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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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雪成烬-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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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梦境之中,她仿佛已在暗夜里独行了一整个世纪,此刻猝然看见朝日的曙光,一时间无法适应。
待她的双眼适应了光明后,就见头顶天高云净,日色摇曳;海面波涛翻卷,一望无涯。而自己此刻正躺在一片船板上——是的,这是那艘大船的一片甲板!
而适才出声唤她的,却是身畔那个正趺跌而坐的贵公子——嘉仁殿下!
“这是……”禁凌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坐起身来。环目四顾了一眼后,她来不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装,便焦急地出声问对面男子:“我们方才不是在……”
“是的,在你失去意识之前,我们一直在我船上的主舱房里。”嘉仁皇子淡淡开口解释,神色间却似乎颇有一些闪烁。他避开禁凌叶的视线,目光眺望着海面,缓缓说道:“而在你失去意识的片刻后,我们的那艘船,便爆炸了。”
“爆炸了?!”禁凌叶惊声脱口,脸色霎然间苍白如雪。
“那么……”顿了一顿,不待嘉仁皇子回答,禁凌叶便再度问道,“那……船上那些忍者呢?”不知缘何,她心中突然有种莫名而不安的预感。
就见嘉仁皇子眸中神光凛凛,定定看了她半晌。不知道何故,禁凌叶竟觉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有些心虚,略略低下了头去。
她仿佛听见对方唇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即湮没在周围起伏的浪涛声里。
便听嘉仁皇子淡然答道:“那些忍者,全都死了。”
“啊?”禁凌叶愕然抬起脸来,回想起在昏迷前映入眼里的那一片血色,不知为何,心里登时咯噔一声,煞白了脸色——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之际,嘉仁皇子澄如止水的眸子里,那阵一掠而过的悲悯之色。
禁凌叶失声道:“怎么会?”
“是的,全都死了。”仿佛不愿再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嘉仁皇子再没有一句多的解释,只是叹息道,“他们的骸骨,都已被他们自己在船上埋下的火药炸得支离破碎,就漂浮在我们失事的那处海面上。”
禁凌叶翠眉微颦,颤声脱口道:“那么,你的那个女属下……”
嘉仁皇子面色微沉,声音里终于兴起了一丝涩意:“大船爆炸的那一刻,她为了护我逃离,自己被一个浪涛冲走……至今,生死未卜。”
禁凌叶脸色又是一哀,俏容顿时苍白如死,眉间蕴满了歉疚之意,喃喃低声:“对不起,嘉仁殿下,为了我,而连累……”
“没有关系。”嘉仁皇子却是淡静地一笑,目光眺望远方,声音里却混杂了一丝无奈,“她护主有功,父皇定会好好厚赐她全家。”
“啊?”禁凌叶愕然脱口,失神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何,她感觉这个皇子在提及至亲属下的死亡之际,脸上竟然没有太多的悲恸之色。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最东方的岛国,人们的生死观自成一派——他们认为,生与死并没有明显的界限,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后、走向下一段旅程。他们确信,自己的祖先乃是天人,每一个逝去的灵魂,最终都将回归于天上,成为天空中那些闪耀的星辰,永远守望他们在世的亲人。
禁凌叶待要再说些什么,然而,仿佛终于无法抵受肺里那刺激的寒凛之气,猝然掩口轻咳起来。
便在她发出咳声之际,就听对面之人也同时咳了起来。
二人喘息良久后,相顾对视一眼,脸上均都现出一阵尴尬之容。
禁凌叶随即率先转开了脸,眺首极远的海天交界处、那一丛若隐若现的绿影,讷讷问道:“那,我们现在是……”
“我们现在正是在去往茕仙岛的海途中。”嘉仁皇子俯身轻轻掬起一抔海水,再缓缓泻入青碧色的浪波之中,目光始终注视前方,轻声解释道:“此刻正吹东南风,由此而去,当可在明日日落之前抵至茕仙岛。”
禁凌叶咬唇沉默了一刻,随即讶然问道:“东南风会一直吹下去——吹到明日黄昏?”
嘉仁皇子颔首笑道:“是的。”
禁凌叶不禁起疑道:“你肯定?”
“是的,我肯定。”顿了一顿,嘉仁皇子凝视着对面女子那一脸忐忑的神色,如雪冰寒的脸上渐渐盈起了一丝笑意,仿佛新年第一脉春风吹拂在冰原上、漾开的一缕褶纹。就听他耐心解释道:“我浮国国土四面临海,对于我们这种时常出海的人而言,这些天象气候的知识……呵,实在是不得不掌握啊。”一声未毕,便又捂口轻咳起来。
禁凌叶微微怔了一刻,随即问道:“殿下您既然是浮国四皇子,理当安养于深宫之内,为何要常常出海呢?”
那个温和优雅的皇子却没有回答她的这句问话。就见他沉默了一刻后,忽然抬首眺望远空游离变幻不息的流云,从唇间轻轻呵出一朵白色的汽花,转开了话题:“姑娘,你又是为何,定要犯险来此,去寻那茕仙草呢?”
“啊?”禁凌叶茫然脱口,一时间有些诧异于对方竟会一语道破自己此行的意图。
“你飘洋越海而来浮国,又拣选了如此偏僻之地出海东行,倘若不是去茕仙岛,又会是去往何处?”嘉仁皇子并没有看她,只是淡然一笑,道,“而茕仙岛除了生长着那种救命的奇草外,便是神魔的居处,飞鸟罕至,人迹绝踪——你既飘洋远渡来此,如若不是为了寻获此草,难道是为了去寻访魔神的踪迹不成?”
“神魔的居处?”禁凌叶面色一沉,顿觉身后有冷风簌簌灌衣而入,一时竟连声音都不禁有些变了调,“莫非,那里当真住得有……魔物?”
“呵呵。”嘉仁皇子直至此刻才终于缓缓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底隐约蕴有一丝闪烁的笑意——云影浮动在他清明可鉴的眼底,却看不清其间流转过的,究竟是讥嘲、还是赞佩。就听他轻声又问道:“那么,姑娘又是为谁而来呢?”
“我?”禁凌叶微微垂了一下脸,眸子里忽然有了一丝伤寞之意,涩声答道,“是为救家弟。”
“为救令弟?”嘉仁皇子眉宇间似乎又兴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波澜。他蔼然问道:“你弟弟,是你很重要的亲人?”
禁凌叶低着头,咬了咬唇,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然而,不觉间,一阵海风猝然袭入她眼帘,那双湛蓝色眼瞳中晶澈闪动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是海水的倒影、抑或是这个女子隐忍了多时的泪光。
嘉仁皇子默然凝视着这个女子许久,仿佛心中颇有些感触,低声喃喃道:“其实我真羡慕你,你还可以尽力为弟弟争取到一线生机;而我,却已经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啊?”禁凌叶顿时收束回自己飘移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殿下的弟弟……”
“……我那个同母弟弟,早在十六年前,便已夭折于我生母的胎腹之中——一碗‘安胎药’,一尸两命。”嘉仁皇子在道出这句话之际,语气里带着几许怅然,每一字听在禁凌叶的耳中,都仿若一缕叹息。
禁凌叶深深察觉到他那淡然的容色之后、那缕深刻入骨的忧伤,当即动容问道:“那么,殿下今趟远来……那个什么……茕仙岛,究竟又是为何而来呢?”
“为我养母——也就是宫本夫人。”在提及这个称谓之时,嘉仁皇子神色一黯,眉宇间终于凝郁了一抹恸色。
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那广阔无垠的漫漫碧水,思绪却仿佛飘移去了某个漠不可知的远方……
********************
帝都这场雪,从禁凌叶离京那日起,便仿佛再也没有停止过。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有余。帝都的孩子们恐怕到老去的那一日,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年头:不知是天公积蓄了太多的愤怒与悲悯,无处排遣,而化作这漫天雪霰,纷扬洒落人间;还是老天要赐予人们这一层厚厚的银白装裹,来洗涤人们所犯下的种种罪业、又或杜绝那些尚未来得及酿造的灾厄。
入夜,永安城郊竹海深处,一星灯光在溟濛的月影下幽幽闪烁,依稀映照出一脉青凛的寒光。
是的,那是一脉寒光。仿佛失落在千年前的时空罅隙里的一脉月岚,被遗忘在人世无数个轮回的传说之后,却仍旧固执地凝持着他的最后一晕光辉,在千余载日夜寒暑的淬炼之下洗尽铅华,凝束为这一脉青凛寒光。
他凝蕴了月华的清傲与落寞,浸染了寂夜的凄凛与苍凉……他,却遗忘了浮世的冷暖悲欢,背叛了凡俗的爱恨情仇……只余留一份持久而深浓的思念,那仿佛已成为千余年的孤寂苦修之余、心灵唯一的慰藉,沦为一份镌印在漫漫无涯的斑驳时光里的习惯。
他用那冰凉得仿佛没有丝毫生气的修长手指,一根根抚触在怀中一尊桫椤木雕观音上——他在灯烛下缓缓闭上双眼。他的手指一分分抚摸着那尊木雕观音面容轮廓的每一毫厘的线条、衣衫上每一丝褶皱、甚至是每一缕发纹……他的眼前仿佛再度浮现起,昔年那张颦笑温柔的娇憨容颜;他的双耳仿佛又再度听见,她每一脉柔澈的声线、宛如清泉摩挲过玉石时击奏出的泠泠音韵。
一声苦涩的叹息徘徊在他唇间,最终只化作深冬空气里一缕淡泊的风痕,从唇边逸出——即便在这样飞雪漫天的寒冷冬季里,他唇间呵出的气息,仍旧看不见一丝白汽……仿佛,他、早已经是一个死人。
一缕,早已死去多年、却因为某个神圣使命而仍徘徊于阳界、不肯消散的魂。
他将那尊木雕观音收入怀中,缓步来至床榻前。
此刻睡卧于床榻间的那个少年容色苍白如纸,仍旧昏迷未醒,然而他浓密的眼睫却宛如蝶翼般在不住颤翕着,呼吸起伏不定,仿佛正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中——即便在睡梦里,依旧得不到片刻的宁静。
作为一个灵力高深的法师,他自然能够窥穿这个少年的梦境,知道他此刻内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他不必刻意去看,也知道,这个少年此刻满心惦念的,正是那一抹绯红……
一丝隐痛仿佛纎尘般泛过他的心潮。他轻轻闭上了眼,然而那个绯衣少女的身影淡淡绰绰,分明遥在云端,不可捉摸,却似乎永无法从他心头挥抹去,仿佛在他心中某处盛开的、一朵永不会凋谢的、带刺的玫瑰。
“叶儿她现在……应当安然无恙吧?”仿佛为了转移注意力般的,青衣的先知喃喃自语出声,右掌微屈,似乎在默默推算着什么。须臾后,他眸中神光陡地一亮。
“是吗——她与身负王之血裔的那个人,已经邂逅了吗?”
“那个人身具化灾为祥的力量,能够守护同样身负阿修罗族血脉的叶儿……”
“这样的话,不出两个月,她应该便能够带着茕仙草,顺利返回中陆吧?”
他自言自语着,踱步至窗旁,抬首遥望着覆盖在这片竹海上空的墨穹,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片灰黑色的阴翳,注视着那浩瀚无涯的宇宙中、那些漫如恒河沙数般的星辰。
——他此刻目光所凝视的,正是天宇中首尾相连成一个勺状的七颗星辰。
北斗七星。那代表他们七人宿命的星辰啊……当它彻底逆转的那一日,这个蝇营狗苟的人世,又将会经历怎样的覆变?
嗬,不作深想了,想也无用。明日的一切,还是交给明日的他们、和“那个人”,去面对吧……
********************
月升日落,夕晖自海岸线后点滴隐去。禁凌叶与嘉仁皇子借助东风,轮流划动那块船板,此时已至岸上。幸而这段时间内,海上风浪并不甚大,不致被卷翻了船。而嘉仁内力深湛,即便遇上一些小风小狼,亦能凭借内力撑压住船板。
上岸之后,天色已将入夜。远方密密的丛林与起伏的山峦绵亘为一片稠密的黑网。而在那巨网之下,莫说人声,即便连鸟鸣虫唱声亦难听闻得见。
嘉仁不便于行,便嘱咐禁凌叶取来几截树干,削去枝叶,交到他手里。
无需禁凌叶搀扶,嘉仁以那几截树干代足,与禁凌叶一路走过沙滩,朝密林中行去。
临至密林前,禁凌叶却突然顿住脚步,望着树林深处、那依稀翻腾涌卷的大团阴云,一时间踌躇不前。
“殿下,”禁凌叶轻轻抿了一唇,讷讷开口道,“我们,可否等到天亮了以后……再上路?”
然而,嘉仁却是淡然摇头道:“不必,都是一样。”
“啊?”禁凌叶听得一头雾水,“殿下的意思,是……”
“这片密林,白日和夜晚的景象,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嘉仁一面用树干支撑着身体,在前方艰难潜行,一面淡淡解释道,“我们必须趁夜穿过这片迷雾森林,否则……”
禁凌叶讶然道:“否则怎样?”
“否则一旦天色完全黑下去后,迷雾森林后段那片黑泥沼里,
46、二劫后余生。。。
便会出现噬人的花魔——有那种可怖的魔物看守,就算是你们中原的剑圣与与东海玄冥岛上的剑魔前辈那样武功霸绝当世的高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通过那片沼泽。”嘉仁口吻依旧冷淡,然而语气中已明显有了几分催促之意。
“……”禁凌叶面色微微沉了一沉。顿了顿后,她轻声问:“这个迷雾森林,莫非真的很危险?”
“是的。”嘉仁目视前方,眉间隐蕴着一抹复杂的忧色,“千百年来,还从未听闻过,有何人能顺利采得茕仙草、从此岛脱离。”
“……”禁凌叶听言俏容蓦地煞白,心不在焉地跟随嘉仁疾步前行了一阵,却见嘉仁突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似隐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怎么,你害怕了?”
“不!”禁凌叶却是倔强地咬紧了下唇,毅然道:“为了弟弟,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会拼命去搏!”
嘉仁略略颔首,脸上终于浮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
然而,禁凌叶却略含试探地瞟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那么,殿下呢?您……您难道也和我一样,不怕死?”
“是的,我和你一样。”但见前方那人撑着木杖,一步步小心而迅速地穿草拂枝,朝前方行去,闻言一笑道,“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会拼全力一搏!”
仿佛是被他这一语重新灌注了希望,禁凌叶嫣然一笑,挥抹去了萦绕在心头的恐惧,步伐更加坚定了一些。
然而,却听行在前方的那人又突然肃声提醒道:“不过,你也千万别小看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
禁凌叶不经然地抬起头来,茫然道:“殿下所指是……”
嘉仁缓缓道:“你知道吗?我们脚下的这些腐草与枯叶里,埋藏了无数人畜的尸骸,经过几千万年的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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