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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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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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叫人,那才叫我心烦。还是陈太有福气,生了个好似阿心那麽乖的孩子。』
  「於是我知道微笑是一件好事,我就做了。我总是要确定在其他人眼里,我做的事是正确与否,然後才会放心做一件事。我读书,我加入学会。何清玉说我书读得够好了,用不著学太多课外活动扯高分数,专注一范就够了,那我就去读书。想来,其实我一直想去打羽毛球,小学教我体育的老师一直说我有天份。音乐的话,我也觉得会弹钢琴不错。人们说我的手指够长,去弹钢琴就对了。不过,何清玉後来没让我去做读书以外的事。
  「她倒是让我弟弟去社区中心学功夫,他小时候五官精致,身体又弱,在学校常被人欺负。但Autumn说功夫老套,改去学跆拳道,最後又说觉得柔道服最有型,终於铁了心去玩柔道,大概在这几年间就去考黑带了。Autumn读书一向不算顶尖,他是那种不下苦工就不成的人,而我本身有几分小聪明,遇著小测,可以不读也考到高分,只有在大场面,比如期末试,我才下七八成工夫去温,也够我拎个第一回来。
  「但我一直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这十几年下来……现在放暑假,暑假之後我升中五。我读九科,我一个文科生去读九科,老师说我读得起,妒忌我的同学就说我去会考送死。我呢? 我不知道。我看别人怎样想,我就怎样想,而我又是向来顺从长辈的,所以我也应该觉得自己没问题 : 何清玉、老师都这样说了,陈三愁没说过一句话,就算他说了,我也不当是一回事。他已经不再有资格插手我家里的事了。
  「我手上除了有这九科,还有什麽? 每天一起身,我回学校补课或温习。我连看一本閒书的时间都没有。事实上,我不太爱看閒书。我知道我弟弟Autumn,还有我那个上次你见过的朋友,River,都常常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武侠、色情、科幻……我不是没看过,但每次看不够一半,就放下来。那些内容令我难以理解,我不知道我应该不应该看。
  「没任何人给我指引,我就不懂得为自己的生命仲裁,就好似我小时候因搞不清场合而不敢笑般,现在长大了,我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兴趣。我想,我是一个没兴趣的人,我没灵魂,我是一个空壳。一旦没人下命令,我就会好似一个没叉电(注三)的手机般,成为一块废铁。我习惯由别人为我set目标,达到了,就去搞新的目标,像考试做task般,做完,脑里就一片空白,什麽也没有。上年开始,我就觉得生活很难顶(注四)。
  「何清玉的性情彻底地变了。她仍会打我,有时说我把东西放乱了、有时说我某一科的分数太低、有时我在她面前经过,她无端端说我偷笑,就一巴掌盖下来……」陈心摸著左脸,想起他有三个月没被何清玉打过,续说 :「但她只是打我。她将我当成一个泄愤的沙包,只有在她需要这个沙包时,才记得这个沙包的存在。她不再好似以前那样,指点我的人生、给我下命令。她变得愈来愈美丽,一个外人无法猜出她的年龄。
  「她皮肤细白,但她却从来没去过做美容。可是,她那双眼一眯,就有几道上扬的浅淡笑纹。她眼里有许许多多的风情,没有妓女的下贱,但比一般良家妇女更要深沉复杂,那是一双好似大海般的眼睛,里头有暗涌、风浪,可偏偏有好多水手就爱往海里跳、去送死。在我眼里,她行尸走肉,一旦她不对我下命令,她的眼神不再落於我和Autumn身上,她这个人就废了。」
  陈心两手垂在大腿上,摸著左腕那冰冷的金属表带,说 :「我是不是很冷血? 一个做儿子的,在说自己的母亲是个废人。我感受不到生命的份量,我的生命是无重的。无任何东西能够扯著我,我就好似一个脱了手的氢气球,一个劲的往上空飘啊飘,不知是否要飘去太空做太空垃圾……哈哈,我当然知道,在我去到太空之前,就在大气层里熔化了。我常常想,会否有一个人……」陈心瞧著陶微风,一只手凌空拢起拳头,说 :「像这样,一手抓住我底下的一根线,将我绑在屋檐,让我能看见远山,但身子飞不高也飞不远,一辈子稳定地留在同一个地方,直到我体内的气渐渐消散。」
  陶微风迎上陈心的眼睛,他那只大手包住陈心的拳头。陈心见他的脸逼近自己。
  陈心轻声说 :「陶微风,你要不要做我的主人?」
  至此,陶微风霎时睁大眼,好似忽然清醒过来。他退开,略垂著眼,说 :「你眼睛真迷人,单眼皮、眼睛又不大,但却又深浓又湿润,我一下子好似被你吸进去般,差点就泥足深陷。」他一见到陈心左腕的表,就抓起他手腕,笑说 :「这手表……还好啱size(注五)。这只表几多钱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挑中你喜欢的颜色,以及……这手表合你手腕大小。买十只、一百只钢表的钱,我有,但要买到唯一一只最啱size的,有几多钱也不一定买到。」
  陈心觉得高兴,但又感觉陶微风将他带到另一个话题去。他想回到主人与宠物那个话题,可陶微风拍拍他的肩,拉他自长椅起来,说已经太夜,他们该回家。
  分道扬镳前,陶微风朝陈心眨眨眼,说 :「我们会再见的。那只表,我希望你能戴著。」
  陶微风没有骗他,他们的确再见——那是距离这次见面後差不多六年的事。
  这只手表他之後戴了两年。陈心是个仍在发育的男生,个子长高了,手腕也粗了,升大学那年就觉得这只表戴起来有点紧。陈心狠狠将之掷到地板,他看表面有一道细裂纹,又舍不得再掷,只放入抽屉。每到暑假,他就好似记起什麽特别仪式般,要拿这只表出来悼念下,只是扔在床上便算,不敢掉到地下。
  现在,陈心握著这只表,觉得手里这只表跟一个空铝罐、一堆烂铜烂铁没分别,就像一个长大了的少女看到童年时自己曾珍重过的一支变身棒——美少女动画所出的周边商品——哭笑不得。陈心无聊,偷偷将这表系上戴志的手腕,却发现不可能戴得上,戴志的手腕比当日的少年陈心的手腕要粗硬。
  戴志被那冰冷的金属冷的身体一震,眼也没睁开,咕哝 :「你还玩不够啊,陈心……」
  陈心听见戴志迷迷糊糊叫了他的名字,心里化开一汪暖暖的水,说 :「我看你手腕够不够细。」
  「然後呢……」
  「跟我想像的差不多。」
  戴志一阵气愤,忽然支起身子按熄了那盏床头灯,他在黑暗中低说 :「玩够就给我熄灯睡觉。你好歹想想我今晚陪你玩了多久,就算我戴志是个十项全能的运动健将,也不是铁打的。睡也不给人睡,一大清早就叫醒我,你想玩死我就别拖时间,去厨房拿把菜刀,一刀劈下来就是了……」
  「好好,我这就睡,看看现在几点……」陈心直觉想看手表,但想起这表经已坏了,而且房间太黑,绕是它没坏,也用不著。他就将手表放上床背後的书桌,打算明天起来就丢入垃圾桶。在书桌面摸著摸著,就摸到一个手机。
  那是戴志的手机。原来快凌晨两点了。他见到萤幕左下角显示好几通未接来电,点进去一看,全都是一个叫「风烟」的人打来。陈心单是将那几通来电纪录删去。他若无其事将电话放回原处,还调了时钟,明早九点半起床。陈秋说有一家茶餐厅的奶茶香得很,是林春带他去尝的,一试就爱上了。陈心记得戴志也爱喝奶茶跟鸳鸯,打算明天带他去那儿吃早餐。那餐厅好似在蓝土桥站,要从独秀居下的归意桥站(注六)上车,搭五六个站才到……
  陈心揽著戴志的腰,缓缓入睡,一闻到戴志身上的味道,就睡得沉。
  注一 : 痴线,等於骂人神经病。
  注二 : 细路(有时会写作「细路仔」),指小孩子。
  注三 : 叉电,即「充电」。
  注四 : 难顶,就即很难熬过去。
  注五 : 啱size,指「称身」、「大小刚好」。
  注六 : 有关蓝土桥站跟归意桥站,其实是真实的轻铁站名称的化名。轻铁(全称是「轻便铁路」)是真实存在的公共交通工具,铁路的一种但不是地下铁,有兴趣可Google一下「香港 轻铁」,它是新界某几个市镇(T市、Y市跟W市)特有的产物,其他地区并无轻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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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志》 92 (美攻强受)

  …这一回跟93是整个《大志》中我较喜欢的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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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是一块湿抹布。幼年的陈心常帮何清玉做家务。大家老觉得陈秋年纪小——事实上陈心只比陈秋大两三年,但因陈心外表冷淡,待人世故,旁人很容易就觉得陈心是个好大哥,且陈心又是一向疼陈秋的,嘴上不说什麽,但一出了事,便抢先护著陈秋。陈三愁靠不住,何清玉又常心烦,陈心就是想撒娇也无门。
  最初,何清玉教陈心抹桌子。饭後,陈心将碗盘叠好,拿到厨房放上升盘,何清玉就给他一条湿抹布。有时扭得不够乾,就一坨挞上饭桌,陈心拖拉著抹几圈,桌上是一圈圈水印,在灯光下分得出一点点小水滴,看似脆弱,却是一时三刻乾不了。陈心用纸巾再抹,还是剩下几条斜水痕,像带有撇雨丝的车窗。後来他发现,无论抹布扭得多乾,抹过桌子後,桌上还是会有水印,扭过抹布的双手还有种酸酸的臭味。
  抹过桌子後,何清玉将抹布冲冲水,又湿湿地擂上升盘。那抹布就总是不乾不净、阴阴湿湿地躺在升盘,如同一坨软软的烂泥。後来陈心发现,抹布也有乾的一天。陈三愁不回家,何清玉不用做饭了。他发觉乾抹布跟木工课用到的粗沙纸没分别,只是沙纸没有那种剩菜残汁闷出来的馊味——他观察到这些时,是在他将当晚吃完的外卖饭盒(注一)掉入垃圾桶之後。
  往事是一只纸风筝。陈心没玩过风筝,只是跟随学校旅行时,在郊野公园见其他游人玩过。他们做学生的没多少钱带在身,郊野公园的士多又怎会有风筝卖? 就买一只塑胶飞碟——大多是红色的——一大群男生饿狗似的抢扑飞碟。其实陈心也想试玩一下风筝,可是何清玉不懂,陈三愁懂不懂,他就不知了。他猜想一个玩风筝的人必定感到紧张刺激,怕手里的风筝会飞走,所以战战兢兢控制手中的一卷线,可不敢放手玩呢,风筝又飞不高。到了渐入佳境,常以为这风筝被自己的线牵住,能玩出什麽花样来? 风筝在蔚蓝的天空里招摇,人一得意,线就断,於是讪讪然目送风筝飞走,去寻它的自由。
  「Sorrow,你是一个让人难忘的少年。我并非专指你的外貌,而是你的言谈。我原以为我会一直与你倾谈,但你却叫我做你的主人。Sorrow,你素来知道我的规矩,我只跟同为主人的人见面,绝不与宠物见面,我不希望他人以为我是为了满足扭曲的性欲而做主人。那些将主人与宠物的关系等同性虐待游戏的人,不过是低俗之徒。他们既无作为主人的天资,亦无法理解宠物那种幸福的心情、复杂而扭曲的心理。
  「你是必定会成为某一只宠物的主人,然而,请你时常保持谦卑。要记著,是宠物找你去做他的主人,而不是你收养他们。宠物依赖你时,你其实更需要他们——是主人依赖宠物生存才对。我们是弱者,才成为主人,然而,一旦明了这个事实,我们总有一天能变成强者。人之强,在於心胸广阔,而非占有物质。当你有一颗无边际的心时,你就不再在乎物件是否属於自己。你看著大自然的一切,觉得他们各得其所,已是一件好事,而你安然活於其中,也是一场缘分。
  「人与人之间,讲的就是缘。我虽然在外国生活了许久,但笃信缘分。前生今生那些事,我管不著,可是我与你在网上相遇,以至出来见面、甚至是我送你的一只表,都是缘分。你知道为什麽我送你一只表吗? 我想你快去珍惜身边的事物。你不是说过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根的人吗? 无根,与世界没有联系,因而空虚。但是,世界上不只你一个人这样想。千千万万的人,包括我在内,都会觉得孤独。有些人的孤独收在心里,只在黑夜发出来,一旦天光,他们就暂且抽离。有些人无法摆脱孤独——好似你那样,他们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可怜虫,觉得不公平,觉得世界不该是如此的。
  「你看看手表,我跟你说了这许多话,过了多久? ……嗯,接近半小时。那你想,在这半小时里,你的弟弟在做什麽? ……你说上网、更新blog? 嗯,有可能,你弟弟刚成为了coser……好,未正式,只是定期放些照片上网? 也好、也好。那你的母亲呢? 你说她今天不舒服,在房里睡觉。你的父亲呢? ……你别这样说你父亲外面的女人。你说,在你的家人之中,你弟弟与你母亲不就独自关在自己的房里吗? 而你的父亲身边虽然有新的女人,可你知道,男人嘛,身边的女人不一定就是自己最爱的人,桌上有五六盘好餸(注二),又怎肯独沽一味,专食一碟? 你想,在你觉得自己孤独的时候,家里另外两个人在心里,又曾多少次觉得寂寞?
  「Sorrow,不要执著於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我们两个都是做主人的,偶尔倾谈,君子之交即可。与其让我成为你的主人,不如去看看有谁需要你。我们需要那些需要我们的人,这种联系超越爱情。我们或许还有机会见面的。我欢迎你给我send email。最後,我之所以不再跟你见面,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就是跟我抛弃那只宠物一样的理由,那位任职老师的美丽女性。你是一个很有潜质的人,日後我再碰见你,或许那时你已出色到我不能认得出来了。
  「祝福你,Sorrow——陈心。」
  穿著一身深绿色高领毛衣、黑色牛仔裤的陶微风贴了贴陈心的脸颊,与他道别,走了。陈心目送陶微风的背影在视野里远去。然後他脱下手表,一把掷到地下,盯著那抹银红交和的冷冽颜色,半晌,又拾起手表,袋起来。他没有给陶微风发过一封电邮,不想死缠烂打。他是不想念陶微风的,只是偶尔梦见陶微风喝著一支甜腻的柠檬绿茶,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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