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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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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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出书版) BY 芸鸟

我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
面前和身后都是无尽的黑暗,两边伫立著灰白色的砖墙,近在咫尺,斜插向上,沉沉的压著。头顶上被拘束成一条细线的天空是妖艳的暗红色;仿佛随时都会滴下鲜血。
脚下黏黏的,双手也黏黏的,全身都沾满了黏稠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看不清。也不害怕,一个人静静的住视着没有终点的远方。
耳边的合成鸟声一阵响过一阵,勤奋的「啾啾」叫着。我闭着眼睛胡乱按下闹钟开关,翻了个身,不情愿的睁开眼。
身边空空的,只有凌乱的床单和毯子,摩亚已经起来了。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感受到空气中的寒冷。轻颤起来,逼我缩起身子。房间里暗暗的。窗外的天空是黎明的灰色,今天也一样是阴天,从我有记忆开始,这个城市里就只有湿冷和阴灵。阳光从来不会眷顾我们。
走进洗手间,打开灯,洗脸台前镜子里的人依然一如既注的一脸苍白,神情恍惚,缺少光泽的黑发乱七八槽的翘向四面八方,活像个不得志的穷酸学生。
我微笑,镜子里的人也对著我,露出毫无攻击力的青涩笑容。
这种掩盖真实的容貌,我很喜欢。
阳台那边露出一只勾著拖鞋来回晃动的小脚,摩亚正站在那里吹风,我不声不响的走过去,突然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他顺势向后靠过来,我低头吻他,他也没有拒绝,转过身来踞起脚,闭上眼睛,伸手勾住我的脖子。
「摩亚。」我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们今天去医院吧。」怀里的瘦小身躯一下子僵住了。他不高兴的甩开手,一个人跑进客厅。
「回来带你去图书馆玩!」我伸出头对著客厅叫。
良久,他的小脑袋才从沙发后面钻出来。
「说话要算话啊。」街上很安静,城里的天气一年四季都是阴沉沉的,把一切都染成灰色。两边陈旧的建筑泛出古老的暗淡,吸满了湿气,透着淡淡的霉味,一副很快就会腐烂的样子,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永远沾着蒙蒙的水气,滑腻腻的,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同这天气一样冷淡阴郁,步伐沉重。
我回头看了看摩亚,他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的跟著,…条大围巾遮去了他漂亮的脸和眼睛,头上的绒帽盏住了这个城市独…无二的褐色头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不得不这么做。
大围巾,厚帽子,冬季,加上星期天,稀少的路人中谁也没有对我们产生兴趣。都缩着肩膀匆匆忙忙的走著,昨天的一场雨,让刚刚有些温暖的空气又迅速冷却下来。天空中灰灰的云层加重了周遭冰冷湿黏的感觉,我的手指和膝盖被刺得又疼又痒,在这样的天气出门简直是一场恶梦。
直到穿过最后…条街,看见医院白白的尖顶,我才松了一口气。
而那条街的尽头就是老屋,我捡到摩亚的地方。
老屋是街道最远的建筑,它身后就是茂密的森林。连接著城市和郊外。与算说它是屋,不如说是一个像检查查站一样的水泥平顶房。打开老屋的门,正对面是一座高大瘦长的落地大钟,除此之外,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座钟有时走,有时不走。当它走的时候,并且走到整点,钟声响起时,屋子里就会有人出现。
他们大多都是孩子,并且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被政府带走。据说,第一次有人从老屋里走出来时,这个城市正遭受着瘟疫的肆虐,那个人拯救了整个城市。从此以后。所有从那里来的人便都被当作政府的贵宾,妥善安排一生。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即使在这个城市里,这样的大雨也是罕见的。我经过街道的时候,无意中瞥了一眼老屋。
也许是雨实在太大,那里很罕见的没有一个看守。
而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沿着门缓缓倒下,我跑过去,看见那个人抓著门把手,指尖发白,薄嫩的指甲被寒冷染成了灰紫色。他跪倒在地上,整个人都被大雨淋透了,衣服破烂不堪,湿洒洒的紧紧贴住身子,暗褐色的头发埋住了整个脸,肩膀不停的颤抖。
我从未见过这样颜色的头发,以为他是从别的城市里流浪来的,便把他扶进老屋,奇怪的是,他并未受任何伤,也很干净,与又破又脏的衣服格格不入,我用手掌温暖他的脸,当拨开他额前的发丝时,他忽然抬起头望着我,用一双深邃明亮的黑色眼睛。
在狂乱的瓢泼大雨中,我分明听见了时钟在整点时,宏亮的声音。
「姓名。」
「西利尔莱恩。」护士小姐抬头看了我一眼。
「医生说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他。」我补充了一句。
她点点头,算作放行。
医生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几年来多亏他的药,我的关节才能一直正常运作。在这个终年阴冷湿寒的城市里,关节炎可是不会致命而最痛苦的疾病。
我好几次询问医生的名字,他从来不肯说,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因此我只能和大家一样生硬的叫他「医生」。医生的脾气很好,总是很乐意帮助大家。我报喜欢他。
「摩亚,你太紧张了,心跳得这么快,我怎么帮你检查身体?」医生温暖醇厚的声音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内心油然而生的好感和安全感,可惜这样的声音在摩亚身上却丝毫不起作用,他依然抓著我的衣角,手指僵硬,一声不吭的坐在床沿,全身都绷得紧紧的,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医生无奈的直起身,摧了推眼镜,摇头苦笑。
「医生,他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我一边抚摸著摩亚的背脊缓解他的紧张,一边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比第一次来时要好太多了。」第一次带摩亚来医院的情景,我想忘也忘不了。遇见他之后,因为怕他生病,我便把他直接带到了医院。从老屋里来的人一旦生病后很容易会死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接受身体检查,摩亚也一样。何况他刚淋了雨。
当看见医院白色的尖顶时,他平静的眼睛里透出惊恐,当我扛着他经过医院的走廊时,他痛苦的尖叫久久回荡在飘着消毒药水味的走霹廊里,然后是医生的诊疗室里,当他拼命反抗著被我和医生按在病床上检查时,我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医生在犯杀人罪。
幸好医生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孩子,接受了我的请求,为我保守秘密,对别人说摩亚是我亲戚的孩子,来自另外一个城市,于是,别人在看见摩亚特别的容貌时,会用「他来自另外一个城市」这样的藉口来平复心中的惊讶。
医生经常劝我,应该尽早把摩亚交给政府,按照法令,从老屋来的人是不能属于私人的,私藏他们是重罪。可是我的心意,却从未变过,我不会把他给别人,因为一个极端任性的理由。
我藏匿他,是因为他讨厌医院。
为了保证那些从老屋来的人的健康,政府会定期组织他们去医院检查身体,在那里,是不会有人抚摸著摩亚的背,低声安慰他的,更不会有人愿意带他去图书馆。
「什么事情时间久了都会习惯的。」医生也曾经这样说过。可惜他不能了懈摩亚的感受,只有我能。当他的尖叫震动著我的耳膜时,我能听见我心里有声音在同他一起叫。我们对医院有着相同的恐惧,永远无法习惯。
我决心要照顾摩亚,而相对的,对他外貌的掩饰,就成了必要。
「西利尔,我先去看下一个病人,你再劝劝他。」医生满脸歉意的笑笑。「我知道的,医生。」我继续抚摸着摩亚瑟瑟发抖的背,医生一离开,颤抖就减轻了不少。
「我们回去吧。」摩亚把头埋在我怀里恳求道。
「不行,检查没有结束前不能走。」我故意严厉喝斥,随即又放柔了语气,「你不想去图书馆了?」
书是摩亚的最爱,他不再吭声了,一直等到医生回来,继续检查。
我看着他浑身不适,拼命忍耐的样子,还有抓着我衣角不放的手,忽然很恶劣的觉得心情很好,摩亚是一个很少有表情变化的孩子,以致于我经常思考着什么事才能让他有剧烈的反应,第一次把他压倒在床上也是因为这个罪恶又无聊的原因。
在遇到我之前,摩亚还未被任何人碰过,如同想想中一般柔弱,在我身下无力的挣扎,断断续续的衰求中夹杂著破碎的呻吟,到后来渐渐拖出慵懒的尾音,眼神迷离。。。。。。一夜的美妙时光让我觉得我任性的行为是完全值得的。
这之后他依旧神情冷漠,似乎默认了我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记。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愿太多的去猜测他,猜测别人从来就不是我喜欢的事,只要摩亚不拒绝我,不离开我,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摩亚身体很好,一切正常。」医生结束了检查,他不知道我在想些猥亵的事情,见我满面笑容,还以为我是在为摩亚高兴。
视医院如猛虎的孩子飞也似的冲向走廊,等我和医生走到门口时,他早就百般无聊的站在外面了。
「西利尔,」医生看看四下无人,对我低声道,「你看了昨天的报纸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有一个男人和一个从老屋里来的女孩私奔,男人被军队开枪打死了。」
「哦?那个女孩呢?」
「政府送她到医院来过,已经有些神经失常了,当然这样的事报纸是不会说的。」「你又要劝我了是吗?」
「在违反规定的情况下,所有的惩罚都会加在普通人身上,也就是说,如果你和摩亚的事被发现,所有的责任都是要你一个人负责的。」「我从来没想过要让摩亚负什么责,从头到尾本来就都是我自己在闹。」我满不在乎的笑。
医生叹了口气,他的游说又失败了。
「医生,我脾气倔,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我又笑,说罢转身要走。「对了,你最近有做什么梦吗?」医生忽然在我身后问。
我站住脚步,想了想,还是把那个走廊里的梦告诉他了。
「上次梦见那里时,还看不到天空的,身上也没有黏黏的感觉。」我解释道。
「嗯,嗯,我知道,」医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你又梦见了什么,马上告诉我。」回家的路上,原本一直非常安静的街道变得很奇怪,路上行人的数量多的有些不正常,摩亚倒是毫不关心这些变化,小跑着进了图书馆。
我在等待他挑书的空闸里,回想著我做过的梦,最初的梦是站在黑暗里,然后面前出现了墙,墙慢慢延伸出去,变成走廊,一直到昨晚看见天空,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好几个月了,每个梦我都清晰的记得,仿佛我每晚都醒着,可是我的身体却依然很健康,胃口很好,精神也不错,没有缺眠的感觉,一切正常。
医生很担心我是不是患了什么神经方面的疾病,却找不到病因和症状。对我来说,这个越来越复杂的梦倒不失是件有趣的事,或许最近的某天晚上,又会梦见什么新东西吧。
我们…路慢慢的踱回去,回到公寓,刚打开门,后面就有人匆匆追上来。
是住在楼上的女邻居,长著一头漂亮卷发的薇奥莱塔小姐。
「你看见路上那些人了吗?」她劈头就问,雷厉风行是她一贯的特色。
「看见了,便衣员警是吧?」我…边扯下围巾,脱下大衣挂上衣架,一边问她,「怎么回事?」
「昨天老屋里走出来一个人,很奇怪的不是整点出现的。」薇奥莱塔是知道摩亚来历的另一个人,这个秘密是她自己从摩亚口中套出来的,我很佩服她的本事。她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始终不相信那个漂亮的男孩会和我这样的人有血缘关系。
「那个人是昨天晚上来的,」她接着说,「因为看守的睡着了,他就自己跑了出来,一个人走街,他的相貌可怕,当然我是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在白路德街上有几个人看见了他,都被吓晕了。」
「那他们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从老屋来的?」
「你知道的,从老屋来的人身上都会有一个十字印记,那个人的印记就在脸上,而且很大,从额头一直到鼻梁,所有人都看见了。」我知道摩亚的印记在左肩头,小小的很可爱,但如果这个印记放大许多倍,并且是在脸上,那无论如何,这张脸是令人惧怕的。
「军队得到消息后,马上在全城搜索,都不知道搜到没有。」薇奥莱塔不自在的摇晃身子,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在搜到那个人之前,我可不敢出门。」我为她倒了一杯热咖啡:「我看街上这么多员警。还以为摩亚被发现了,幸好不是。」「啊,说到摩亚,」薇奥莱塔心满意足的喝完咖啡,一甩杯子,
她所说的是关于摩亚的名分问题,我们都认为给他做…个身份证明是必要的,而这对在政府工作的薇奥莱塔来说并不是难事。
约定办理手续的日子是明天,她是特地来提醒我的。
「不会忘记的,早上八点。」我重复了一次时间。
晚上摩亚看累了书,爬起来去冰箱里翻牛奶喝,趁他离开的间隙我翻了几页他看的东西,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我身边,不说话。
我以为他在不满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他的表情很迷芒,一脸困惑的样子。
「你刚才没有叫我吗?」他问。
「要是你希望的话我现在可以叫你啊。」
他皱皱眉自言自语:「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呢?」你是饿晕了吧?」我逗他。
电视新闻里播着薇奥莱塔早上提过的那个从老屋出来的人。军队正把他押进车子里,他从头到脚都被斗篷裹着,身材高大,驼着背,斗篷最底下的部分不自然的飘著,让人不得不怀疑那下面是否有脚。
屋子里莫名其妙的冷了起来,摩亚像只小猫…般靠到我身边,他很怕冷。
我下意识的伸手抚弄他柔软的头发,一瞬间似乎感觉到,电视里的那个人,正透过撮影机看着我们,视线穿过萤幕,带着莫名的复杂,不是看摄影机,是看我们。
「西利尔。。。。。。」他低着头小声道,「从老屋来的人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会儿,只能沉默着拍拍他的头。
我无法回答他,却知道城里的人很怕老屋,政府并不是想保护从那里来
的人,而是限制,监视他们,剥夺了他们的全部自由,以此来保护这个城市里
的人。从老屋来的人们,在政府的所谓保护下,几乎无法踏出自己的住所一
步,全都碌碌无为的度过了一生,满心遗憾的离开世界,死后被孤独的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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