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敬语？向父亲？
希尔心下诧异，脸上却丝毫不显。在社交圈里混迹了半年之后，他已习惯了隐藏情绪，再不会因为一时的心绪波动而露出痕迹。
“希尔卿不会是独自来这里享受周末吧？”赛瑞斯继续问道。
“是的，我和一位友人一起。”希尔终究还是迟疑了一下。按礼仪，他应该在这时揭晓基奇的身份并将他介绍给赛瑞斯皇子，但基奇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想和赛瑞斯见面，而希尔自己也并不想如此早地将基奇与自己的亲密暴露在世人面前。
赛瑞斯却没给希尔自行抉择的机会，马上就接言道，“既然如此……唔，今天有些晚了……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希望两位能与我一起共进早餐，不知希尔卿意下如何？”
“我的荣幸，殿下。”希尔只能躬身应允。
“听说路西菲尔侯爵也住在这里，不过，我大概是没有脸面请他莅临了。”赛瑞斯再一次意有所指地自嘲起来，然后向着希尔微微颔首，“晚安，希尔卿。”
说完，赛瑞斯转回头，牵着身边的红发少年，继续向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晚安，殿下。”希尔再次躬身，当赛瑞斯一行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彼端，才重新直起身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明天该怎么和基奇解释这次谒见，又该如何向赛瑞斯介绍基奇呢？
希尔为难地想。
但略一犹豫之后，希尔终是关上了基奇的房门，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先让基奇睡个好觉吧！
希尔做出了一个根本算不上决定的决定。
于是，第二天一早，基奇睁开眼便看到希尔正坐在自己床边，一身正装，满脸纠结。
“早安。”基奇随口问候。
“早安，我亲爱的基奇。”希尔回了一句问候，然后便歉意地说道，“很抱歉，我要告诉你个坏消息。”
“嗯？”基奇疑惑地歪过头。
“赛瑞斯殿下邀请我们与他共进早餐，我无法拒绝。”希尔没兜圈子，直接说明了因由。
“……就是说，我睡过了头，所以，我们迟到了？”基奇犹疑地问道。
“不。”希尔耸了耸肩，“这或许可以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赛瑞斯殿下和你一样喜欢晚起，所以，你不仅没有迟到，甚至还可以再睡上那么……一小会儿。”
“那，如果真的迟到，或者，干脆不去，会怎样？”基奇继续问道。
“不会怎样。”希尔苦笑，“至少，不会把你怎样。”
魔法协会虽然比教廷更尊重皇权，但这并不会影响他们将自己独立于皇权之外。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对魔法师的行为进行审判或者责罚，就算那个魔法师做了再多天怒人怨的坏事，也只能交由魔法协会自行处置，否则就将被视作对魔法协会的恶意挑衅，遭受大陆所有魔法师的集体仇视乃至报复。
这样的事，基奇在学习《魔法师守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蒂娜甚至还恶作剧地教了他如何应对某些让人讨厌的皇室成员。
——但希尔并不是魔法师，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必须对皇权表示敬畏的贵族。
基奇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好吧，我跟你去。”
24、敌意与橄榄枝
希尔过来后不久，基奇的衣服也被送了过来，还有一枚小小的纽扣。
“这是在您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送衣服来的女仆向希尔和基奇解释道。
“啊，我把它给忘了！”基奇恍然击掌。
“你的？”希尔拿起那枚纽扣，一边看一边向女仆摆手，将她遣出房间。
见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希尔，基奇立刻说道：“送给你的。”
“我？”希尔一愣，仔细打量起那枚纽扣，或者说，纽扣状的小东西，却看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材质有些像被注入了某种金属的月长石，乍看上去是乳白色的，微微翻转却又会散发出淡蓝色的光晕。
“不是用来看的。”基奇抢下这个纽扣大小的石块，转手塞进了希尔的耳朵。
希尔立刻被耳中传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就好像飓风从耳边刮过一般，震得他耳膜都跟着颤栗。但略一凝神，希尔便意识到他听到的很可能就是窗外的风声，只不过被放大了数倍，由原本的微不可闻变成了震耳欲聋。
基奇向希尔打了个手势，向后退了数步，站到房间一角，见希尔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便抬起双手，轻轻击掌。
“啪！”希尔马上听到了再清楚不过的击掌声，就像那巴掌拍在耳边一样。
基奇走回希尔身边，将那枚纽扣状的石块从他耳中取了出来，放回他的掌心，然后才开口说道，“蒂娜管它叫‘低语石’，可以把很远处的低语声清楚地传进耳朵，蒂娜说可以用这个偷听别人是不是在背后说你坏话——我觉得你或许用得到。”
“……”希尔有些无语。
确实，这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单是偷听这个功能就足以让所有贵族趋之若鹜。而且，若是这东西的有效距离足够远，那将它应用在军事上的效果恐怕会更加出色。但是，能不能用得到这件事，却实在无法用是或否来简单回答——否认等于是在拒绝这份难得的礼物，可承认却又等于说他确实很在意是否会被人说闲话。
——真的是太让人纠结了！
希尔无奈地想。
“对了，这东西对风声的反应太大，有一点点微风都能把耳朵震聋。”基奇继续说道，“所以最好在无风的场合使用，否则就算不会真的聋掉也会被杂音烦死。”
“知道了，我会小心使用的。”希尔握住这枚低语石，低头在基奇脸庞上轻轻一吻，微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基奇顿时松了口气，向希尔回以开心一笑。
基奇换好衣服，又和希尔在房间里闲聊了一会儿，玫瑰庄园的管理者夏纳便敲响了房门，通知他们可以去餐厅与赛瑞斯皇子共进早餐了。
当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赛瑞斯已和他的“男宠”阿冬坐在了餐桌前，几个女仆也正在一旁准备递送早餐。
“早安，赛瑞斯殿下。”希尔躬身施礼。皇室成员和魔法师一样不使用姓氏作为称谓，但这样做的原因却是为了表达对帝国创始者博尔吉亚大帝的敬意，同时将皇室成员与真正的帝国皇帝区别开来。
“不必多礼，希尔卿。”赛瑞斯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僵硬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行礼的基奇，“这位就是你的朋友？”
“是的。”希尔起身答道。
“基奇，魔法师。”没等希尔介绍，基奇已面无表情地主动开口，并举起右手，将水系元素在指尖处汇聚成了一个浅蓝色的小水球，然后又手指微弹，将其驱散。
赛瑞斯不由挑眉，正要开口说话，身边的阿冬已抢先讥讽，“小把戏！”
“阿冬，不要这样无礼。”赛瑞斯立刻出言训斥，但语气却充满了无奈和宠溺。
“是他无礼在先！你可是皇子，他应该向你行礼！”阿冬撅嘴说道。他还没到变声期，说话的声音很是软糯，乍听上去甚至有些女孩般的奶声奶气。
——他的年纪这么小吗？
希尔不由有些疑惑。据他所知，这个阿冬和赛瑞斯应该年纪相仿，为什么赛瑞斯都17岁了，而他却依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总不会是吃了某些特殊的药物，故意延缓了成长吧？
希尔恶意地猜想。
“魔法师只会向贤者低下头颅。”赛瑞斯意有所指地念出了魔法协会创始人华纳大魔法师的一句名言，然后又自嘲地笑道，“而我，显然达不到这一标准。”
“殿下不必如此谦逊。”希尔赶忙接言。
基奇和那个阿冬却都没说话，基奇一脸漠然，阿冬一声冷哼。
“好了，都坐下吧，我可是请两位过来享用早餐的。”赛瑞斯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并将夏纳和其他女仆也遣出了餐厅。
“我等荣幸。”希尔再次欠身，然后拉开面前的椅子，示意基奇落座。
基奇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目光却一直盯在阿冬身上，因为对方也一直看着他，而且是以一种很不友善的方式。
希尔也看出了阿冬似乎对基奇抱有很强的敌意，这让他既感莫名，又觉无奈。他还没想过要加入哪位皇子的阵营，但更不想现在就得罪一个。可无论是那位阿冬，还是身边的基奇，都不是能够任他控制摆布的，如果两人非要交恶，他还真就无可奈何。
于是，希尔只能权当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继续应酬赛瑞斯的攀谈。
让希尔暗暗心惊的是，赛瑞斯似乎对他的事情很是了解，寥寥几句就点出了他的近况，接下来，更是用贵族不该有的直白态度，明确地说道：“我并不赞同父皇驱逐巴洛特利侯爵的决定。”
“感谢您的垂怜，殿下，若是祖父大人知道，一定会受宠若惊。”希尔垂眸答道。
听到这样的话，希尔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位二皇子想通过他，向巴洛特利家族递出名为招揽的枝条。但祖父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愿在这个时候被卷入皇位争夺的漩涡，就他观察，祖父也不并看好这位赛瑞斯皇子，而是更期待海瑟薇皇后生下的克斯里皇子能够长大成人。
于是，希尔没有接下这根橄榄枝，而是用含糊的话语暗示了祖父的某种立场。
“希望侯爵不会因为这一时的挫折而一蹶不振。”赛瑞斯翘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虽然古老的房屋需要新血进行冲洗，但就我看来，智慧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石。”
——他在暗示什么？
希尔心下惊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笑着应道，“您说的很有道理，殿下。”
“嗛！”希尔话音刚落，另一边的阿冬便不屑地冷笑起来。
希尔不由蹙眉，正想适度地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然而下一瞬，一股庞大的威压便轰然而至，就好像正有一种无形的巨力正在向他逼来，惊得希尔心脏骤停，汗毛倒立，连体内的灵魂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栗。
“冬——”赛瑞斯的声音马上跟着响起，带着冷冽的严厉。
紧接着，希尔便发现那股威压已然退潮而去，只留下他身上的淅淅冷汗。
旁边的基奇却是一脸莫名。从他入座起，斜对面的那个红发小子便目光不善地死盯着他，简直就像想用眼神把他瞪死一样。由于对方只是看，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基奇便也宽宏大量地选择了无视，专心解决起自己面前的牛奶和面包。
但不一会儿，原本在和那位皇子说话的希尔却突地没了声音，然后那位皇子就叫出了红发小子的名字，再抬头，基奇便看到希尔面色苍白，满头冷汗，简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怎么了？”基奇吃惊地问道。
希尔深吸了口气，努力抬起手，向基奇摇了摇，希望他不要参与。
“很抱歉。”赛瑞斯一脸无奈地接言道，“不过他应该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复。”
“没有大碍？”听到这句话，基奇立刻冷了脸，斜眸看向赛瑞斯，“你对他……不，不是……是他？”
基奇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红发阿冬。
“哼！”阿冬扬起下巴，高傲地瞪了回去。
基奇也没再说话，眯起双眼，瞬间就发起了报复。但在切换世界的瞬间，基奇却意外地发现，在这种状态下看到的红发小子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具有的元素模样。
——简直就是一团人形的火元素，而且，密度惊人。
基奇诧异地皱了皱眉，马上又发现这团火元素并不纯粹，其间同样夹杂着生命体不可或缺的其他元素，包括水。
——那就让你品尝一下冰与火的碰撞游戏吧！
基奇将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恶狠狠地向着阿冬体内贫乏得几乎难以辨别的水系元素下达了“凝结”的命令，并驱动空气中的其他水系元素，使其向着阿冬所在的位置快速汇聚。
“啊——”体内骤然袭来的寒意立刻让阿冬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与此同时，赛瑞斯和希尔也惊诧地发现，阿冬的体表竟然结出了层层霜花，肌肤也变得青白吓人。
“请住手！”赛瑞斯马上意识到了这可能是基奇发起的报复，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大声请求基奇停手，一边将阿冬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身体。
希尔在吃惊之余也顾不得自己仍然发抖的身体，赶忙伸手抓住基奇的肩膀，哄劝道，“别这样，基奇，我没事，真的没事。”
基奇其实也没打算把这个阿冬冻死，以那家伙体内的火元素密度，光是将他彻底冻住，恐怕都得消耗掉足以施展一个禁咒的精神力。
基奇撇了撇嘴，顺应希尔的要求，放弃了对水系元素的控制。
对面的阿冬立刻像融化的冰块一样开始从头到脚地向外淌水，一身由最上等丝绸精心缝制的华服也很快湿成了一堆抹布。
“我要杀了他！”随着体温的上升，阿冬的情绪也恢复了热度，马上便恼羞成怒地想要脱离赛瑞斯的怀抱，向对面的基奇展开更直接的报复。
“不要胡闹！”赛瑞斯恼怒地喝道，手臂则将他抱得更紧，同时转头向希尔和基奇说道，“两位，请暂且离开一会儿，容我安抚一下这个可怜又可恶的孩子。”
希尔这会儿也没了再和赛瑞斯虚与委蛇的心情，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赛瑞斯微微欠身，然后便拉起基奇，不言不语地离开了餐厅，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希尔转头向基奇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报复。”基奇撇嘴道，然后又疑惑地反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希尔皱了皱眉，回想着刚才的感受，“有没有哪种魔法能够对人类的灵魂造成攻击？”
“有，黑暗系的摄魂术、言灵诅咒，都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基奇点点头，但马上又道，“可这类魔法在很久以前就被禁止使用了，学习这种魔法就等于违反了《魔法师守则》，会被抓起来，被禁魔咒剥夺魔力的。”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希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那一瞬间的感觉，确实就像是灵魂遭到了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