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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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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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前他已知道自己会见到一柜女装,然後他看见一排琳琅满目的时装,在最左侧处的衣架上,独是悬挂两条丝巾。他知道如果他开灯,会见到内侧那条是白色的,外侧的是黑色,但在黑水般的夜色里,两条丝巾看起来均是黑黑蓝蓝的。
  白色那条,是陈三愁在某年冬天买给何清玉,说是生日礼物。黑色那条,是陈三愁搬走後,何清玉某天买回来,此後她每星期去酒吧时,都会戴著那条黑色丝巾。有时,绑在颈,有时,束在手腕,一圈缠一圈。陈心想过,吊颈或者是最适合何清玉的死法,即时年至三四十岁,她还有一身太过白的冰肌玉骨,与那条又长又柔韧的黑丝巾乃天作之合。但陈心没有目睹何清玉死亡的那刻,他只记得死後的何清玉像一个大理石雕像般躺在白色的床单上,一条白色的布覆盖她的身体,那张脸丝毫不能勾起陈心记忆里何清玉的那些温柔或暴怒的面容,彷佛一切回忆都随著她的死,被消除。
  很多事都不再重要。被母亲打出来的伤疤一年浅过一年,记忆里的那些痛楚与被责打的画面,变得好似抽象画,陈心形容不来。
  何清玉死了之後,陈心曾经在一个晚上行入房中,取了这条黑丝巾,然後坐在梳妆台前,先是系上自己的颈项。看了一阵,他解了结,重新在颈後打上两个紧紧的结,各执一端,往死里扯,直至忍不住一阵乾呕。
  陈秋闻声而至,陈心见到镜子里的陈秋呆立在身後,但他丝毫没打算要解开丝巾。陈秋行至陈心身後,没说一句话,替他解了丝巾,说 :「你想勒死自己吗?」陈心没答,陈秋执起陈心一只手,用那黑丝巾缠上他的手腕,长长的丝巾裹著陈心的前胳臂。过了一阵,陈秋又一手扯了那丝巾,望著镜中陈心那张脸孔。
  同为兄弟,陈心知道陈秋从他的脸看见了一张已经死去、并且再也没可能看见的脸孔的影子。陈秋扶正陈心的头,使陈心面向镜子。陈心合上眼,那一块柔软的布料覆上他的眼睛,陈秋拉著丝巾两端,在陈心脑後打了个结。陈心什麽也看不见,就感到颈项被陈秋的两臂勒紧,同时感到自己背上贴了一块温热。陈心的眼睛很热,他问陈秋热不热。陈秋说,热。陈心问陈秋,那你还不放开我。陈秋就没有回答。
  现在,陈心问了戴志同一个问题,戴志揽著陈心,嘶哑著声 :「有一点。」戴志虽看不见,但他向前伸出双手,两手手腕内侧脉门的位置紧靠著,他说 :「我让你绑起我。」
  陈心没有迟疑,用另一条白丝巾紧紧束著戴志双手,说 :「是你要我绑起你。」
  「是我让你绑起我。」戴志重复陈心的话。他已无法再拥著陈心,双手好似一个大环,套著陈心的脖子,说 :「我感到很安心,因为我被你绑著,既看不到你用什麽表情跟我做爱,又能够套著你。有时我会因为太累,无力再揽著你,只能软著身子躺在床上任你插入来我的身体。每一次都很痛,而又不纯粹是痛那麽简单。心哥,你说你怀念、眷恋著痛楚,或者我也是。痛楚是原谅的前奏曲,子女做错事,被老豆老母打,打完之後,老豆老母会原谅子女。情人有第三者,回来之後被愤怒的伴侣虐打,然後得到对方的原谅,那是因为对方出於爱情而打他。我觉得自己做错过很多事,所以我从你那里得到痛楚之後,反而感到安心。」
  陈心从一个痛楚承受者,不知不觉转成为施虐者。与陶微风有过的那几次性爱里,他知道陶微风在性欢愉之外感受到猛烈的痛楚。可是,陈心始终无法从施虐者的角色得到主人应该有的安心感。相反,他有时觉得灵魂抽离出肉体,惘然,搞不清自己与什麽人发生关系、搞不清自己是谁。过多的性快感令他迷失,有些时候他会想拿一把刀刺穿手腕的脉门,用自己的血肉与死亡见证自己的存在。
  此时,他见到两张脸并靠在一起,感到黑丝巾末端开叉的丝线连同戴志的口鼻喷出的热气,搔得他的脸很痒。他抚摸著戴志的短发,乾、粗、硬,黑丝巾却柔如酥手。两种不可能结合的质感,有时如一支九尾草,撩著他的心防,有时像一把短刀,隔著一扇薄门猛凿,眼看就要刺破门壁。
  「你现在是不是幻想我就是你最想得到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你曾经对他不起、那个让你懦弱地逃向痛楚的庇荫的那个人。」陈心问。
  「你呢? 我知你一定不敢这样做,你不会敢想像那个你最想得到的人会成为你的泄欲对象。」戴志一阵嗤笑 :「这丝巾的主人是谁?」
  「这是女人的丝巾。」
  戴志沉默,胸口仍起伏不停。
  陈心质问 :「这条丝巾曾经紧贴著某个人的肌肤,现在他不在这个世上。以这条丝巾为媒介,你跟一个曾经活在世上、但已经不在这个时空的人接触,你害怕吗? 你害怕吗? 你害怕吗?」
  「我怕什麽,你要我怕什麽,真是好笑……」戴志扭摆著腰,牵动两人的欲望,说 :「谁害怕,谁就急著诘问他人是否害怕,因为他想找到同伴,去陪他、去证明他不是唯一的胆怯者。」
  眼眶很热,好似那一个晚上陈秋绑上他的眼之後,陈心所感到过的那一种灼热。那是一种无法讲出口的热,因为没有人想明白。久而久之,形成一种不能揭开来的创伤。但戴志却一把揭开纱布,令陈心的伤心暴露在太阳底下,无遮无掩,不亚於在大街上裸奔的羞耻。於是陈心只能够紧紧拥著戴志,解开束起戴志手上的白丝巾,命令戴志抱著他。两个人像风暴过後被冲上沙滩的两尾游鱼,生命力在太阳的照耀下被急速燃烧,只能相濡以沫,抵死缠绵,在性爱中死去活来。
  戴志睡了。陈心坐上窗台,一夜未眠,直至黑夜转成紫罗兰色,再由紫色变为蓝,蓝由深浓变为轻软。陈心回首,见到床上戴志的脸在光影交错间显得像一个古怪的面具。陈心坐回床上,在近处,却看见一块块黑影如薄薄的油彩般,贴在戴志脸上不同的地方,他忍不住摸戴志颊上一片淡影,感到那皮肤带点油腻,并且有种淡淡的温暖。
  注一 : 「入左」,当中的「左」等同「了」,就是指「入了去」的意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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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志》106 (美攻强受)

  …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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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好多人相信,有问题的情侣终会有摊牌的一天。这句子很有意思,首先,什麽是「问题」? 情人之间的问题可以数之不尽,生活习惯、性满足、忠诚,但也可以很简单 : 爱与不爱。可是,爱并非一种能够量化或计算的东西,爱的产生也不是一种因果关系。
  陈心活到廿三岁——虽然他比戴志年长三岁——但仍然年轻的他无法明白「爱」的概念。即便如此,他也知道一些简单的事 : 爱不是一种表演、不是一种因果。
  与一个人接吻、做爱,保护他或伤害他,打他杀他断他手脚强奸他,任何一种行为都不等於爱,却也不能说是没有爱情在其中,只是没人能够证明。有人说心眼能够分辨爱情,但无人知道那一刻你所下的判断,到底是基於错觉抑或爱情。
  爱不是一加一等於二,很多时,是一百加零等於零。一个不爱你的人为你做了一千万件对你有利的事,甚至将性命奉献给你,但你最终不一定会爱他。通俗的言情小说里常常说女主角为男主角牺牲,弄得怀孕然後小产或者伤残,之後男主角由怜悯与内疚而生出爱情,反过来捕捉经已心灰意懒的女主角。可在现实中,陈心见到过很多人即使为了情人而自残,最终还是得不到情人的爱,反而被对方残暴地杀害、剥削 ; 陈心见到过很多人被情人背叛,然後无情的情人有天回来、简单地说句「我需要你」,那些曾被背叛过无数次的人不会像小说里的人物那般心灰意懒,而是下贱地扑到情人脚边,要情人夺去他的一切。
  然後,什麽是「摊牌」? 玩啤牌,例如廿一点或锄大DEE,人人手里拿著一副神秘的牌,不到最後也不揭盅,所以一旦摊牌,就意味感情走到终点。如果那是没有感情的关系,就不存在摊牌的需要。
  因此之故,陈心从来没想过他与戴志会有摊牌的一日。他们之间似乎没这种需要,因为他们所拥有的,是一段基於安全感而开展的关系 : 有时A需要安全感,A就想紧紧绑住B,让这段关系成为牢固的枷锁 ; 有时B想远离A,也可以一声不吭地疏离A,而A不会感到奇怪,等到有一天B忽然需要安全感,向A寻求,A又再回应B的需求。
  这是一段没有契约、没责任、没感情而有性欲的,属於脆弱者与胆怯者的一段关系。一般人无法明白陈心与戴志的关系,那是因为他们用常规的尺去量度他们,这些人会认为 : 陈心与戴志的关系太不正常,不正常在於没有任何一方想要独占对方 ; 在於没有任何一方跟对方说过爱或喜欢 ; 在於他们没有向对方承诺任何东西 ; 在於他们没有happy end ; 在於他们之间没有生生死死的情节 ; 在於……
  在於陈心背叛了戴志之後,没有向戴志认错,而且戴志即使感觉到陈心的背叛,事後也没有疯狂地向陈心兴师问罪。
  戴志开学,升上中七,两人之间的日子过得平常如白开水。陈心依旧为戴志补习,戴志的文学成绩愈来愈好,因为他听从陈心的命令,去背课文、背marking scheme、做练习……每一次的文学测验,戴志也能取得中上分数。然後戴志依旧陪陈心做爱,情欲愈烧愈烈,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底线,没什麽玩法未曾试过。
  有次戴志要陈心打他,事後,戴志半边脸被打得浮肿,由脖子开始便青青紫紫,衣服能覆盖之处有一道道抓痕。最痛那刻是洗澡时,伤口碰水。那个周末,陈心没有让戴志离开C大宿舍,直至星期一,戴志脸上消了肿,脖子的吻痕退了大半,陈心才让他回去。
  升上大三的陈心为方便戴志留宿,申请了较昂贵的单人房,陈三愁每个月付陈氏兄弟一大笔生活费,再加上陈心有在外兼职,这日子过得优裕。
  有一次做爱,戴志不知怎的,往陈心身上猛啃猛咬,时而像个饿了几天的婴儿般啜著他的乳头,时而野兽似的在陈心白晢的皮肤上咬出一圈圈牙印。有那麽一下,戴志用了真劲,咬到入肉,陈心痛得冒眼水,收不住一记凶猛的挺进,令戴志同时感到一阵不亚於陈心所受的痛楚,两人因而紧紧抱著对方。
  也许那是陈心最印象深刻的一个拥抱,因为他之後曾梦到过许多次。
  但无论是陈心抑或戴志,都变得不再能够以常规的角度去看待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们只是半带无奈地想 : 哦,是这样喔,嗯,那就这样。
  那就这样下去。
  这件事没有人能够控制得到。只要戴志在成绩上需要陈心、陈心在肉体上需要戴志,他们就能纠缠下去,直到他们无必要再继续。
  陈心的死党,曲意,有次问过他为什麽他会喜欢戴志。陈心很惊讶,失笑 :「你说我喜欢戴志? 喜欢? 为什麽你会觉得我喜欢他,难道就因为我跟他做爱?」
  曲意那时皱著眉摇头,说陈心无药可救,说陈心已经陷入了错乱。
  「我错乱? 有什麽错乱? 因为我不是跟一个女人上床? 因为我跟一个我不爱的人上床? 做爱之前,是否非得要跟对方告白一大轮,说我爱他,然後在花前月下跟对方上床?」
  陈心无法理解为什麽弟弟陈秋跟好友曲意都认为他与戴志的关系是病态的。
  对於这段关系,陈心只能不断作出否定,他会说这是一段没有这个、没有那个、没有那什麽、没有这什麽的一段关系,但无法说出这是一段「有些什麽」的关系。想必戴志也是如此。他没知道戴志会否感到痛苦,但陈心自己却早已是一个无法接收到任何感情的人。
  即使有一个怀抱著爱的人向他献祭,他也只会取去对方的肉体,然後……就没有然後了。他似乎一直只能够接收到痛楚与一些死亡的事物,比如利益、知识、物质——因为他的人生一开始就是由这些事物所组成。只有来自母亲的殴打能隐约将他与母亲绑在一起,能让他明白「母子」这一个概念 ; 而他是由陈三愁会给他钱的这件事,学识「父子」的概念 ; 而他是由与陈秋不得不自生自灭、相依为命过生活的这件事,学识什麽叫做「兄弟」 ; 而他是由女友为了虚荣而跟他交往的这件事,学识什麽叫「爱情」 ; 而他是由一个援交女跟他上床然後给他一千五百元的这件事,学识了「欲望」……
  其实陈心不必然是一块冷漠的石头,但他似乎也不能够阻止自己渐渐变成一个麻木的活死物。正如爱情,人生也不是能够量化或以因果解释的一种事。
  在言情小说里,或者应该出现一个殉道者向陈心献上爱情,陈心就会顺理成章地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与那个殉道者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直到永远。戴志却不是一个殉道者,他只是一个比年轻的陈心更要年轻、一个企图看通人情但走不出往事的少年,他并不是小说里任何一个忠贞而且勇敢的爱人。
  戴志与陈心,只是一些普通人而已,纵然他们有那麽一点不算普通的地方。但这不等於他们能够理所当然地产生爱情、不代表他们会走向幸福、不代表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不代表他们之间能产生一种救赎或信仰的关系。
  十二月里的某一个晚上,陈心接到戴志的一通电话,戴志似乎喝醉了,陈心听不清他说什麽,与他只胡扯了几句,大致问出一些事 : 戴志在T市公园,喝了点酒,界乎醒醉之间。而陈心那时在C大宿舍,没办法过去找他。
  「喂,心哥……我一直想知道一个事……」
  「什麽事?」
  「你、你……暑假那几次,你夜晚出去时,到底是见了谁……」
  陈心曾经是不想让戴志知道那件事的,可当戴志这样直接问他,他又没有一丝犹豫 :「去见陶微风,就是那个你总缠著我,问我那是谁的人。我跟他做爱。」
  「哈哈……哈哈哈哈……你满足了心愿,不是吗? 你一直就是想得到这个人……恭祝、恭祝……哈哈哈,恭祝你福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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