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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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雪成烬-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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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是一世纪的对视中,她甚至可以听见星河恒沙、风中微尘碎落在寂静穹野里的声音……最终,她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却恍如失去了焦距一般,茫然没有着落。
“你,是否已经找到了,我们生活在此世的那其余五位同伴?”良久后,冷汐昀终于渐渐重新凝聚起视线,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对方的身体,投落在虚空里的某一处。不待柳千寒回答,她便翕合着唇,茫然问道:“既然你的双眼可以透视过去与未来,那么,可否提前告诉我——那个约定之刻,究竟是什么时候?”
柳千寒淡淡摇头道:“这,你不需要知道。”
冷汐昀蓦地冷笑起来:“既然我是你的同伴之一,我为何无权知晓?”
“过早了解到命运的流程,只会徒然增添痛苦而已。”柳千寒微微苦笑着,将右掌缓缓抬起,抚向自己左胸的心脏部位——然而,那里却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他的声音平静而轻缓:“只要,你还记得——那生生世世铭刻在你的骨肉灵魂中、融化在你每一寸血脉里的誓言……”
冷汐昀娇躯一震,刹那间如蒙电击。
是啊,那誓言——
那永生永世的轮回啊,在天与地都失去色彩的地方,七个祭司的声音穿过了时空的滚滚洪流,清晰地回响在她脑海里——那一幕幕投射在她脑海中的影像,犹似木槌击打着皮鼓……那如同战鼓震动般轰鸣不绝的声音,竟是久久无法平息,仿佛……对一个背叛者的严厉提醒与叱责。
……一个种族的重生吗?
不,它将迎来的……是另一个种族的灭亡吧?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一万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稚拙的少女祭司——她是冷汐昀,是来自朱曜纪的冷汐昀!是这片苍华大陆上一个渺小而平凡的生命;而即便只是这样的渺小和平凡,她也有自己的情感坚守、她与这片大陆上成千上万的人类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那个誓言,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为什么那个声音,却是如此的强烈而又坚决?仿佛在敲撼着她灵魂的每一处;逼迫她、依照他们的意志去行动吗?
一股凛冽的寒意自足底腾起,疾速涌遍了她的全身。她微现迷乱的目光也在渐渐冰冷下去:屈服么……决无可能!
“不!”残烛在桌前明灭颤动,映得重伤初愈的少女衣影单薄如翼。然而,许久的挣扎之后,她终究只是虚汗淋漓地抬起头来,目中神色渐渐平静,间歇地喘息道,“那已经是……”
柳千寒漠然打断她的话,目光冷冽如严冰:“那是我们曾对王和圣女立下的誓言。”
“不……阿修罗族已经覆灭了几千年了,我们是人——活生生的人啊!”少女的容颜此际苍白如雪,只听她垂眸恸声道,“何况……一旦那座幽冥之城上的人,代替阳世的人、而成为这个世
17、五梦中人(下)。。。
界的主宰……那么,七千年后的一切,是否便形同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我算什么?文彬又算什么?我们将要何去何从?!”
“从你降临于这个时空的那一刻起,你的命星便也一同被拉扯至这个时代——如今的你,已经完完全全是这个时代的人了,这点你不需要顾虑。”柳千寒顿了一顿,缓缓叹息道,“至于他……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因为我的灵魂尚活在这个世界,所以他永远无法继承我的力量——无法,完全觉醒……”
冷汐昀再度冷笑起来,似乎在强自按捺着内心翻腾的怒火,然而紧咬的牙关却在微微发颤:“呵……所以,他对于你们而言,便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他是死是活,对于你们而言,也都不那么重要了——是吧?”
迎着这个少女愤恨而讥诮的目光,柳千寒眸底再度浮起一丝悲悯之色,轻叹道:“就当作那是一场梦吧……就当他是你梦中的人,从不曾真实存在过……这样,他也再不必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经受爱恨离别之苦。”
“不——你住嘴——你不配提起他——你这个无情的人!”然而,他话音未甫,刹那间,少女便仿佛爆发般地厉声狂喝着、打断了他,那平日清凌动听的声音此刻听来竟然犹若鬼泣狼嚎一般,令人不忍卒闻。
他那温和而清虚的目光仿佛暗藏无数无形的冰凌,一瞬间将她的心死死冰封……令她几乎窒息。
“我不会帮你的——死也不会!”她用生平最冷漠的声音丢下这样一句,便蓦然间推开了房门,转身疾奔出去——她奔逃得那样急、那样的快,就仿佛身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恶魔在追赶着她一样。
“冷姐姐!”守在门外的禁凌雪见状,面色登时一变,立即纵足追了出去。
柳千寒站在窗前,默默看着那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为屋外凄迷夜色中两个微漠的黑点——一阵料峭的夜风从窗外迎面拂来,吹动起他瓷青色的衣袂。
“柳先生?”在这犹如时光凝滞般的寂静之中,封无痕疾步抱剑入屋,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然而,青衣的先知竟仿佛没有分毫的觉察一般——那一瞬间,封无痕清晰看到:这位神通无量的先知唇角无声地牵起了一个苍凉的笑意。
整座庐屋以及屋外那大片空荡荡的竹林,仿佛灰茫茫的大片荒芜的沙漠,将他的眼神也映照得苍凉而荒茫,宛若一片没有颜色的雪。
他的双眼可以洞穿过去与未来,洞悉所有人内心里的秘密……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过他,他也从不允许有一个人真正走入他的生命。
然而,这样的人生,是多么的……寂寞呵……
七千年前,那棵胡杨树下、那个夜夜听他吹箫的少女的容颜依稀还时而在他眼前浮现——那个孤寂而深情的少女,用她的纯洁、用她的爱与生命,钤印成了一个无形无质的诅咒,让他竟是生生世世、都无法规避与解脱……
那才是他毕生最深的魔障。
18
18、六潜流(上)。。。
庐屋外,天色已然黑透,整个夜空犹如被化不开的浓墨层层浸染,那漆黑的墨色浓滞得似要滴下来一般。
许是错觉吧?——那一线残月深深隐没在厚厚的墨云之外,又被青郁森翳的幽篁遮蔽——这是片竹海,不知位处于中陆的何处,竟仿似广阔得看不见边际;内中暗影重重,看去仿佛有无数厉鬼悄然蛰伏一般。
六月的夜风在茫茫竹海间梭梭穿行,篁叶在风的煽动下相互摩擦出尖锐的吟啸声,听去竟犹若鬼泣一般,令身处其间的人都不自禁地不寒而栗起来。
冷汐昀沿着竹林间的石径一路疾奔,那个男子清冷的声音犹在耳畔吟响,竟是比遍布四周、那些诡异的声响更令她不寒而栗。
狂乱的奔逃之中,足下无意间绊住了一块石头,她重伤初愈的虚弱身体竟不堪躲避,一个踉跄间,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浑如虚脱了一般,竟是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径自匍匐在冰冷的、碎石铺砌的小径上,似乎已然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与寒冷,只是怔怔地仰起脸,遥视着头顶那片被竹枝割碎的、没有月光的夜空,明亮的眸光愈渐惝恍迷离,仿佛心魂都已慢慢脱离了这具空虚的躯壳……
——当所有的誓言都已破碎在风中,所有的回忆都淡漠成灰白的影像,宿命倾覆了人世所有的爱恨悲欢……她生命中最后记得的,或许仍是——关于那个名叫“许文彬”的少年的一切罢?——
“这位是你们的新同学,她叫冷汐昀。汐昀——过去,你的座位在那边。”那一年,她还未满七岁吧?作为孤儿院无父无母的孩子,由于抽签时出乎意料地抽到了一支好签,她从而得以进入这座被喻为全市最好的学府中读书。在老师的介绍声中,她背着那只小小的书包,迎着同学们种种异样的目光,用一种平和而淡漠的神色,径直走到那个属于她的小小座位上。
“你好,我是你的同桌,我叫许文彬——你以后可以叫我文彬。希望我们能够互相帮助、成为好同学。”那个眉目清秀、面向斯文的男生朝她伸出手来,用温和而略透着几分稚气的声音自我介绍着,脸上始终溢满了亲切和善的微笑。——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那个男孩的笑容,竟是温柔得如同初春第一缕明媚的曙光。
虽然顺利进入了这座学府,然而这座由贵族豪绅一手缔造、充斥了政客与富商子女的高级学府,又怎会从真正意义上接受这样一个毫无背景、衣着寒碜的孤女?
老师们歧视她、从未正眼看过她;同学们排挤她、在背后嘲笑她……甚至连和她一同被分配到这所学校的、那个同为孤儿院出身的同班男生,也由于她成绩处处比他优异,而在背后造谣、抹黑她。
——对于一个时年仅有六岁的孩子而言,那是一段多么压抑而憋屈的岁月啊?
然而,在这个人情淡薄如纸的环境里,却有一个宛如五月阳光般的男生,闯入她的生活,照亮了她那段困顿而迷惘的晦暗长路——
那些倥偬如萍的岁月里,这个男生时常给予她温柔细致的帮助——从生活用品、到学习用具、及至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微小的细节……都是那样无所不至地照顾周应。
“汐昀,你在这里,过得好吗?”——那是在她脱离孤儿院的生活、被一户有钱人家领养的一年后,在许文彬的多次请求之下,她终于推诿不过,便领他去自己的新住处“参观”。然而,望着那个四周充斥着呛人的烟味与酒气的狭小房间,贵族少年便不由眉心微蹙,关切地探问她的生活近况。
然而,她却是想也未想,便淡淡答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他们虽是黑道首脑,在这个时局动荡的年代,仍不断倾轧政府的银钱、倾轧前线赖以抗战的生存食粮。可是,他们毕竟给了我一个可供安身的屋檐……这间屋子外面如何混乱喧闹与我无关,他们在这行上手段如何也与我无关,至少,他们还愿叫我一声‘女儿’;给我三餐温饱,让我不需要在孤儿院里吃那些孩子们抢剩下的残羹冷饭……”
“汐昀……”她话音才落,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喑哑的叹息,那叹息声里似夹杂了几许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她回过神时,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已蓦地在身后紧紧圈住了她的身子。
寒冬的夜晚,有不知从何处涌进的冷风,吹入这间没有暖气的房间。不知是否因为觉得寒冷的缘故,那个被他圈禁在怀中的身躯瑟瑟颤抖起来,仿佛一片迟暮的枯叶,随着那个怀抱的温度不断升腾、而抖索得愈加厉害。
情意初动的男女,最难克制的,便是这种青春的萌动。
贵族少年一分分地俯□,缓缓含住了她丰柔的唇瓣——那便是她的初吻,在十四岁的圣诞之夜、在毫无气氛的情境之下,交付给了那个同龄的贵族少年。
——那一幕仿佛变成了慢动作,深深铭刻在她的脑海里,带着当日灼烫的温度,深深、深深地灼烧在灵魂深处。让她每每在想起之时,心绪便会如潮水般激烈沸腾。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匆匆而逝,让人根本无暇沉溺,回忆的胶片便疾速向前恣肆奔腾,将镜头拉向了那黑暗的旋流中……
那些血腥的、狰狞的画面,从她记忆里犹如电光般迅速掠过,最终……将回忆的影像,定格在了那一日——
法庭外,咫尺间的两人对峙而立,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张力阻隔在二人面前,静滞中的矛盾和激烈的火焰一触即发。
她的表情淡漠而平静,眸中那雪亮冰寒的目光,似在告诉这位相识多年的“前男友”,自己已立定了某种决意,再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分毫。
而他目光颤动,一时间,愤怒、怜惜、悲恸、茫然、惋痛……种种激烈而压抑的神色,从他乌澄双眸里交替闪过。然而,这种种神色最终都沉淀了下去,凝结为一种情绪——
一种沉沉的彷徨与无助。
——那个贵族少年在她迈入法庭大门的前一刻、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语音沉痛,似乎含着强烈的不解与质问:“汐昀,你可想清楚了?——你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我知道。”她面无表情地抿唇答道。
“你为什么……都不先顾及一下我呢?”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显得无助而又无望。
然而,她却只是以冰冷的笑容回应他满含质问与不甘的目光,薄薄的朱唇间一字字逸出平静的嘲讽:“许少爷,我想您应该早就清楚:作为一个孤女,我从来都配不上你。而我,更加不会为了你,放弃裁决那我憎恶入骨的凶徒的机会!
“身为许家的长公子,若是许大少爷您抵受不住社会舆论的话,最好请与我划清界限——从此,我们两不相干!”她几乎是一口气毫不停歇地丢下这样一番冷酷决绝的话语,清冽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嘴角甚至微微挑起一个淡漠的笑意,目光冷峭,“我自问从未敢痴心妄想、高攀你许家;所以,也请许少爷你——早日看清楚现实,停止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你……”似未料到她竟会对自己的痴心挽劝作出这样一番尖锐的回复,少时心高气盛的他当场怔住。
只是这么一滞之下,她已转身迈入了法院的大门。
“汐昀,我不会放弃你!无论外间舆论如何,我都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在她身后重重闭合的大门外,少年的话语声犹如一道惊天闷雷,沉沉地、永远地……响彻在她心底。
然而……不行了……她已非完璧之身。她终究未能守住她曾在心里默默许下的“那个”诺言——她的初夜,已被那个禽兽不如的、妄被唤为“父亲”的男人,用最暴虐残忍的手段夺去!
所以,她要报复——不惜隐忍、不惜用尽近乎卑鄙的手段,也要搜集他的所有罪证、从而告发他——让他为攫夺她的贞洁而付出最酷烈的代价!
那宛如胶片般的回忆影像中的狰狞血色在缓缓淡去,逐渐变得冷硬、光洁,仿佛一卷被冰冷流年洗磨净了所有暖色的、菱角分明的塑料标本,在回忆的思潮里泛动着清冷的微光……
那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时的往事啊?
在特种兵培训部队的女生宿舍楼下,那个贵族少年茕然独伫于滂沱大雨中。在四下哗然的雨声里,他殷切的声音却是那样的清晰入耳;凄凄雨幕中,他茕迷身形遥看去竟如天边那黯淡日轮泻下的淡淡柔光,倾洒了一路,执著地静静于自己归途中等待、守望。
他的呼唤声很快便吸引来诸多同学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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