去不卖酒。董仙自幼没了爹,他娘腿脚不好,家中便只靠他一人。万安县是湘妃竹产地,而湘妃竹又是制作扇骨的上佳材质,一把湘妃竹扇,天然一段雅韵,颇得文人雅士的青睐。董仙进山伐竹,制成的扇子,每有商号来收,便能有些钱度日。
玄岳山地势复杂,险峻异常,时有进山者失踪,董仙遇到我,也是因为他迷了路,才转到我从瀑布跌下来的那一处水潭旁边。
我原本以为再睁不开眼了,谁知天意难测。董仙捧着药碗一勺一勺将我喂得捡回一条命。我醒来时想,那银眉原来是叫孙忌夸大了,也没多厉害,他的刀尖划到我脸上的那一处,不过是叫我多睡了几日。
我跌下来的那条瀑布,当地人称山楼瀑布,瀑布下的水潭叫山楼潭,董仙他唤我阿楼。
此后世间再无慕容,有的只是万安县上当垆卖酒的丑女阿楼。
流香不比若下,却也得到乡邻的认可,大户人家宴客总少不了要请董仙送几坛子去。
卖酒有了生计,我便不想董仙进山伐竹,怕他万一回不来,他总是笑着答应,却时常又背着捆竹子回家,久而久之,我便也随他了,关了店铺回家,有空也帮他糊几张扇面。
牛县令府上,我是第一次来。
酒坛子叫府中仆人卸下搬走,我就等在门房。申时宴起,等来了一个小仆,却不结钱,只向我揖了一揖,道县令有请。
今次的这几坛,皆是流香中的上好,县令喝惯了的,也不知传我去有甚缘故。
宴客的地方叫晴水阁。
一众白衣舞姬水袖流云,踏歌起舞。
座上紫衣之人神色温淡地看着一曲舞罢,方抬了抬眼角,“此酒是你所酿?”
我道:“是。”
“为何以巾遮面?”
我道:“面旧有疾,陋不敢示人。”
那人眸光一沉。
下首县令官服一人立即道:“黄……大人,乡野之民,不识礼数,还请大人……”
紫衣男子一眼扫过去,牛县令没言语了。
“你来倒酒。”
我走过去,提壶倒了一杯酒,端在眉前,半天无人接过,我略一抬眼,却正撞入对方一双讳莫如深的桃花眸中。
他终伸出手,接过酒杯,“此酒可有名无?”
我复退到一旁站,“流香。”
便见他一饮而尽,半晌,唇角勾起,“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瓒,干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不如叫千日醉罢。”
我顿了顿,道:“是。”
牛县令今日十分厚道,将过去佘的酒钱一并结了给我。
我推着空车回到家中,董仙走过来接,却低着眼睛,一句话也没有。他娘僵着一张脸坐在桌边,机械地拣菜叶。
我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走去卧房更衣。
一进后院,我愣了愣。
“断肠不能饮,谁教汝侑觞?”
商夷一衣暗红坐在石桌旁,手握一只酒杯低低地道。

第50章

桌上是我昨晚糊的一堆扇面。
他目光落处,也不晓得是哪一把,“这半年,你倒是哪也没去。”
我笑一笑道:“这么待着不动,也挺好的,还以为再见不到你。”
商夷握了一会酒杯,一张脸抬了抬,“那日温泉旁,你说那一番话,我却没赶得及也说两句。”
他容色远在天边,“山中的尸人,你也看到了。石室阵法十年走到头,开阵仍活着的,才入锦楼。我十岁那年被商伯叫人送到这里,去的那一处石室,阵法已走至三年,三年前入阵的那些人,还活着的便跟一个入门十年的大派弟子于武学上没什么两样。我一点武功不会,”酒杯放回石桌, “挨打挨到后面,倒也分得出打我的有几个、下手有什么不同,猜到他们接着要出的手,有时候也能躲过去。七年后出阵,就跟做梦似的。”
“七年,七石室,七十八尸人,一百零八阵……后来想了想,才知所遇的第一个尸人是少林弟子,下手免不了比旁的人慈悲,我才能活。这却是商伯不曾料想到的。” 他淡淡一笑。
“我出阵时才知道到了何处,而锦楼上下却不知我本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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