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透着南方人的绵柔，却没一点脂粉气，若是刨除内容，真可以算得上悦耳动听。
不过李寅启这会儿没往那方面细想，只觉得这套词说得既有道理又有新意。
可同样的话，听在马太太耳朵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寅启所坐的位置正对着马太太，一张盛怒之下的扭曲面孔净收眼底。
只见那个抓狂的女人左右寻不着称手的武器，想了半天，才十分老套的抓起隔壁桌的一杯咖啡，照着那男人泼了过去。
四周的人都跟着眉头一紧，可那个靠在沙发里的背影，迎着飞溅的咖啡，竟不避不躲，一副贱到骨子里的淡定。
马太太泼完一杯还不解气，把杯子往地上一摔，又端起一杯泼过去。
围观的人，应着杯子落地的那声巨响，都自动向后退了一步，深怕殃及池鱼。
店员想上前阻止，可几个小姑娘也被马太太的怒气吓傻了，互相推搡着不敢往前去。
一片混乱之间，那个身处暴风眼的男人，反倒操着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情。
配合着马太太手指抖动的频率，轻浮的笑了两声，再度开腔，又是一枚深水鱼雷。
“我说马太太，女人发脾气对皮肤真的很不好，再没有男人滋润，会老得很快的。”说话间，男人掏出一张沾着咖啡的小卡片递了上去，“我男女不忌，活儿也还算不错，要不找时间给你补一补，或者叫着马总一起，我想他应该不会太介意。”
此句话音一落，李寅启就听见四周整齐的传出一阵抽气声。
是的，这话的内容实在太过香艳露骨。
没错，这话的语调不该如此自然平顺。
更重要的是，这话里的每字每顿，对于马太太而言，都是直中面门的调戏。
超出极限的愤怒，在杀光马太太所有理智的同时，也夺走了她的语言能力。
李寅启看着那张浓妆描绘出的冷艳脸孔，从蕃茄红转成猪肝紫，最后又回到了粉底液的惨白。
虽然看不到那男人的样子，但李寅启不难想象，那样近距离的观察马太太的变脸大戏，该是怎样的一番饶有兴致。
火花四溅的对峙两端，一笑一嗔，几乎要把二人之间的空气撕裂。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马太太下一秒就要使出掀桌子，抓头发，挠脸的连环大招之际，那个女人精明的选择了另一个给自己留存颜面的方式。
优雅的带上墨镜，遮住眼角的青筋。
从皮包里掏出几张红票甩在桌上，动作连贯轻盈。
扬着下巴朝两边的黑衣男下达指令，然后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咖啡厅。
再看座位上的男人，直接被那两个黑衣男拉扯着拖了出去。
气势强硬，口舌占尽，却在形势判断上输了个彻底。
先气炸金主，后落入打手手里，真是便宜了看戏的，害苦了自己。
伴随着这场闹剧的落幕，李寅启轻轻的摇了摇头，正要把目光移回电脑，突然隔着玻璃看到了那个男人的侧脸，居然是他！
两天之内，两度偶遇，看来刚才他们对话中的那个马总就是昨天晚宴上的那个胖子。
李寅启不及多想，手机已经震了起来。
“Amy，什么事？”
“陆铭的资料，我刚发到您邮箱里。”
“好的。”
挂断电话，李寅启打开邮箱，果然看到一封来自Amy的新邮件。
点开附件，第一页是一张简历，但根本无需往下细看，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简历上的照片跟刚刚被拖出去的完全是两个人，难道是重名？
返回邮件正文，附件只有一个，而且Amy也没有备注她找到的陆铭不止一个。
李寅启摸着下巴想象着这中间的种种可能，就看见一个店员朝他走来，手里拎着从刚才的战场打扫回来的垃圾。
眼珠子一转，李寅启伸手拦住那个店员，从一堆碎玻璃里捡出了那张小小的卡片。
上面只有一串号码外加两个字，游霄，难道这才是你的名字？
再往门口看，那里早已没了几个人的身影。
目光回到那份简历之上，如果照片上的这个是陆铭，被拖出去的那个是游霄，那八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又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狂人的探班之旅
李寅启走进会议室之前，把那张小卡片交给了孙放。
他知道想要弄清楚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弄清楚这个游霄到底是什么人。
两天之后，一份材料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对着窗外迷人的夜色舒展了一下筋骨，李寅启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翻开了文件夹。
那个男人果然是叫游霄，一叠文件上别着一张他的近照，眉眼间脱去了八年前的稚嫩，虽然清秀依然，但却已是一副大人模样。
其实李寅启在拿到资料前，已经对整个事件有了一个猜测。
结合游霄在咖啡厅的说话做派，如果那个男人的工作就是陪人睡觉，那八年前的事，似乎可以简单的理解为，陆铭花钱找游霄给他当了次代打。
可是攥着那叠资料，李寅启惊讶地看到游霄的职业栏居然填着演员。
一个演员费尽心机爬上制片人的床，转手又把大好的机会让给了别人，这举动根本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而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有游霄当年留在他记忆中的倔强眼神。
那眼神让他一度认定，他俩本质上是一种人，为达目的，可以舍弃所有。
他就是靠着这股狠劲才熬到今天，所以即便那人没有红透半边天，也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
这就像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扑腾了八年还困在那片泥潭里，感觉有股子说不出的抑郁。
翻看着游霄这些年的演艺经历，李寅启拨通了Amy的电话。
“Amy，帮我看一下，最近我们开的戏里有没有哪部能安排进去一个人……男的，不用主角，一般配角就行……好的，我等你电话。”
挂了电话，随手合上文件夹，他又投入到工作之中。
Tony已经提前把修改好的方案发来了，这是他对公司同仁的要求，不把事情拖到最后一刻，这种工作态度让整个公司一直保持着一股冲劲。
坐在回家的车上，李寅启的脑子里一直想着Tony的方案。
Tony在邮件正文里写了几点提要，其中一条是关于几个新人的背景。
因为公司同期推广的新人歌手萧齐走的是选秀的草根线路，所以Tony特别提出，想给其中一个文艺气质的孩子包装点学院派的背景。
学院派，学院派，李寅启的手指在皮座椅上轻轻敲打，然后掏出电脑打开了Amy之前发给他的邮件。
这个陆铭上戏毕业UAL进修的经历，到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院派。
抬手摸了摸下巴，他又迅速的给Amy回了一封邮件。
此后的两周，李寅启的生活依旧各种忙碌。
来来回回吵架似的开了三次会，赵导的新片剧本总算最终敲定，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看了眼手机上的日程提醒，傍晚的飞机去北京，有个剧组要去探班，还要顺道去见两个人。
李寅启靠在车座上刚想稍微眯一会儿，眼还没闭上就又想起来一个事。
“Amy，上次我让你给安排角色的那个游霄，他是进的哪个组？……好的，我知道了，对了，那个上次我转给你的新本子……”
这个电话一打，本来想休息也没休息成。
到了公司，更是别想闲下来，等着找李寅启商量事的人在办公室外坐了一沙发。
等孙放拎着盒饭来催老板赶飞机的时候，外边还坐着两个。
没办法，飞机不等人，李寅启拖着一早打好包的行李箱走出来，比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就把那两个倒霉蛋扔在了公司里。
会选这个时间的飞机是因为下午能在公司正经工作一会儿，又能躲开两边的交通晚高峰，晚上到的时间不算太晚，能抓几个人开场小会，唯一的问题就是李寅启不太喜欢飞机上的晚餐。
坐在车上，捧着孙放给他带的盒饭，没吃两口就有电话进来，看来这顿饭又吃得稀碎。
直到上飞机，关了手机，李寅启才总算消停了一会儿。
窝在座位上迷盹了不到一个小时，这边一睁开眼，那边就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张纸，写写画画弄了一通，那感觉像是睡梦中突然想到什么。
孙放坐在边上，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偷偷瞟了眼自家老板，然后摇着头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长得一副公子哥的皮囊，却是个天生劳碌命。
一下飞机，剧组的人就把二人接上了车。
李寅启打开手机，一股脑冒出一堆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等他一个个回过去，一行人已经到达了剧组所在的酒店。
从来接他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房卡，李寅启顺便问了句：“孙导住几号房？他在现场还是在酒店？”
“孙导住606，他和几位主演昨天晚上拍了一夜，今天应该在酒店没出去。”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李寅启说着走进了电梯，关门前还不忘朝那个工作人员投去一记鼓励的笑容。
等门关上，他飞快按了6和8，然后转头把房卡交给了孙放。
“帮我把行李放屋里，你就去休息吧，我去找孙导谈点事。”
敲开606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团呛人的烟气。
李寅启瞟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烟雾警报器，上面果然又被孙导贴上了胶布。
二人之前有过合作，都了解彼此的脾气，见了面也不需要太多客套话，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孙导，我听你在电话里说，我们公司那个袁颖又闹脾气了？”
袁颖是东海去年签的新人，演技没话说，就是有点大小姐脾气。
助理怠慢了她也要闹，对手NG多了她也要闹，主角太过压着她的戏她又要闹。
不过这小妮子闹起来不是泼妇发疯那种类型，她就一句话，她身子弱，不舒服，拍不了了。
李寅启最初签她也有几分是看中了她的脾气，她不是无端发火，一般原因都在别人。
她只是性子比较直又比较急，其实说到底出发点都是想把戏拍好。
对于这样的演员，李寅启总是愿意多花点时间去帮她磨磨性子。
因为他知道什么人能栽培出来，这个袁颖要能再成熟一点去处理这些戏下的事情，保不准会在这个圈子里成就一番天地。
孙导知道李寅启是出了名的护短，东海的人他怎么说都行，但别人要是说重了一句，他就能急眼。
所以对于这个袁颖，孙导虽然一肚子牢骚，但面上不说而是背后给李寅启打了电话。
这会儿听见李寅启主动提起，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李总，你既然来了，就多跟她说说，现在孩子心气都高，但做配的被主角压着，这是行里的规矩，我知道她有戏，我也想她能出彩，但是学会收着点也是一门学问。”
“我知道，我回头说说她，这孩子是有点傲，但我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句。除了她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其实对于袁颖，李寅启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会儿跟孙导聊完，他也准备着去找小妮子谈谈心，这本来就是他跑这一趟的目的之一。
“另外就是预算有点超，这个我听说周监说，他已经报给你了，真不是我们不算计，前些天赶上连阴雨……”孙导是个会哭穷的主，一提到钱就一脸的演技。
李寅启也知道孙导不是个会故意霍霍钱的人，于是摆摆手示意这事他有数。
孙导一看钱的事翻篇了，表情立刻舒展了许多，掐灭手中的烟头，又想起一茬子事。
“对了，之前你放进组里的那个游霄……”孙导故意话不说完，就是等着李寅启去接。
他知道这个游霄不是东海的人，但却是李寅启钦点了放进来的，虽然演的是个戏份不重的小配角，但混得久了总是比别人多留一份心思，他这一句就是想探探这个游霄的底细。
李寅启不是不知道孙导的意思，但他故意不说，接着话头反问道：“他惹什么乱子了吗？”
这一句话听不出好坏，于是孙导也选择了一个较为折中的表述方式。
“他和一个女演员发生了一点口角。”
作者有话要说：
☆、大闹片场后重温旧梦
李寅启从孙导房间出来，一看表已经快12点了。
想想这个时间再跑去人家女演员房里不太好，于是钻进电梯，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冲了把澡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游霄。
刚才那个话题被他一打岔就给带过去了，可仔细回想孙导当时表情，好像事情并不像他听上去的那么简单。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带着心里的问号，他终于抵不住一天的疲惫，闭上了眼睛。
孙放走进宾馆餐厅的时候，李寅启已经吃了一会儿。
孙导带着剧组的人一早就去了现场，而此刻面对面坐着吃早饭的两个人，等一下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地。
李寅启想请一位天后为东海的一部电影演唱主题曲，为了表示诚意，他打算亲自登门拜访。
当然，他还特地准备了上等的阳澄湖大闸蟹作为见面礼。
因为之前已经通了几次电话做铺垫，这次又是有备而来，所以双方的碰面还算顺利。
李寅启带来了电影的剪辑片段，剧本大纲，还有录好的主题曲demo，天后看完频频点头。
一上午谈下来已经基本把事情敲定，他又顺水推舟地做东请了顿午饭，这才了却一桩心事般转战拍摄现场。
孙放开着租来的别克，因为路线不熟，一直开着导航，结果还是磨蹭到三点多才到达外景地的停车场。
李寅启一下车，就看见几个工作人员跟被狗撵了似的往里面跑。
他快步跟上去，朝众人集中的方向一望，才发现孙导昨晚的话说得实在太含蓄。
远远看见游霄手里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像拖麻袋一样从片场走出来，边走边骂，任谁上前也拦他不住。
他手中那个女人此时已是花容失色，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一双小手捂在头上，哭声震天地跟着往前移动。
这口角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