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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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入画-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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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红,你在害怕什么?”
  洛梧面上仍是一片笑意,眼神却倏地犀利起来。
  “凌将军对你的好仍谁都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洛梧放柔了口气,又说道:“你这么一味被动地逃避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柳陌红语塞,几度张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啊?”洛梧蹙眉道:“若不喜欢,你大可以和他挑明了说,凌将军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不会让你难堪的。”
  “洛梧,你不懂的。”
  柳陌红勉强一笑,话语中却是满满的酸涩:“不可能的……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不可能……有未来的。”
  ——这是他在玉梨园中从懵懂稚子长到如今,唯一确定的事。
  断袖娈童之风从古吹到今从未停歇,尤在这戏院子中愈演愈盛。
  戏子们身段柔软纤细,面容姣好清秀,不知多少有说不得的癖好的达官老爷们寻乐子都爱往戏院子里钻,偏偏戏子又是低贱卑微的命,玉梨园还好,洪莲在上海滩颇吃得开,但别的小戏班里这些腌臜之事早已是屡见不鲜。
  那些逝去的戏子们的亡灵,是否也会夜夜在那早已无人的空旷戏台上再唱一出《游园》,想起当日满座衣冠胜雪的繁华场面?
  而那出《游园》,惊的是谁的前尘绮梦,伤的又是谁的流离哀魂?
  这些都是戏班子里心照不宣的秘事,染着欲望的肮脏颜色,在这纸醉金迷的颓靡下腐朽出破败凄凉的沉香。

  

  “……随你怎么想吧。”洛梧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不过,陌红,我真的不信凌将军会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柳陌红笑得悲艳:“你又怎么知道?”
  “他的眼睛太深,我看不透。”洛梧却是异常认真地说道:“但是通常拥有这种眼睛的人,一旦对某个人上了心,便是真心。”
  柳陌红仍只是笑,笑出了眼中浮华过眼千帆尽处的苍凉。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洛梧也撇开了话题:“你身子骨弱,别想这些伤神的事了。闷气郁结于心,更要不得。对了,你不是想要练功么,虽然不能下床,但躺在床上唱几句,也算不得荒废了吧。”
  “我怕吵到凌将军。”柳陌红微垂了头道:“我住来凌府已是叨扰了,怎么能再吵着别人。”
  他垂头处露出一小截儿如玉脖颈,透着蜜样的光泽,看得洛梧也是心中一荡,细密的长睫低低掩住杏眸,偏又漏出几分水光,面上绯红淡淡渐染,让洛梧无端端地想起一句“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般不胜娇羞”。
  “我想这世上,还没人能把柳老板的戏当成是叨扰吧。”
  话音未落门便被人拉开了,凌霄城眸光暗暗地看着床上垂着头的柳陌红,沉声开口道:“就连我亦知,柳老板的戏在上海滩可是一票难求。”
  “将军说笑了。”柳陌红一惊,慌忙抬起头来:“不过是些靡靡之音,入不得将军的耳的……”
  洛梧掩了唇笑得眉眼弯弯:“正好,陌红正愁着找不到地方练功呢,不如将军就把你的公文军务拿到这房里来,每日听他给你唱一曲解解乏,岂非乐事?”
  “这怎么可以!”柳陌红大失惊色,脱口而出道:“将军公务繁忙,我……”
  “这样也好。”凌霄城看着他一张俏脸由白转红,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还是洛大夫想得周到。”
  “过奖过奖,那我就先告辞了。”洛梧笑眯眯地站起身来,看了看柳陌红急得涌上了一片水光潋滟的杏眸,贴近了他悄悄附耳道:“这房间是凌将军的寝卧吧,凌府可是没有客房的,陌红……凌将军这两周晚上,该不会是去柴房睡得吧?”
  柳陌红一颤,等回过神来,那自来熟得令人无话可说的少年早已溜出了门去。
  黄昏的夕照斜斜的映入室内,将凌霄城衬得像是神祗般俊美如铸。几杆疏影,惊了一栖鸦雀,院中的槐柳皆已是荫荫遮蔽、枝叶茂盛,满窗翠绿筛过昏金日光,暮春将过,却是要入夏了。
  ——洛梧说得不错,这近半月来,凌霄城与他的确是夜夜同榻而眠。
  只不过最初几日他病得昏迷不请,后来才发觉凌霄城是在他熟睡之后才会歇息,每日晨光未露、他还在好梦之中时便已起身,自然是无甚感觉。
  但,这却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和这个上海滩帝王一般的人物,竟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两周。
  “怎么,柳老板不打算唱一曲么?”凌霄城靠着床前的乌木凳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那男子窘迫得呐呐地说不出话,最后连露在外面的脖颈也泛出了微微粉红,煞是可爱。
  “这不过是洛梧的玩笑之言,将军不必当真……”
  ——想了好半天才挤出这么微弱的一句。
  “可是,我当真了。”凌霄城淡淡勾了勾唇,“柳老板该不会是不愿意为在下唱一曲吧?”
  “怎么会……”柳陌红急急辩驳道:“只是好几日没练功了,我怕我唱不好,况且没有笙弦相和、挽花踩步,就这么清唱怕是怠慢了将军……”
  “无妨,”凌霄城眸中的光越来越深:“柳老板清唱一曲,也必定是绕梁余音。”
  “可……”柳陌红慌乱中对上那点墨透漆的黑眸,反倒平静了下来,终究是妥协了,问道:“……将军想要听什么?”
  柳陌红挑眉一笑,“《思凡》。”
  “元朝《忍字记》中载,‘有上方贪狼星,不听我佛讲经说法,起一念思凡之心……’”凌霄城的声音低下来,再低下来,听得人心头一荡缓缓散开温碎涟漪:“柳老板,便唱这一曲吧。”
  贪狼星暗,一念思凡。
  思这红尘十丈浮华烟火,便弃了清净佛法执妄入凡。
  “这一出……我唱不好。”
  柳陌红垂睫一颤,推脱道:“这要女子唱了才好听,将军换一出吧。”
  “怕是换不了了。”凌霄城笑意深深:“连罗汉也忍不住思这俗世凡尘,一念已入,又岂是轻易能够换得了的?”
  “好了……不逗你了。”凌霄城好笑地看着柳陌红快把自己的头埋到胸前了,抑了笑意道:“上药吧。不过,柳老板可莫忘了,还欠着在下一曲。”
  柳陌红这才轻轻舒一口气,扬起盈盈笑意道:“这是自然,等陌红伤好后,必定为将军献丑一出。”
  凌霄城看着他的笑呼吸一滞,拿出描着点点细琐寒梅的药瓶,掀开床上人身上的锦被。
  为了防止伤口发炎,下半身未着寸缕,多年勤以练功的修长双腿纤细笔直,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凌霄城眼下,竟让他下腹一紧。
  不知道吻上去会是怎样的美好……
  想归想,他还是压下了心头那团火,指腹沾着墨绿的药膏轻轻覆上已经脱痂的伤处,新生出的嫩肉细滑如上好的暖玉,丝绸一样在他指下柔柔地颤动着。
  梅花的浅香如同一缕丝线从各个角落缝隙中缠绕过来,牵扯着人的嗅觉,轻易便扰了魂魄,缚了心神。
  “每天躺在床上,会无聊么?”
  凌霄城随意扯了话头,想分散开注意。
  不然……他就快忍不住了。
  “不会,”柳陌红全然不知他心中汹涌的澎湃暗潮,轻声答道:“将军让杨大哥送了很多戏折话本来,下午还有洛梧来陪我说话,偶尔还能去院里走走,怎么会无聊呢。”
  “……杨大哥?”凌霄城薄薄的唇弯出一抹微细的弧度,并未放过这一称呼的差别:“你和杨海倒是熟识得很快。”
  守在门外的杨海不知何故觉得一股寒气贴背蹿开。
  “杨大哥人很和善,他不让我叫他杨先生,我又不能直接叫……”柳陌红越说越小声,惴惴不安地看着凌霄城,似乎在揣摩他话中的怒意,却又不知道凌霄城究竟为何生气。
  凌霄城心下失笑,手指轻柔地摩挲过整条匀称细腻的小腿,又问道:“在这里还住得惯么?会不会觉得太安静了?”
  “杨大哥和秦叔对我都很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太吵了反而不好。”
  “真的?不觉得太冷清了么?”
  凌霄城不依不饶地问道。
  “有时……也会觉得冷清了点……”柳陌红参不透他为何老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放,只好顺了他的话答着。
  “洛大夫说得果真没错。”凌霄城的眼中立刻蕴起了三分浅笑,“那今后我便在这房中办公吧。”
  “……啊?”
  柳陌红呆呆地看着他,杏核似的清亮双眸瞪得滚圆,真真像只被人吓住了的猫儿。
  “那……就这么说定了。柳老板可不许反悔。”凌霄城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面上却依然一派淡淡悠然之色。
  “可、可是,将军……这、这似乎有些不妥,要不,您让秦叔再收拾一间房出来吧,或者、或者让杨大哥送我回去吧,将军您别听洛梧说那些玩笑话……”柳陌红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道,被凌霄城上着药的腿也不自觉地挣扎起来。
  凌霄城一把扣住,剑眉不悦地皱起来,“名字。”
  “什、什么?”
  “你唯独不叫我的名字。”凌霄城俯下身逼近他:“成天将军将军的,不累么?”
  “礼数不可坏……”
  凌霄城懒懒一笑,未沾药膏的那只手竖起食指抵在柳陌红的唇瓣上,低沉的嗓音像是某种魑魅的蛊惑,“……叫我的名字,陌红。”
  “霄城……”
  柳陌红愣愣地从了他的意,如光流锦锻般温柔婉转的调子,只一声便能酥柔到人心里去。
  微启的殷红双唇泻出浅浅温热的潮湿水汽,让凌霄城有种手指被吻住的美妙错觉。
  于是他不再犹豫,手指强硬地抬起柳陌红的下颌便覆了上去。

  

  一如想象中梅花幽雪的清雅馥香,似是吻上了一瓣冬花一样柔软细腻,却又多了三分让人欲罢不能的甜美与温热,直引得人不断深入、再深入……
  柳陌红完完全全地呆住了,连眼也忘了闭上,双睫颤如振翅地瞪着眼前放大了的英俊面庞,口中全是那如耀阳般夺目的男子霸道侵略的气息,丁香被缠住不断吮吸,发出淫【和和和和你妹的谐】靡的啧啧水声。
  “唔……唔唔……”
  微弱的挣扎全然无济于事,男子愈发得寸进尺地靠近他,将他整个人圈入怀中。
  他挣不出男子强硬的双臂。
  或许亦是不愿。
  ——虽然强硬,但也是那样温暖安全,如同是整个世界的岸与依靠。
  ——从未有人给过的依靠,像是所有的风雪苦难从此都离自己远去。
  一直等到柳陌红快要窒息,凌霄城才满意地放开了怀中人的唇。
  杏核似的双眼中水气氤氲得愈发厉害,像是整片星光都落成了柳陌红眼底的碎芒,而这双天地间最美的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凌霄城被勾得心痒痒的,忍不住又低头在那瓣殷红上浅啄了一口,低哑着声音在柳陌红耳畔道:“你再这么看我,我又要忍不住了。”
  ——若不是想到他的猫儿伤未痊愈,又怕吓走了这只脸皮薄得一逗就红的小猫儿,他早就不忍了……
  柳陌红一点一点地回过神来,艳丽的红色从脖颈攀上双颊,又蔓延到耳垂,最后只能将头低低地垂下去,连凌霄城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啧,再逗下去怕是就要燃起来了。
  凌霄城就势揽着柳陌红靠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拿起搁在床塌下手的白玉小碗:“来,把药喝了。”
  “我、我自己来……”
  细如蚊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从凌霄城的角度望过去,墨黑纤长的羽睫不住地慌乱微颤着,状如花瓣般嫣红柔软的唇上水光润泽,直让人想要再狠狠地低下头去撷吻住那瓣馨香甜美;几缕青丝柔顺地垂在粉颊两侧,衬着如水墨画般精致优雅的容颜,在清隽中隐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撩人妩媚,随着空中暗浮的梅花幽香透了骨入了髓。
  洛梧开的药虽是名贵上乘之物,但那一碗浓稠粘黑的药汁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涩辛辣。柳陌红自小在戏院中长大,虽身子骨虚,却极少生过像眼下这样大的病,小伤小痛都是咬牙忍一忍便过去了。昏迷之时还好,辨不出这药汁的味,但近日清醒之后再来喝这药简直是难以下口,每次洛梧守着他喝药时都会备一块酥糖给他,可是如今……
  他想看又不敢看地瞄了凌霄城一眼,最终还是狠下心一仰头,闭着气喝完了手中的药。
  ——整个舌头都快麻掉了,苦辣的药味还是在唇齿中挥之不去,柳陌红急急地把空碗放到一边,差一点便要将那药汁呕出来。
  凌霄城好笑地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真真和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若不是洛梧的提醒,他还从未想到过这样大的人了还会害怕喝药。
  柳陌红正紧紧皱着眉,突然唇间一甜,一块酥糖被温柔地塞了进来。
  熟悉的香甜酥脆在口中蔓延开,抬眼望去是凌霄城淡然的脸,漆黑的墨瞳锁住他,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劫网。
  凌霄城把他轻柔地按进锦被中,面红耳赤的猫儿闭着眼却又时不时地泄出一线眸光想要偷偷看他一眼,凌霄城几乎无法将台上风华绝代又疏离淡泊的柳老板和床上这个在自己眼中呆呆的可爱猫儿联系在一起。
  庭院中已是月光皎皎,树影在黑暗中随着夜风婆娑舞动,如同惑人的鬼魅。
  “睡吧。”
  他低下头在柳陌红额上印下轻轻一吻,随后调暗了灯走了出去。
  门外已经等得呵欠连天的杨海听着自家将军面不改色地说“去放一桶冷水来”,生生将那没打完的半个呵欠咽了回去。
  ——天地良心,这绝不是他在憋笑。
  即使心跳如擂鼓,带着莫名的甜蜜与酸楚,柳陌红依旧在带着宁神安眠效果的草药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平日里虽然洪莲有心偏袒他,但在玉梨园中过的生活依然是极为严苛。
  鸡鸣三声之前便要起床练功,站在被灰蒙蒙的苍穹笼罩着的院中,练嗓开腔,挽花踩步,背错一句就要在手心里挨一竹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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