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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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入死-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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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慕华拿拐杖敲他椅子,“你废话可真多。” 

            医生让他过几天来拆线,不要剧烈运动,要是伤口崩开就麻烦了。何慕华重新穿上衬衣,他右手使不上力,衣扣半天没扣上。丁遥和医生都干看着,两人都知道何慕华脾性,要是现在上去给他帮手,包准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他从前脾气是不好,现在看上去是个好好先生,说什么做什么都笑眯眯的,可与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现在脾气更不好了,不顺心的事太多,平时全都压在心里,像给气球充气似的,不停往里面打气,总有撑爆的一天。今天,这颗气球就爆了。 


            秦远和鬼佬谈完生意,因为进展顺利,特别高兴地给何慕华汇报。何慕华语气冷冷的,听他闲扯就骂他,让他说正经的,别老东拉西扯。秦远听出来他话里有怒气,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什么。何慕华让他把电话给许正,对许正道:“到何家来,现在就来。” 


            许正不明所以:“我正要和秦远去庆祝,何少你不来?” 

            “马上过来。”何慕华叫秦远听电话,咬牙切齿地对他说:“现在就把许正给他带过来,他不肯来就揍晕他,打不过他就砍他,砍不过他就拿枪,弄成尸体也给我抬过来!” 


            秦远当然没把许正弄成尸体,许正老老实实来了,秦远陪着他进了书房。何慕华让他和丁遥到外面候着,秦远还和丁遥打听:“出什么事了?” 

            “鱼丸佬。”丁遥只说了这三个字,秦远就明白了,“去找过鱼丸佬了?路上许正也和我说了,鱼丸佬的儿子确实过分,不过他也犯不着砍了人手,我已经劝过他了。给何少道个歉,赔个罪,就什么事都没了。” 


            丁遥听他絮絮叨叨讲了不少,靠在墙边不说话。秦远还想问何少在鱼丸佬身上赔了多少,丁遥一抬手,对他比个噤声的手势,秦远只好作罢,耸了耸肩,兀自往客厅走。 


            外头安静,书房里也安静。何慕华见了许正,先是笑,许正在他笑时开口说:“鱼丸佬的儿子不规矩,和他说了我们场里的人不能动,他还拖着她进厕所,十七岁的姑娘,吓的要命,我要是不出面,以后岂不是要乱套。” 


            “你有理。是,他不对,他要对你场里的人出手是该教训,否则你就没威信,要被人看不起,否则以后肯定还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来闹事。”何慕华分析许正的心思,许正点头,拉了张椅子坐下。 


            “ 你想过要给鱼丸佬道歉吗?” 

            “想过,明天就去给他道歉,送点钱过去。”许正说,他始终不看何慕华,好像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直视的刺眼光芒似的,看一眼,眼睛就会被灼烧。 


            “就这样?” 

            “再赔他一根手指。” 

            “你把别人儿子的手砍没了,就赔一根手指?” 

            “是他有错在先,按照道义规矩,我这根手指都不用赔。”许正昂着脖子,说的有理有据,何慕华拿拐杖用力敲了下地板,许正一愣,终于正视何慕华的脸。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往日的柔和,眼里满是戾气,嘴唇绷成一条线,此时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许正。 


            “按照道义规矩,鱼丸佬长你两辈,你还要喊他儿子一声叔叔。” 

            许正皱眉,反驳道:“你要这么说,是不是他一声令下,我场里的人都要排着队等他强 奸?” 

            何慕华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是,就是这个道理,你忍他一回你会少块肉?人情买卖会不会做?外头这么多帮派,多拉拢一个盟友你不乐意?” 

            “我和你不一样。”许正说,“息事宁人的事我做不来。” 

            何慕华走到窗边,看到许正映在窗里的脸。他不服气,攥着拳头恶狠狠瞪何慕华。 

            “你要和别人讲道义,没问题,可你也得看对方是不是个讲道义的人。谁不知道你重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兄弟出事,就算对方是帮派头领你单枪匹马也要去干掉他。”何慕华说起许正当年杀骨老爷的事,许正打断他,“别说这个。” 


            何慕华轻声叹息,这叹气声几乎低不可闻,他的右手隐隐作痛,刚才敲拐杖时用了太大的力气,手臂上感觉湿湿的,兴许流血了。 

            “砍了他儿子的手是我太冲动,何少,你什么都讲以和为贵,我不是这种人,我的人被欺负了,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这是我的规矩,破不了。” 

            “是,你杀了他们,他们的兄弟又找你报仇,最后一块儿死了就最好了。”何慕华拐弯抹角地说气话,许正霍然起身,“那我的兄弟也会为我报仇!出来混,讲的就是个义字,要是什么都他妈的说说笑笑,还混什么江湖?还不如去写字楼里上班,不如去当老师教学生,教他们怎么忍,怎么憋,别人打你,你还得笑!” 


            何慕华被戳到痛处,握紧拐杖转身看许正,他极力忍耐着,控制着,企图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在一个平稳的水平,可惜还是能听出明显的颤抖:“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兄弟里有的人巴不得你不得好死,表面和你出生入死,背地里又借机暗算你。” 


            许正忽然大笑起来,对着何慕华说:“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 

            第六章 

            何慕华走到他面前,许正的表情阴冷,与方才意气风发大声宣讲道义江湖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何慕华突然觉得,说不定这个阴冷的许正才是真正的许正。他的眼神,他说话的口吻都让何慕华想起许多年前的许正。那时他看到自己一枪杀了他爸,何慕华觉得许家华还没死透,就又给了他一枪。 


            他清楚地记得许正那时对他说了什么,他说:“何慕华,你等着,仇,我一定会报。” 

            他给自己父亲办了葬礼后,再没和何慕华说过一句话,两人决裂,原本一他们块儿在南区打拼,都说是许正带着何慕华,把他这个瘸子扶上了副手的位。这事出了之后,何慕华去了东区,跟着当时还是东区一把手的五爷。许正的大哥叫蜘蛛,那年洪福安里的情况复杂,几股势力都像抢话事人的位置,内斗到最后,剩下五爷和蜘蛛两派人。这时候出了许正杀骨老爷的事,起因是许正的一个兄弟被骨老爷杀了。外面的人都知道许正当年单枪匹马闯进骨老爷家,一刀划开他脖子的故事。不过许正不爱提他这桩传说轶闻,何慕华听许美玲说起过。有次她去监狱探望许正,许正曾对她说:“我是被陷害的。” 


            因为杀了骨老爷的是蜘蛛手下的人,那些叔伯长辈都不肯选蜘蛛当话事人,怕得罪光业会。五爷上位,除掉蜘蛛,清洗帮派,干掉了不少人,当时在蜘蛛手下还活着的也就许正和铜鼓了。五爷福浅命短,当了话事人不到一年就因病过世了,重新选举,何慕华高票当选,成了洪福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话事人。 


            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何慕华扶许正上位了。 

            这么仔细一回想,何慕华发现许正说得没错。当年他确实是表面上和许正一道出生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背地里却借机暗算。杀了他爸,挤走他大佬,害死他那么多兄弟。五爷那些杀人放火的主意全都是他出的,都知道他心狠手辣,五爷当上话事人,有一大半是他的功劳。 


            现在,铜鼓和许正的关系简直是他们当年的翻版。当年他被何慕华蒙在鼓里,现在也被铜鼓蒙在鼓里。 

            何慕华微微点头,“是,你说得都没错。” 

            许正转身要走,“何少,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明早还要去见鱼丸佬。” 

            “明天你不用去了。”何慕华对他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许正问他是不是和鱼丸佬谈过,何慕华回道:“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许正背对着他,手搭在门把上,沉默半晌,终于说出:“谢谢何少。” 

            这声谢谢说得极轻,听上去像在讽刺。何慕华让他把秦远叫进来,秦远给他带了杯热茶,说是丁遥吩咐的。 

            “放桌上吧。”何慕华依旧站着,身体倾斜,手里的拐杖似乎没拄稳,看上去像要倒了。 

            秦远扶他坐下,稍微说了说晚上的谈判,谈判过程出人意料的顺利,结果也叫人满意。他还夸许正,说他机灵,更没想到他英文也讲得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他聪明,东西学得快,你多带着他点他很快就能上手了。”何慕华握着杯子喝茶,“明天早上我想去上次让你买的地方看看。” 

            “好啊,我早上来接何少。”秦远答应下来,他看何慕华衣袖上沾了点红红的东西,好奇伸手摸了下。手感湿润,还带着点铁锈味,秦远没声张,何慕华指着书桌下面说:“有个急救箱在那里,你拿来。” 


            他脱下外套和衬衣,右手上的缝合线崩了几道,秦远为他擦去沿着手臂一路蜿蜒至手腕处的血迹。何慕华瞅着染了点红的白衬衣,对秦远说:“你不是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拉许正上位吗?” 


            秦远眨巴眨巴眼睛,对何慕华说:“何少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也没事儿,您看上的人,错不了。” 

            他这番话发自真心,没有一点场面话的意思。何慕华笑笑没说话,秦远原本还想听故事,看何慕华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没再打听。何慕华和许正的恩怨他知道些,可那些也是听别人说的,道上的故事,传得夸张。不过有件事他可以确认,何慕华和许正有杀父之仇,更何况大家都知道许正的父亲在何家落难时帮过手,何慕华杀他,“恩将仇报”的名号是逃不了了。再说这杀父的仇是一辈子的仇,许正从前没报仇,现在心里肯定还留着恨,就是不知道这股恨他会发泄在哪里,用什么方式。 


            秦远想着,偷瞥了何慕华一眼,一年前许正还没出狱时,何慕华就和他说以后会有个人从牢里出来,这个人就是洪福安未来大佬。你得帮他。 

            他不知道丁遥是不是也被何慕华这么嘱托过,他不明白何慕华看上许正哪一点,问过何慕华,没有得到答复。他自己暗地里瞎猜,或许因为何慕华曾杀了许正的父亲,觉得有愧于他,才要帮他助他。但是这又极不符合何慕华的个性,他性子冷,绝不会感情用事,要是杀一个人能换来和平,他一定会杀,就算那个人是他兄弟,是他好友。在这点上,许正和他恰恰相反。秦远和许正接触了这么多次,两人私下也常约出来吃饭玩乐,和他作朋友,痛快,舒坦,他也聪明,说话得体,底下人受欺负了,他一定第一个反击,兄弟死了,他一定第一个拔刀去砍杀人凶手。 


            但要说他就是个脾气火爆的直性子也不全对,秦远想自己也算在道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看人少有走眼,许正重义气是没错,可他做事讲脑子,又不蠢,听说他砍了鱼丸佬儿子的手后秦远特别意外。 


            他把自己这点分析和何慕华说了说,何慕华拿了丁遥送进来的干净衣裳穿上,对秦远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冲动还是不冲动都没关系,事已经出了,也已经解决了,就别再提了。” 


            秦远明白何慕华意思,他从书房出来,叫上在客厅看电视的许正,两人往门口走时,何慕华正拄着拐杖从二楼的走道上经过。许正抬头看了他一眼,何慕华偏着头,似乎在和丁遥说话,周围安静,却听不到他的说话声,只能听到拐杖轻敲地面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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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时间长的秦远都以为那个方向上有什么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漂亮姑娘。不过,要是有人拿这么狠的眼神看漂亮姑娘,姑娘早就被吓跑了。 


            “你和丁遥是兄弟?”许正忽然问秦远道。 

            “是,同父异母,他比我大,他随他妈的姓。”秦远回答说,还提醒许正,“你别惹他,他脾气可比何少还难捉摸,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就一只眼睛,看人比谁都清楚,动气手来比谁都毒。” 


            秦远这句话半真半假,丁遥的脾气一点都不难捉摸,甚至可以说相当好看透。许正听了后,指着自己的右眼问秦远:“他的眼睛怎么了?” 

            “光业会那个神经病你知道吧?姓胡那个,丁遥的眼睛被他弄瞎,生挖出来,听说眼珠至今还在他手上收着,你说他是不是不正常,没事收藏活人的眼珠。” 


            “打架,冲突?” 

            “打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打上的,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丁遥的眼睛已经被挖出来了,靠在墙边快死了一样。”秦远问许正怎么忽然对丁遥这么感兴趣。 


            “我就是好奇,一个独眼的,何少留他在身边当贴身保镖,不会不太合适?” 

            秦远哈哈笑,“合适,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我们这里就他最能打,知道他以前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 

            “杀手,”秦远比了个持枪的手势,“狙击手,近身搏斗也厉害,后来没再干了,我就介绍他给何少。” 

            “还是你介绍的?” 

            “我看他挺适合,何少那时才做话事人,以他这个年纪资历,肯定有人不满,怕他出事,给他找了丁遥当保镖,确实拦下了不少不自量力的人。” 

            许正舔了下嘴唇,微眯着眼,嘴边带笑:“是吗,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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