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怀抱的天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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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怀抱的天空里-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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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赶紧干活去!”
大男孩狐疑地看看孙克,再看看殷爱,不解地和同伴们一起走到车边,跳进车厢里。还没等人全都站稳,货车就开始向前行驶,殷爱错乱地小跑着跟上去,无声痛哭,白色裙子在绿树成荫的道路中央被风吹得翻飞飘动,乌黑的长头发也飞扬着,象是在挥动的一双手臂。
蓝色厢式货车越开越远,后视镜里苍凉奔跑的身影也越来越远,孙克皱紧浓眉,呼吸急促得象是突然失去了氧气,握在方向盘上的一双手青筋爆起,每个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四肢身体无法抑制地同时颤动着。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命运甚至残忍地没有在十字路口亮起一盏红灯,货车仓惶地拐了个弯,消失在殷爱的视线里。
殷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货车消失的时候终于哭出声来,她疯狂地迈动两条灌了铅的腿,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孙克!孙克!你等等我,等等我!孙克哥哥!”
岳玥先是呆,再是傻,然后僵直地站在糖水店里看着外头发生的一切,等到殷爱开始追着货车跑的时候,她这才反应过来,泪流满面地追出去,在快到街口的地方追上殷爱,死死抱住她。殷爱急切地想要挣脱岳玥,可岳玥紧抱着她就是不松手:“殷爱,殷爱!你别这样,他走远了,追不上了!”
殷爱全身震动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着岳玥。两个女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殷爱哭,岳玥跟着也哭,彼此哭着不一样的心,为的却是一样的伤。
搬家公司的工人们在车厢里互相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大男孩突然惊呼了一声,走到车头的方向往驾驶室后窗上用力拍拍:“孙哥,你跑错路了吧,下午我们要搬的那家是在卢湾区吧!”
开着车的孙克还没回话,大男孩又是一声低呼:“哎哎哎……哎呀,要从刚才那个路口下高架的!这完了,要绕到什么时候啊!”
搬家是个辛苦活,虽说现在大部分房子都有电梯,可经常会碰到进不了电梯的大件家俱,例如过大的床垫或沙发,这种时候就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就是人扛肩抬。今天下午搬的这家买的两张床垫都是两米乘两米的,再加上一张硕大的真皮沙发,三样东西都要先从十五楼背下来,再扛上十八楼。
跟客户谈好要加的价钱,孙克什么话也没说,把腰往下一弓,招呼旁边的同伴把沙发反过来放在他背上。高层建筑的安全通道不宽,这么沉重的沙发只好一个人背上去,最多底下再有两个人帮着托把手,十几层楼上上下下,不知道要流多少汗。
年轻精壮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三个同伴合力翻抬起的沙发放在背上时,孙克的膝盖一点也没有打弯,这样的姿势下他不得不低着头,汗水涔涔地从额前滴落下来,腌进眼睛里,杀得生疼。很奇怪,同样是咸苦的液体,眼睛里可以流出泪水,但却忍受不了汗水,孙克的两只手都使劲扳着沙发边,没办法擦拭眼睛,只好用力地闭闭眼,再猛地甩头,把汗水都甩到一边。
十八楼,等爬到终点的时候,孙克的上衣全湿透了,他的喘息声很粗重,好不容易把沙发放下来,还没顾得上喝一口水,他又转身向门外的电梯走去,下楼再去扛床垫。
“孙哥,我们来扛吧,你歇会儿。”同伴里年纪最小的刘金火拉住他,递过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孙克拿过来猛灌一气,撩起衣襟擦脸上的汗:“还是我来吧,都是值钱的家俱,万一碰着擦着的赔不起,你们扛我不放心。”
电梯门关起来,密闭的空间里,孙克沉默不语地盯着向下减少的楼层数字,刘金火小心翼翼地碰碰他:“孙哥,刚才那个姑娘……”
“不该管的事你少管!”孙克严厉地瞪了刘金火一眼,声音大得自己有点吃惊,他掩饰地别开脸,清清嗓子,“我不认识她……腿脚利索点,下头还有一家要搬,别又象昨天那样弄到天黑才收工。”
“哎!”刘金火不再言语,下楼以后和别的同伴们一起卖力地工作着,用最短时间完成了今天的第三个活,没有时间停歇,紧接着又往第四家奔去。
说是要抓紧,但是客户家的东西太多,紧赶慢赶,拿钱走人的时候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孙克开着车离开市区,在城郊结合部的一片陈旧居民区前停了下来。车厢里的兄弟们睡得横七竖八,被他在厢板上咣咣一通猛砸给砸醒,纷纷跳下车来回租屋洗澡换衣服准备吃晚饭。
今天确实是挺累的,把人都喊下车以后,孙克无力地靠坐车头保险杠上,手在裤兜里摸出一包廉价的烟来,抽出一根叼在嘴边,双手围成一个圈按动打火机,连按好几下火都不着,他不耐烦地用力甩甩火机,只听见啪嗒一声响,旁边伸过一只手臂来,手上握着个已经点燃的打火机,慢慢把火苗递到他的烟前。
张海洋皱着眉,疼惜地看着眼前的孙克。这个和他胜过血肉致亲的兄弟是除了殷爱以外他最关心的人,年少时孙克意气风发的模样还在眼前,可现在的他却落魄如斯。张海洋看着孙克,心里涌满深深的无力,一切悲剧就在他眼前发生,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到,在兄弟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连孙克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孙克怔怔地盯着张海洋,良久以后才低头把烟凑近打火机的火焰,用力吸一口,咳呛着又全喷了出去。他难堪地站起来,把烟夹在指间,用手背擦擦嘴角:“海洋,是你……”
经年不见,两个人都不再是当时稚嫩的少年,有太多太多东西压在他们心上,彼此都有些不堪重负。张海洋喉咙里酸苦难当,他咬着牙,在孙克肩膀上拍拍,手掌紧握住孙克汗湿的肩膀:“好兄弟……”
孙克苦笑着把肩膀往旁边让一让:“别……我身上脏……又是土又是汗的……”
“孙克!”张海洋喉间吞咽了几下,“你跟我说这种话……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孙克抽了几口烟,把剩下的大半截烟头扔在地下用脚踩灭,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稍微恢复了点镇定:“你都找到这儿来了,我也没办法再躲了。等我一会儿,我去洗个澡,咱们哥俩找个地方喝两杯。”
他洗完换好衣服出来,张海洋脚边已经放了一捆刚买的酒,六十几度的北京二锅头,刘金水一溜小跑到不远的卤菜店去买了点牛肉烧鹅海带丝,哥俩一人拎着一点东西离开他们租住的平房小院,在夜色里向前走。
孙克带着张海洋来的地方是一个篮球场,以前这里曾经有一所职业学校,现在学校搬到新址去了,陈旧的老房子拿来当仓库出租,篮球场也因为年久失修显得很破败。坐在场边的水泥观景台最高层,张海洋拉开酒捆的塑料绳,用牙齿咬开一瓶二锅头塞给孙克,再给自己咬一瓶,两人无声地碰碰瓶子,各自仰起头来喝下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管一直冲到胃里,烧杀出一条劫后余生的血腥道路,孙克呲着牙吸凉气,两只胳臂搭在双腿膝盖上,眼睛看着下头球场上几个瞎打瞎玩的孩子。
“什么时候出来的?”张海洋也看着那些孩子,轻声问道。
“一年了。我在里头立了点小功,给减了好几年刑,”孙克淡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出来。”
“出来怎么不去找我?怎么不回宁城?”
孙克脸上笑意加深:“回去干什么呢?”
“回去……重新开始……”
“呵呵呵,重新开始……我在上海也可以重新开始,你看我这不开始得挺好。”
“就算不回宁城,你也应该回烟台,你爸妈……”张海洋突然顿住,孙克已经回来一年了,可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在哪儿?为什么没有陪在她身边?
孙克又喝一大口酒,把这种遇到明火就可以燃烧的液体当成对自己的惩罚:“我刚出来的时候回去过,没脸去见我爸妈,躲在一边偷偷看了他们一眼。没看到我爸,只看到了我妈……有我这样的儿子只会让他们吃苦受累,我想着在外头混几年,混出点儿名堂了再回去给他们磕头。”
张海洋别开脸,一阵急痛攻心,握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
“我出来以后碰到个老战友,借我钱考了个驾照,又跟着他的亲戚到上海来打工。我现在干的这行苦归苦,只要肯卖力气还是有钱赚,我跟战友借了点,这一年又攒了点,现在这个车是我跟公司包的,刨掉挂靠费和工人工资,要不了两年就能再买一辆车。我现在还年轻,有的是力气,要不了三五年,我应该就能回去看我妈去了,我做梦都在想她的榨酱面。”
“孙克!”
孙克轻叹一声,看向身边浓眉深锁的张海洋:“海洋,是兄弟的就帮我继续瞒着,别告诉我爸妈我现在的事……也别,也别告诉小爱,就说你没找到我,要不……要不就说我走了,离开上海了,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张海洋悲悯地看着孙克:“已经瞒了她六年,你还打算瞒她多久?”
孙克举起手里的酒瓶往张海洋的酒瓶上碰碰,抬头干下一大口:“还能有多久?我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一辈子了。”
“孙克,你……”张海洋握住孙克的肩膀,犹豫再三后低声说道,“孙克,你真的……不知道你爸妈的事吗?”
孙克手一抖,惊惧地扬起眉毛:“我爸妈怎么了?病了?病得重吗?什么病?他他他……他们人在哪儿?宁城?”
34
34、第十一章 潮汐是自由跋涉的天际(二) 。。。
岳玥对上海的路一点也不熟,再加上她开车的技术也菜,手里拿着张海洋说的地址,死活也找不到地方,不得已只好拦辆出租车在前头带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旧居民区,又绕了一小会儿路,看见了停在一排红砖平房前的蓝色厢式货车。
从酒店出发到现在的一个多小时时间里,殷爱一直低头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神经质地啃着左手大拇指指甲,不管是红灯还是煞车,一次都没有抬起头来往外头看过,始终慌乱地颤抖着。
岳玥酸楚地拍拍她:“到了,小爱。”
殷爱把头垂得更低,将近凌晨的夜晚,空气也不再象白天那么闷热,寂静的风缓缓吹着,张海洋打开她这边的车门,伸手过去,把她从车里搀了出来。
“小爱。”
殷爱咬住嘴唇,象在等候判决一样看向张海洋。张海洋平静地笑笑,拂了拂她有一点凌乱的长发:“他在屋里。”
顿时松了口气,殷爱张张嘴:“那我……他……他……”
“他醉了,”张海洋轻叹,“醉得很厉害……他刚知道孙叔叔和吴阿姨的事,也许我不该这么快就告诉他。”
殷爱的心痛如刀绞,她按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他在哪儿……”
他就躺在一间狭窄的小屋子里。十个平方左右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简易衣柜,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躺在张单人床上,头顶床头脚碰床尾。殷爱小心地走进屋门,借着窗外的月光,站在门口看着床上的孙克。
他脸朝墙侧卧着,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枕头,头低俯着,整个脸都埋在枕头里,两个肩膀悲恸地耸起,呼吸有些急促,静下来还能听见不时的哽咽。
缓步走过去,离得越近,心里越害怕。
害怕这不是真的,可能她一眨眼就会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消失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孙克的影子,这只是幻觉里他向她的告别。
一屋子的酒气熏得殷爱也有些迷醉,她站在床边,迟迟鼓不起勇气再去触碰他一次。她只是上上下下来回地看着他的背影,从头到脚每一寸都不放过。月光明亮如水,从窗外照进来,虽然不能是纤毫毕现,但殷爱想要看到的一切都能看到。
她看到了孙克,也看到床里面墙上那些凌乱的字迹。真的是孙克,他到哪里也改不了这个乱涂乱画的毛病,那些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i布满一小片白墙,有多少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在思念她……
“妈,妈……”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嘶哑地低唤着,把怀里的枕头抱得更紧。殷爱忍住眼泪,把手搭在孙克肩上:“孙克哥哥,孙克哥哥……”
这一声呼唤让正在酒精漩涡里旋转的人暂时停滞了一下,被麻醉的神经选择了一场他现在最想做的梦,孙克迟疑地抬手,握住殷爱搭握着他的手。冰冷的五指和柔软的触感,那正是烙在他记忆里的感觉,被命运摧折太久的男人终于再次流出热泪,他回过身,看向他从来不曾遗落的过往。
“小爱……是你吗,小爱……”
或许潜意识里的他在刻意回避她的回答,没等殷爱出声,孙克就用力把她拉进了怀里,象白天那样用手臂和胸膛护住,带着她转个身,小小的单人床上,把她压堵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孙克象孩子一样抱紧她,又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在她柔软温暖的胸口上擦拭泪水,一声一声颤抖地呢喃:“我妈不在了……小爱……我妈不在了……不在了……我妈……不在了……”
殷爱泪如雨下,她揽抱住孙克的头,把嘴唇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一直一直吻他:“还有我,孙克……还有我,还有小爱啊……”
“小爱,小爱,小爱……”
“在这儿,我在这儿,孙克哥哥,我在这儿……”
第一次嘶吼般的哭泣冲出孙克的嘴唇,接下来的渲泻就变得容易很多,他用尽全身力气在心爱的人怀里放声痛哭,哭声敲打着殷爱的心,也敲打着屋外静静肃立着的所有人。
男人的泪水蛮野凶悍,因为被淤积太久,所以一旦冲溃堤坝流淌下来,当中必然挟杂着沉重的过去,悲伤加上无奈再加上绝望,一下子就把殷爱冲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枕头被孙克抱着,两个人就这样直接躺在床单上,殷爱爱怜地抚摸轻拍孙克,象妈妈在哄一个伤心的孩子。嘴唇亲吻他额头的时候,殷爱的头在床单上微微蹭动着,不经意间被什么尖厉的东西扎了一下,她一激灵抬起头往刚才枕过的地方看去。
一只小小的耳环安静躺在那里,耳环后头的银针被摩挲得雪亮。
泪水夺眶而出,殷爱还认得这只耳环,那一年她站在军校门口,把耳环摘下来放进孙克手里,对他说,你收着,别人就看不到了。
他就这样一直收到现在?把她一直收在自己的心里?
可是为什么又要离开她?
咬住嘴唇,殷爱哭得不能自己,她摇头悲泣:“我恨你,孙克……”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不管发生了什么,用这种方式来离开她,怎么能让她不恨?
孙克不肯离开殷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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