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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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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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殿下夸赞。”

“只是我怕你当不起。”她猛地提起手中鞭子。

身后忽然有人道:“他有什么当不起的?”

元嘉惊得手中鞭子落了地,忙回头跪地稽首见礼:“阿奴参见大人,大人万圣!”这么多眼睛看着,她本不必行如此大礼,却因做贼心虚,下意识跪了磕了。皇帝气得微微发抖,震怒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女郎!”

元嘉吓得不敢辩驳一词。

皇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散了?”

周围人连忙跪地谢恩,俯首退去。

元嘉也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皇帝这才走到秋姜面前,林瑜之连忙避开。皇帝却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林瑜之应声跪地,大骇:“陛下恕罪!”

皇帝切齿地望着他,目龇欲裂:“这个耳光,是替元嘉打你的。你胆敢辜负他,下场就不是一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林瑜之闭口不应。

“还挺倔的。”皇帝上前两步,一脚踹翻了他,脚底狠狠踩在他的脸上,反复碾过:“你真以为自己是士族子弟,朕不敢动你?不过一个寒门庶子,朕的一条狗而已,朕想用你时便用,想让你取悦元嘉,你就去卖好,竟然还敢有主见?”

他的语气轻蔑冷漠,听来格外嘲弄,但是理所当然,仿佛此刻脚下踩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林瑜之的身子微微颤抖,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元晔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他眼底颇有嘲弄,面色不由涨红。有什么比在情敌面前如此丢人更加难堪?凭什么,他们都不把他当人看?他眼前白光一片,只觉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好一阵子反应过来,才发觉秋姜扶着自己使劲摇晃。

——原来,皇帝早就走了。

“修文,你怎么了?”秋姜后怕地望着他。

好半晌,他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挂在嘴角,也不搭话,像个木偶似的反而更大地笑起来。秋姜惊惧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李元晔私心作祟,拉了她起来,温声道,“他现在不需要你的安抚,他只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秋姜一想也是,不过心里到底愧疚难安,又不放心,走时还一步三回首。

林瑜之从那以后,更加安分守己,变得格外沉默起来。秋姜虽然心里有疑,但碍于身份,只得与他保持距离。至于是何人那日要害她?不用查也知晓。手底下的探子来报,确实是谢妩姜和谢云姜遣使来的,是个曾与她在内宫有过过节的女食。

不过一个小小女食,秋姜也不放在心上,只让人打发了她去浣衣。

她日常除了处理奏章诏书,闲来时也随同二三女史去尤蓝台与几位重臣协商切磋。一人路上对她道:“谢使君来的次数不多,有所不知,这尤蓝台是太武皇帝时候建的,珍藏了各司各类的典籍,博采众长,是我大魏的文化精髓。先文帝汉化后,便勒令鲜卑八族的贵女子弟必须识文断字,每人一周至少需来四次,否则交由宗正卿处置。”

“明面上好看的吧,难道还真的执行?那可都是各族亲王贵族的爱郎啊。”另一人质疑。

“不信你去打听!太子殿下当年鄙夷汉族文化,不肯遵从汉化策略、学习汉文典籍,先文帝照样不姑息,宗正卿那儿关了三个多月呢。”

“真是不可置信。”

这人得意道:“所以啊,从那以后,就没人敢轻视这儿了。先文帝陛下的积威所致,每有来这学习读书的,没有一个敢大声喧哗。”

她话音未落,殿内便传来一声大叱:“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恭羞与汝为伍!”

“天哪,何人胆敢如此?”这女史目瞪口呆。

秋姜认出王恭的声音,连忙致歉,转而快步入殿。一进门,便见了争得面红耳赤的王恭和谢远二人。

王恭神情愠怒,秋姜从未见过他如此横眉怒目,大师风范,不由愣在那里。

谢远只是冷笑:“对,你是君子,我是小人,行了吧?当日便说明白了,你看不上我,我们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便是。你为什么处处在朝堂上针对排挤我?还屡次弹劾我?”

“你不做那等污秽恶心的事,我会有那个闲情来为难你?”王恭亦冷笑,“贪赃枉法、沆瀣一气,还与尔朱劲那等胡人搭上,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还记得我等汉门大儒的信义是什么?可还记得什么是礼义廉耻?”

“王子封!”谢远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警告你,莫再干涉我的私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若任由你这样的小人危害社稷百姓,恭还有脸面对士族,面对诸位乡亲父老?”

“你就是要和我过不去了?”

“是你太过分!天下正义之士都看不过眼!”

他们二人吵得喋喋不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秋姜脚步微移,终究还是遏制住上前的冲动。曾经那么要好的两个士人大儒,齐名的“王谢”,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心痛,但知道自己不应搀和,否则只会雪上加霜。她是当朝女侍中,若是牵涉其中,又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走吧。”秋姜带着几位疑惑的女史默默退去,心里说不出的压抑难过。仅个人情感倾向而言,她自然更偏向王恭。这几日彻夜难眠,到了休沐日,秋姜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077章 琅琊王恭

077琅琊王恭

这日修整完所有文书,她抽空去拜谒了王恭。

这几日,他分明憔悴了不少,见到她,也只是笑一笑,跪坐在矮榻上为她煮茶。秋姜心有不忍,却不知从何说起。

“师长一切放宽心,都会过去的。”

“是啊,过眼烟云罢了。只是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

“……”

秋姜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只能陪着他静默。半晌,他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你在朝中从仕,一切顺利否?”

秋姜点点头。

“你是聪慧的女郎,自然比我这样迂腐的人强多了。”

“君莫妄自菲薄。”

“何来妄自菲薄之说?让我学某些热阿谀奉承换来的前程,恭实在做不到。”

秋姜语塞。

王恭忽然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将手放在她的肩头,轻轻按了按。秋姜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听得他在她头顶笑了笑,俯下身来,唇齿间有些微醺的醉意。

“君饮酒了?”秋姜不适地错了错身子。

王恭却靠在了她的肩头:“三娘,我真后悔,若是当初不曾识得他,该有多好?为什么上天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同窗多年,从小一起长大、公事,一起周游列国,畅叙幽情。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秋姜不忍推开他,侧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王恭忽然伏到她的膝上,放声大哭,歇斯底里,仿佛要将一生所有的悲痛和苦闷都尽皆发泄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你看到了吧?”谢远在廊柱后对李元晔耳语,笑容说不出的暧昧,“当日你初遇凤容之时,她是否对子封倾慕?”

元晔难以置信地望着室内这一幕,并未回答。

谢远再添油加醋:“子封昔年醉酒之时,曾无意间向我吐露,原来他对谢三娘钟情,奈何是弟子之爱,不能夺之,故心中煎熬。”

“我不信!”元晔攒紧了拳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家师近来多有龃龉。”

“确实不假。但我也实话实说,怀悠,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想你这样被蒙在鼓里。听说最近子封拒绝与谢氏阿大议亲之事了吗?族长都从南地来了,子封不惜自残,也不愿娶阿大为妻,气得族长拂袖离去。你真以为他还惦念死去的大嫂吗?我与他相交多年,还不了解他?呵——”

最后这一声冷笑极尽嘲弄,激地元晔双唇铁青。

“我不信!”他咬着牙,“我一个字也不信!”转身飞身就走。

谢远望着他的背影冷笑。

不信还逃得这么快?怀悠贤侄啊,你还太年轻,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感。到底是年少气盛。不过,这样才能唱响这出戏不是?

王子封,你看不起我,我又何尝愿意与你为伍?

我已经退让,你竟然还如此步步紧逼。

那就休怪我无情!

冬去春来,事事变迁,宫里却没有多大变化。太子之争,日趋白热化,关于立太子的站位也成了当今朝上诸位重臣的首任。自塞北豪强尔朱劲表了态,公开支持六皇子元敏玉,原本尚在观望的士族和鲜卑贵族也纷纷倒戈转向。一时间,局势看似纷杂,实则日益明晰。

谢衍这些日子很苦恼,如今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这日,王氏请完安带着谢妩姜来看他,见他负着手不断在堂上徘徊,一脸重忧,不由道:“夫君怎么了,可有为难之事?妾虽不懂朝堂上的事情,若能为夫君分担一二,也不甚荣焉。”

“说了你也不懂!”谢衍烦躁道。

王氏赔笑着过来搀扶住他:“妾虽不懂,夫君为何不找家翁商议?”

不料谢衍听了,反而更气,一把甩开她,怒气冲冲道:“他自身难保了,还能帮我?”

王氏被他吓了一跳,尤是不解,凝眉道:“……家翁出了何事,为何不曾在信中与我提过?”

谢衍怒道:“无知妇孺,一点不假!你还能有什么知道的?你没听过这洛阳城里的传闻吗?尔朱六汗支持六皇子和潘贵妃,我们谢氏一门和你父亲王氏一脉却支持李淑媛和三皇子。那还能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王氏不解朝中局势,呐呐道:“他不过是个胡人,又不是皇室藩王,夫君担心什么?难道他还敢动我们士族不成?”

谢衍怒不可遏,又惊惧难安,蓦然回首,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蠢不可耐!尔朱劲是契胡豪强,总领契胡族第一大部族秀荣部,且兵强力壮,势力冠绝塞北,陛下都要忌惮三分,岂是一般藩王可比?他可不是亲汉的陛下,我听他风评,向来不屑我们汉人,在属地也对汉人多加苛刻,若他得势,我们还能好?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说到最后,他的心都揪起来,忍不住捏着手在堂中又走起来,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王氏被他骂得狠了,心生怨气,也算看清了他自私自利的凉薄心性,懒得上前宽慰他,冷眼旁观。

气氛这样凝滞了会儿,谢崔氏和耿寿妪带着人从后院过来:“还没出事就这样大惊小怪,这么大声是想吓唬谁?你想把整个院子的人都引过来看你笑话?”

她很少这样动气,谢衍投鼠忌器,轻哼了声,闭口不答。

“老身管不了你了?”谢崔氏狠狠拄了拄拐杖。

谢衍虽不怕老母,但北魏极重孝道,对每个士人的仕途至关重要。他忙跪地致歉:“是阿衍糊涂,母亲恕罪。”

谢崔氏冷笑:“别做戏了,这边没外人,起来吧。为今之计,是怎么找到度过难关的办法。”

谢衍讪讪地起身,被这样直白地揭穿,老脸也不由一红。

谢妩姜笑着上前:“不如父亲另择明主吧。”

谢衍一怔。

王氏也愣住。

谢妩姜道:“形势所趋,我们也不得不低头了。阿耶不如找人联络尔朱六汗,看能不能……”

“你在胡说什么?”王氏大声道,“置你外公于何地?”

谢妩姜神色不改,淡淡地望着她:“母亲,难道外公还打算一直帮那个李淑媛?这是行不通的。良禽择木而栖,我们何不另择明主?这么好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若是负隅顽抗,到时候大局已定,尔朱六汗便不会信任我们。到了那时,才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母亲,难道你和外公还看不清形势,还要执迷不悟?”

王氏沉默了。

因为她句句在理。

谢衍此时开口:“如何联络?”

谢妩姜笑道:“既然是示好,那就要有所表示,如果送的礼物太轻了,恐怕他不会接受,甚至会觉得父亲在消遣他。”

“你直接说送什么吧!”

谢妩姜微微一笑,朱唇轻启:“五妹。”

王氏悚然动容,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谢衍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谢妩姜悠然而平缓地看着他,声音不大,但是清晰坚定:“五妹谢云姜。”

“你疯了!”王氏拉住她,扯到自己身边,“你是被什么着了魔,还是吃错了药?或者你五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你疯了不成?以前我觉得你懂事,今日你是怎么了?”

谢妩姜拨开她的手,四平八稳地道:“五妹是我的亲妹妹,若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么会出此下策?我们都灵谢氏年龄适合还未出嫁的嫡女就只有五妹了。为了家族,为了父亲,她必须牺牲。”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自己去?”谢崔氏看不懂她这虚伪做作的样子,冷笑。

谢妩姜叹息,为难道:“孙女也想去。但是,孙女已经奉旨,明日便要入宫为陛下炼制金丹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金丹?”

“正是。这是师父教予大娘的绝技,如今得谢师长举荐,陛下信任,大娘怎能不去?抗旨不遵,这可是欺君大罪!”

谢崔氏哑口无言。

谢衍的眼睛却亮了一亮:“陛下竟然召你入宫?他可曾赐你封号?”

谢妩姜笑道:“陛下已着手封我为女贤人。”

谢衍频频点头,心情算了好了些,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好做,不要给为父蒙羞。若是有幸得见潘贵妃,千万不能得罪,若是能交好,那便更好了。”

“父亲不说,妩姜也知晓。”

“好,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将你五妹送入尔朱六汗府上。”

“父亲英明。”

父女二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王氏却看得心里发寒。想到另一个亲生女儿就这样被人定了命运,她不由眼前发黑,心如刀绞。

阿大怎么能如此冷血?别人不了解谢妩姜,她这个为娘的还不了解吗?她绝不会因为什么家族和父亲才把谢云姜送给尔朱劲为妾,她一定有别的阴谋。

或者,谢云姜只是她用来搭上尔朱劲的一颗棋子。

爱子已失,小女儿将被送给一个胡人为妾作践,大女儿却这样冷心冷血,王氏感到了深深的力不从心。这是不是报应?

第078章 国之大变

078国之大变

春去夏来,花开花落。秋姜因病休沐了半个月后,重新上任。这段时间她不在,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知。她才知道谢妩姜入宫任职,为皇帝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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